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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是認真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曾經(jīng)出席過縣里的先進分子代表會,看出我在哪兒嗎?) 一次挑擔子的經(jīng)歷 文/何平 那是剛下鄉(xiāng)插隊不久的一件事,但它非常清晰地在我的頭腦中留下了烙印,只要想起來,就好像是昨天發(fā)生的事一樣。生產(chǎn)隊分給我們八十斤稻子,我們要到十里路以外的公社米廠去換成米。幾個知青商量誰去,我說,我去吧。因為我已經(jīng)有快一個月的勞動經(jīng)歷,八十斤的重量在我的肩上,我覺得沒什么??赊r(nóng)民們都勸我,少挑點,這是長肩擔子(指路途長的擔子),你們沒干過,要悠住些個。我當時聽了農(nóng)民們的話,確實有點兒怵,但年輕的我還是有點血氣方剛。我試了一下,八十斤稻子裝在兩個笆斗里,一彎腰,一使勁,人就站了起來,走兩步,沒問題呀。我大大咧咧地說:“不重,沒關系的。”農(nóng)民看著我,說:“到底身大力不虧?!蹦菚r我一米七五的個兒,算不矮了。于是,我挑著擔子出發(fā)了。——后來我懂了:人干什么事,其實是要憑一股勇氣的。記得是下等吃過中飯出發(fā)的。初冬的太陽曬得人挺舒服,不冷也不熱。挑著擔子在沙土地的山陽溝圩堤上走,真是一步下去,一個腳印,一腳起來,一陣塵土。扁擔的顫悠與步伐的交替形成一種節(jié)奏,容不得你慢,催你前行。——后來我懂了:人只有負重而行,才能一步一個腳印。可是,那種自豪地挑著擔子前行的好景不長,沒一會兒就開始換肩了,右肩換到左肩,但左肩似乎還不如右肩。走了大約二里路,我禁不住放下?lián)?,把扁擔擱在兩個笆斗上歇息了。等氣喘勻了,汗下去了,就再挑上擔子向前走。誰知越歇越想歇,第二次走了不到一里路就難以支持了。肩膀已經(jīng)被頻繁換的扁擔磨紅了,像針扎似的疼。我后悔不該過早地休息,但只能是咬著牙繼續(xù)走,走走歇歇,終于走了一半的路程。這時我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是不是回去?因為我意識到,這還僅僅是去的路的一半,只是全程的四分之一,等到回來,我更會體力不支,那就更慘了。但青春的血性讓我最后決定,還是繼續(xù)向前走,決不回頭。——后來我懂了:困難總是在開始時覺得最難,吃苦也是最初難捱,習慣了就沒什么了。我?guī)缀跏且е酪徊揭徊较蚯芭?,但終于到了公社米廠。這時夕陽已經(jīng)西下,我的秋衣秋褲已經(jīng)全部脫下放在擔子上,襯衫被汗?jié)裢噶?。但我很興奮,我感到我勝利了。換了米,我把糠賣了,這時只剩六十斤左右了,可當這六十斤的擔子到了我的肩上,卻似乎變成一百斤了。那平平的扁擔似乎立了起來,像一把刀往我的肉里剜。我顧不得難看,用雙手托著扁擔,以減輕一點肩膀的負擔,踏上了歸途。整個回來的路上,我的頭腦始終在計算著距離。走了大約一里路,我就想,還有十分之九的路程;又走了一里路,我想,還有五分之四的路程;再走了一里路,我想,只剩三分之二了……我距離終點越來越近了。我忘記了這一路經(jīng)過的村莊、橋壩,也忘記了勞累、饑餓,我知道,除了前行,別無選擇,我必須把這一擔米挑回去。我堅持著,不知歇了幾回,也不知換了多少次肩。——后來我懂了:人生之路亦是如此,只要你努力前行,每邁出一步,就向成功近了一步。當我挑著擔子走進村子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我看著站立在路邊等著我回來的知青伙伴時,我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激動,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但我忍住了。同伴接過我的擔子說:“累壞了吧?”我卻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盡量平靜地說:“沒什么,還行!”雖然這時我已經(jīng)累得快散架了,但我知道,我的插隊生涯今天僅僅是一個開始,等待我的可能是更多的苦和累。——后來我懂了:如果你有了吃大苦的準備,到真正吃苦時,就不覺得苦了。在農(nóng)村八年,和以后在工廠、在不同的單位,遇到困難時,我都會想起這次換米的經(jīng)歷,也許我們這一代人,就是吃苦的一代人,永遠是挑著重重的擔子,走著長長的路,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選擇前行。就這樣,我一直走到了現(xiàn)在,從十九歲走到了六十六歲。我還想走下去。注:這篇文章寫于1993年10月,是為了紀念知青在寶應插隊二十五周年而作,收錄于《根之戀》一書中。當時,也是我面臨人生的一個轉折,我做出了辭去出版社公職的決定,告別了體制內(nèi)的工作,走上了闖蕩江湖的道路。這次發(fā)表,文字上作了一些修飾與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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