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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筆法的傳說，最狗血、最陰森的莫過于“鐘繇盜墓”。 南宋陳思《書苑菁華》是這樣記錄的： 魏鐘繇少時，隨劉勝入抱犢山學(xué)書三年，還與太祖（曹操）、邯鄲淳、韋誕、孫子荊、關(guān)枇杷等議用筆法。繇忽見蔡伯喈（蔡邕）筆法于韋誕坐上，自捶胸三日，其胸盡青，因嘔血。太祖以五靈丹救之，乃活。繇苦求不與。及誕死，繇陰令人盜開其墓，遂得之。 鐘繇乃楷書鼻祖，官也當(dāng)?shù)煤艽?，如此人物，為了筆法秘笈，竟也干起了盜墓賊的營生！ 我想起另一則同樣恐怖的故事，達(dá)芬奇為了了解人體結(jié)構(gòu)，半夜?jié)撊肽沟乇I尸，用以解剖之用。 一中一西，異曲同工！ 當(dāng)然，這都只能是野史，根據(jù)正史，鐘繇死的比韋誕還早，怎么可能先死的人盜后死人的墓？！ ? 鐘繇《薦季直表》（宋拓本）日本宇野雪村藏 關(guān)于盜墓，還有另一版本，只是身份顛倒了一下，不是鐘繇盜別人墓，而是別人盜鐘繇墓。 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記載，鐘繇有一個叫宋翼的弟子，書法寫得不咋地，被鐘繇痛斥，于是三年不敢見鐘繇，躲在家里潛心練字。“晉太康中，有人于許下破鐘繇墓，遂得《筆勢論》，翼讀之，依此法學(xué)書，名遂大振。” 亂了亂了，全亂套了！ 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經(jīng)考證乃后人偽托，其最早出現(xiàn)，是被收錄在唐代張彥遠(yuǎn)的《法書要錄》，而“鐘繇盜墓”的故事最早出現(xiàn)則是在南宋陳思的《書苑菁華》。 因此，事情應(yīng)該是這樣的，先有鐘繇墓被盜的故事，在后人的轉(zhuǎn)述中陰差陽錯，然后才有鐘繇盜韋誕墓的故事。也不排除有意為之，畢竟，讓鐘繇這樣的大人物去盜墓，才更有噱頭，才更能抓人的眼球。 歷史還真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大名鼎鼎的鐘繇鐘太傅，如果知道自己這樣被后人如此糟蹋，定會從地底爬起，找這幫人算賬！ 關(guān)于筆法的傳說，有影響的還有蔡邕、王獻(xiàn)之。 明代梅鼎祚《東漢文紀(jì)》卷二十七《蔡邕石室神授筆勢》記載了“蔡邕神授”的段子： 邕字伯喈，東漢陳留圉人。官至右中郎將。初入嵩山學(xué)書，于石室中得素書，八角垂芒，寫史籀、李斯《用筆勢》，讀誦三年，遂通其理。嘗居一室，不寐，恍然一客，厥狀甚異。授以《九勢》，言訖而沒。
王獻(xiàn)之有一個《飛鳥帖》，原帖不存，我們只能看到唐代褚遂良的臨本，后有元代柯九思等人的題跋，《石渠寶笈初編》有著錄，今藏臺北故宮博物院。
這里面白紙黑字，王獻(xiàn)之自述了學(xué)書的奇遇： 臣（王獻(xiàn)之）年二十四，隱林下，有飛鳥，左手持紙，右手持筆，惠臣五百七十九字……其書文章不續(xù)，難以究識。
為什么是579字而不是580或578個字？ 言之鑿鑿，有鼻子有眼，不信都不行！ 秘笈、五靈丹、盜墓、密室、說不見就不見的神人、飛鳥、不可識讀的天書…… 這場景咋那么熟啊！ 這不就是活脫脫金庸的武俠小說嗎？！所有該有的元素都有了。 傳奇、神秘、魔幻！ §ο*¤*ο§。。。 §ο*¤*ο§。。。 此處省略10000字，由武俠迷根據(jù)經(jīng)驗和想象隨意填充。 只不過武俠是虛幻的世界，成人的童話，而書法是現(xiàn)實的世界，真實的存在?！ ?br> 當(dāng)然，上述所說都是荒誕的，為后世好事者所附會編撰。 