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古書中的“上帝”為什么和西方宗教的“上帝”重名？

乇三千 2020-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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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好歷史的朋友，大多都會讀《史記》，單魯迅先生“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盛評，就足以讓人向往，更不用說它還有正史光環(huán)。

讀《史記》會發(fā)現(xiàn)，在《史記·十二本紀》中，出現(xiàn)不少“上帝”一詞，比如其中《五帝本紀》“遂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辯于群神......”；《秦本紀》“襄公于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騮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高祖本紀》“於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時祀之......”

總之，《史記.十二本紀》中，幾乎每一紀都會出現(xiàn)“上帝”一詞。

此處的“上帝”，我們都是理解的，它出現(xiàn)在本紀中，而且多和祭祀有關(guān)，足以讓人清楚地意識到這個詞代表的是神，是我們古老中國傳說中的神。但是，很多人又會疑惑，這個“上帝”和天主教的“上帝”為何一模一樣？如果是翻譯的問題，為什么要把我們東方世界的神和西方搞的一樣呢？

利瑪竇畫像

有句話說得好，只要是已發(fā)生的問題，所有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必然都存在于歷史當中。所以，我們不妨從歷史角度出發(fā)，借由各種文字記載，回到利瑪竇傳教的時間段去一窺究竟~

一、以僧人之名

提到利瑪竇，很多人并不陌生，他是第一批來中國的傳教士之一，而且最終留在了中國，至今，在北京還有利瑪竇和一眾傳教士的墓地。

1582年，明神宗萬歷皇帝當政時期，30歲的利瑪竇和神父羅明堅來到了中國，暫時居住在澳門港。他此行的目的，是來人口眾多的大明朝傳播他們的天主教。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傳教，首先就得熟悉他們的語言，利瑪竇一行人暫時住在澳門的原因，也是想先學(xué)習一下漢語，方便以后和中國人的溝通。

明代澳門港還原圖

利瑪竇其人聰明絕頂，加之懷著對傳教事業(yè)的崇高理想，和對與拼音文字截然不同的漢字的強烈好奇心，一年以后，他就學(xué)會了最基礎(chǔ)的漢語，初步掌握了和中國人的溝通能力。于是，他從澳門港進入肇慶，拜見了當?shù)氐闹?，并獲得應(yīng)允修建了一座帶有教堂的小房子，算是正式進入中國傳教。

借由其他早期傳教士的經(jīng)驗，利瑪竇一開始是不敢明示自己傳教的目的的，因為他們的傳教士在別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被直接驅(qū)逐的情況。加之他們登陸的澳門港經(jīng)常受到外來人員，比如海盜等的騷擾，所以他們認為這里的人對外國人的防備心更甚！這一點，在保存下來的羅明堅和教會的往來信件中有體現(xiàn)，大意為：

“在最初階段，必須小心行事，如果操之過急，很容易前功盡棄！這個國家對陌生面孔的外國人戒備心很強，因為海盜的關(guān)系，我們很容易被當成侵略者......”

于是，利瑪竇一行先自稱是來自西方的教士，當有官員細問搪塞不過去，他們就謊稱是來自天竺，問得多了，當?shù)厝硕家詾樗麄兪欠鸾掏?。索性，利瑪竇就順勢而為，穿起了佛教的衣服，況且，在他們看來，這個佛教的袍子，和他們的教服也差不多~

利瑪竇跟和尚服飾對比

一開始，利瑪竇還有點沾沾自喜，自己誤打誤撞說來自天竺，反而讓他有了“假和尚”的靈感。他認為，佛教在明朝地位很高，借著佛教立足，很容易打通關(guān)系。安身立命，甚至宣講道義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這個方法很愚蠢。他們發(fā)現(xiàn)，佛教在明朝，并不像他們在歐洲那樣有很高的聲望，甚至很高的地位。這里的佛教，和明王朝只是一種共存關(guān)系，甚至是王朝的工具，或者說根本就是受王朝管轄。借由和尚的身份，根本沒有那么大的聲望去布道，搞不好還會被當做冒充者受到鄙視，甚至驅(qū)逐！

而且，利瑪竇發(fā)現(xiàn)自己學(xué)的那點漢語，只夠基本的溝通，根本沒法用明朝人能理解的詞句或者思維去布道！此時，他迫切需要更深層次的學(xué)習，并另辟蹊徑，重新選擇一種布道方式~

二、向“士大夫”靠攏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利瑪竇發(fā)現(xiàn)，比起佛教，這里的讀書人地位更高，有些人一生只為讀書考取功名。有了功名，就可以做官，即使不做官，也會有很高的待遇和聲望。而且，儒生們對儒家先賢的祭拜，頗有宗教意味。儒生們但凡有稍微正式點的聚會，都會有祭拜儀式！所以，比起僧人，儒生或許是個更好的選擇。而且，自己所欠缺的，正是這些讀書人精通的，包括了解當?shù)匚幕枰獙W(xué)習的“經(jīng)、史、子、集”之類~

