第四節(jié) 張永銓《古棗堂詩》、張恩世《沙溪草堂詩》考述

王新芳 孫微《清代畿輔詩學(xué)研究論稿》

       張永銓，字季衡，景州棗林（今河北景縣）人，庠生，有《古棗堂詩》，存詩7首。其詩頗多幽燕慷慨之氣，如《擬古四首》（鈔一）曰：“江水未能掬，長鯨安可釣。彈鋏欲何為，仰天一長嘯?！庇秩纭峨s興四首》（鈔二）其一：“出門望郊原，霜氣逼林藪。蕭蕭一劍鳴，相視頻搔首?！边@些詩歌都梗概多氣、豪放剛健。其《讀辟疆園感少陵先生作》云：

三唐人物詩中祖，雄渾不與群公伍。

高唱自隨天籟發(fā)，殷懷只為憂時吐。

百年時世痛干戈，風(fēng)霜歷盡終身苦。

胸中歷落如有神，興酣落筆頻起舞。

吁嗟乎！

寥寥大雅久不作，紫色蛙聲空千古。

長將抑郁抱生前，當(dāng)時誰識金瑯玕。

一生落落不得志，風(fēng)塵奔走何為然。

丈夫遭遇既如此，何用文章要金紫。

老來歲月去堂堂，君恩一飯未嘗忘。

天涯負餓猶不死，相攜書劍尚彷徨。

書生落寞一何促，蜀江日暮吞聲哭。

白酒終消萬古愁，黃牛更飽千年腹。

平生心事托篇章，獨彈古調(diào)聲鏗鏘。

誰期身后逢知己，辟疆諸子詳其旨。

讀來紙上猶嵯峨，呻吟反覆為君歌。

為君歌，歌未已，仿佛如聞先生履。

孤燈明滅碧窗虛，寒月皎皎光如水。

       詩人讀到清初顧宸的《辟疆園杜詩注解》，為杜甫一生憂時傷國卻落落不得志的坎坷經(jīng)歷所感動，在詩中為其大鳴不平。張永銓不僅服膺杜甫精神，實際上其詩歌亦多學(xué)杜詩，如《九日》云：

領(lǐng)略秋光雅抱深，郊原高處一登臨。

蕭蕭落木隨風(fēng)下，漠漠寒云接地陰。

飆館徒懷今古意，黃花欣賞歲時心。

年來況味嘗如此，日暮空為楚客吟。

        “蕭蕭落木隨風(fēng)下”來自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漠漠寒云接地陰”來自杜甫《秋興八首》其一“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日暮空為楚客吟”來自杜甫《登樓》“日暮聊為梁甫吟”，然其襲用杜詩語詞的痕跡過于明顯，則學(xué)杜尚未臻于化境也。

       張恩世，字茀園，號蒙溪，歲廩貢生，官戶部司務(wù)，升云南麗江府知府，有《茀園集》《赴滇日記》?！稄埵显娂暇帯匪嫛渡诚萏迷姟肥赵?9首，這些詩主要是其赴云南紀(jì)行詩，形式上多為七絕，如《新野》云：“前朝已過魯陽關(guān)，楸楝花明照客顏。淯水停車頻問渡，土人指點望夫山?！薄毒湃A山晚步》云：“為訪幽棲踏綠莎，花宮竹樹夕陽多。九華山路云遮寺，隱隱鐘聲出薜蘿?！薄端钦吩疲骸爸凵贤拼巴牵p峰突起插天青。夕陽雨后穿云出，紅滿山椒古寺亭?！甭贸讨屑扔行缕婢拔锪钊四坎幌窘?，也有著對故鄉(xiāng)親人的思念。如《聞蟬》曰：“碧靜溪山過雨痕，一聲高唱夕陽村。舟中未是酸吟客，忽覺鄉(xiāng)心滿故園。”那似曾相識的蟬聲一下子就讓行船經(jīng)過的詩人想起了故鄉(xiāng)。又如《三門塘游野丈山莊》云：

晚泊三門塘，偶遇頒白者。

杖策觀名駒，生平應(yīng)愛馬。

自言山中人，崖頭有廡庌。

萍水乍相逢，歡然邀至舍。

山盤羊腸路，屋砌魚鱗瓦。

高低開稻田，前后樹梧槚。

雞犬晚風(fēng)閑，牛羊日夕下。

雖無多屋宇，盆山都妍雅。

卻喜兩忘形，箕踞坐廣廈。

披襟庶人風(fēng)，頗足消長夏。

敘述無倫次，語久燈已灺。

乘月攜手歸，小舟寐須假。

遙遙夢故鄉(xiāng)，有懷不能寫。

        一次途中的邂逅，詩人被好客的田家翁請至家中熱情招待，至晚方歸。然田翁的熱情真淳、田家生活的輕松愜意卻勾起了詩人對故鄉(xiāng)親情的懷念。全詩明白如話，對人物的描寫雖著墨不多，卻栩栩如生?！芭Ｑ蛉障ο隆彪m用《詩經(jīng)·王風(fēng)·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羊下來”之典，卻又是描寫實景，故用典如水中著鹽，渾化無跡。從整體結(jié)構(gòu)上看，此詩完全是模仿杜甫的《遭田父泥飲美嚴(yán)中丞》。此外，《樊城》“正賣春江縮項鳊”似化自杜甫“漫釣槎頭縮頸鳊”（《解悶十二首》其六），《燕山頭》“一片青山過雨痕”，亦出自杜詩“白帝城西過雨痕”（《返照》）。景州張氏家族詩人對杜詩相當(dāng)熟悉，?？梢姷綄W(xué)杜之處。如張宓《右參叔祖盆蘭盛開招飲，因成七律二首》（鈔一）云：

西風(fēng)吹老夜涼天，桂綻華堂景倍鮮。

蕊綴黃金千簇秀，葉攢碧玉兩株圓。

直從月窟分仙種，惟覺天香溢舞筵。

領(lǐng)略秋光渾不足，百壺況送酒如泉。

       詩的末句“百壺況送酒如泉”系直接化用杜甫《城西陂泛舟》中的成句“百壺那送酒如泉”。

       張恩世詩歌學(xué)唐人的痕跡很明顯，如《曉游大風(fēng)洞》一詩：

名山古洞聞大風(fēng)，我來方耀扶桑紅。

神光遙閃金銀闕，流水曲引仙人宮。

仙人宮闕靄冥冥，乳鐘倒掛青玲瓏。

頓覺陰森動毛發(fā)，石根泉涌聲淙淙。

卻躡云梯入曲竇，訇開石扇天光通。

道人散發(fā)長不剪，閑煮石髓翻秘封。

蒼苔一片鎖幽徑，翠竹千葉搖晴空。

文禽啼向琪樹杪，素蝶飛去茅衣中。

恍惚即有松喬輩，翩然來下騎白龍。

坐深俯聽風(fēng)塵內(nèi)，人語唧唧如秋蟲。

       此詩構(gòu)思和詞句明顯模仿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風(fēng)格亦如李白詩奔放飄逸。另如《鄭鎮(zhèn)道中口占》：“三月桃花樹樹新，東風(fēng)吹雨浥行塵。今朝有酒還堪把，明日相看萬里人?！睒?gòu)思立意及語言乃模仿王維《送元二使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