于是，利瑪竇決定開始慢慢向儒家靠攏~具體怎么做呢？

后世保存的利瑪竇和教會的溝通信件中有這么一段記錄，是利瑪竇總結(jié)的他能進入儒生圈的原因：

“一，他是一個外國人，但能說中國話，而且會寫；二，他很聰明，記憶力好而且學(xué)習能力強，所以很受當?shù)厝迳鹁矗蝗?，當?shù)厝藢λ奈鞣街R很感興趣，包括哲學(xué)、地理、數(shù)學(xué)等；四，他有很多當?shù)厝撕苌僖姷男缕嫘⊥嬉?，包括他帶去的鐘表、棱鏡、西方字畫等?！?/section>

基于此，我們便清楚利瑪竇是如何打入儒生圈子的了。先是從外貌和口音上的稀缺性入手，成功吸引了讀書人的注意，然后分享一些西方世界稀奇的舶來品引起好感，之后大秀自己在地理、數(shù)學(xué)領(lǐng)域的知識，順便交流一下東西方哲學(xué)。當完成這幾套之后，利瑪竇就完全進入了儒生圈，甚至成了連接?xùn)|西方文化紐帶的使者。當然，這里沒有貶義，是真正的使者。

利瑪努力進入士大夫圈

有趣的是，當融入儒生圈之后，利瑪竇不僅有了一個完美的開始，他還有了更加驚喜的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有部分儒生是排斥佛教的，這對一個相對佛教的異教徒來說，可謂重大利好！利瑪竇的回憶錄中曾經(jīng)提到一個叫李汝禎的儒生，他在一次儒生聚會中用佛教教義反駁利瑪竇的觀點，這引起了另一位儒生的聲討：

“作為一個受儒家和孔夫子教導(dǎo)的人，竟然追隨佛教，而且還用佛教教義去反駁西泰大師的儒家教義，這是很不體面的！”（西泰是利瑪竇的中文字號）

于是，以這個為突破口，傳教士們開始旁敲側(cè)擊地抨擊佛教，他們在學(xué)習儒家文化的同時，說佛教破壞了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精義，給中國帶來了迷信思想。慢慢地，靠個人魅力和相同的立場，他們有了士大夫中無話不談的良師諍友。這樣，他們就開始了討論更深層次的東西，中國古文化中的“天”和西方的“天主”之間的關(guān)系，并慢慢向傳道者的身份靠攏~

三、亦師亦友，布道初成

在利瑪竇的儒生圈子里，有幾個人尤為特殊，他們是利瑪竇成功傳教的代表人物。當然，他們成為皈依者，也可能不完全是被西方宗教感化，而是為利瑪竇的個人魅力折服。

其中有個姓翟的，他是跟著利瑪竇學(xué)數(shù)學(xué)而入教；有個姓李的非常喜歡地理，他就是看了利瑪竇的世界地圖，而加入天主教，并跟隨利瑪竇學(xué)習數(shù)學(xué)、地理；有個姓王的對機械感興趣，他發(fā)現(xiàn)利瑪竇那里有關(guān)于機械的書籍，于是入教，目的就是為了學(xué)習。畢竟，外文書籍，沒有老師是學(xué)不了的。

利瑪竇和徐光啟

其中，有個人的名字不得不提，他就是利瑪竇最得意的門徒徐光啟。他曾經(jīng)協(xié)助利瑪竇翻譯了《歐幾里得原理》前六章和一些論文。最讓利瑪竇欣慰的是，徐光啟還給利瑪竇拉了一個會員，當然，這個會員本身也對西方火器非常感興趣，也算慕名而來。

明代思想家李贄

當然，有些人也并非完全是沖著利瑪竇的西方文化，也有他的學(xué)貫中西。比如當時的思想家李贄，他在一封給朋友的信《與友人書》中這樣說利瑪竇：

“西泰大西城人也，到中國十余萬里，初航海至南天竺始知有佛，已走四萬余里矣。及抵廣州南海，然后知我大明國土先有堯舜，后有周孔......凡我國書籍無不讀，請先輩與訂音釋，請明于《四書》性理者解其大義，又請明于《六經(jīng)》疏義者通其解說，今盡能言我此間之言，作此間之文字，行此間之儀禮，是一極標致人也......”

能得到思想家李贄如此的欽佩之詞，足可見當時儒生對利瑪竇的欽佩。總之，當利瑪竇和這些儒生深入交流之后，他成功完成了從入圈到傳道者的轉(zhuǎn)變，甚至，他能借助這些士大夫，完成更好的傳道。

比如，傳道士們一開始是把他們的神叫做“天主”的，而把“天主”改為“上帝”，正是利瑪竇的儒生朋友的建議。利瑪竇翻閱了一眾典籍，發(fā)現(xiàn)不少“上帝”一詞，比如我們文章開頭講的那些。而且，利瑪竇還發(fā)現(xiàn)不少向上天禱告的詞語，諸如“敬天”、“事天”等，這讓他更加相信，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對神的敬畏，是和自己的宗教異曲同工的。于是，他馬上把這些帶有“天”、“上帝”的文字整理研究，并把改“天主”為“上帝”的想法上報給了教會。最終，教會開會通過了這個提議。所有這些，利瑪竇都記錄在了自己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