雖為編撰，但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筆法在古人眼里是多么的高深與神秘莫測，高深到非人力所能為，只好寄托于超自然的上天之力了！ 下面這些就正經(jīng)接地氣多了： （張旭）始見公主擔(dān)夫爭道,又聞鼓吹而得筆法意,觀倡公孫舞劍器得其神?！缎绿茣ぞ矶俣?/p> 素（懷素）曰:“吾觀夏云多奇峰,輒常師之,其痛快處如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唐·陸羽《釋懷素與顏真卿論草書》 山谷（黃庭堅）在黔中時，字多隨意曲折，意到筆不到。及來僰道舟中觀長年蕩槳，群丁撥棹，乃覺少進，意之所到輒能用筆?！渡焦燃e集卷十二》 古人得筆法有所自，張長史以劍器，容有是理，雷太簡乃云聞江聲而筆法進，文與可亦言見蛇斗而草書長。——北宋·蘇軾《東坡集》 從公主擔(dān)夫爭道、鼓吹、觀公孫大娘舞劍氣悟筆法，從夏云多奇峰、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坼壁之路中悟筆法，從長年蕩槳，群丁撥棹中悟筆法，從江聲、蛇斗中悟筆法。 筆法之理暗合于大自然的萬事萬物，這個我服我信！ 為了強化筆法的正統(tǒng)與權(quán)威，后人也附會一個筆法的傳承譜系，唐代張彥遠(yuǎn)在《法書要錄》是這樣梳理的： 蔡邕受于神人，而傳之崔瑗及女文姬。文姬傳之鐘繇。鐘繇傳之衛(wèi)夫人。衛(wèi)夫人傳之王羲之。王羲之傳之王獻(xiàn)之。王獻(xiàn)之傳之外甥羊欣。羊欣傳之王僧虔。王僧處傳之蕭子云。蕭子云傳之僧智永。智永傳之虞世南。世南傳之歐陽詢。詢傳之陸柬之。柬之傳之侄彥遠(yuǎn)。彥遠(yuǎn)傳之張旭。旭傳之李陽冰。陽冰傳徐浩、顏真卿、鄔肜、韋玩、崔邈。凡二十有三人。文傳終于此矣。 又綜合幾家之說，我們繪了下面這個譜系圖： 中國人有個詞，“靠譜”！靠了這個“譜”，才能證明血脈的正宗與權(quán)威！ 武俠小說里也有各大門派的傳承與排位譜系。 但這個筆法傳承譜系到了唐末就再也編不下去了。 這個筆法傳承譜系靠不靠譜？ 我看也玄！ 不管靠不靠譜，這樣一個譜系一定是要有的，書法需要建立這樣的一種秩序，就像武林也需要這樣一種秩序，因為這樣才符合中國人心目中的道統(tǒng)與綱常，如此才能保證各自的系統(tǒng)正常運轉(zhuǎn)而不陷于混亂。 不入這個譜，就是不入流，就是野狐禪。 既然如此玄奧神秘，因此，好不容易悟得的筆法，最好是藏著掖著，壓到箱底，要傳也傳子孫或嫡系！中國很多所謂的“絕學(xué)”莫不如此。 王羲之在《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就說：“時年五十有三，恐風(fēng)燭奄及，聊遺于子孫耳。可藏之石室，勿傳非其人也?！?/p>
他又在《筆勢論十二章》里不斷告誡兒子王獻(xiàn)之： 今書《樂毅論》一本及《筆勢論》一篇，貽爾藏之，勿播于外，緘之秘之，不可示知諸友。 此之筆論，可謂家寶家珍，學(xué)而秘之，世有名譽。 初成之時，同學(xué)張伯英欲求見之，吾詐云失矣，蓋自秘之甚，不茍傳也。 同學(xué)張伯英，是那個“草圣”張芝張伯英嗎？如果是，東漢的張芝與東晉的王羲之成了同學(xué)，那一定是玩穿越了！ 如前所說，王羲之的《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靠不住，他的《筆勢論十二章》也靠不住，都是好事者偽托，托“二王”大名來營造筆法的神秘與高深！ 因此，上述的故事也不靠譜。 下面劉墉、張照的段子則是有根據(jù)的！ 說起劉墉，知道的人會少，說起乾隆爺?shù)膶櫝肌⑴c和珅經(jīng)常斗智斗勇的宰相劉羅鍋，知道的人就多了。 對，劉墉就是劉羅鍋，官當(dāng)?shù)么?，書法也寫得好，在清代至少是前五的水平?/p>
伊秉綬是劉墉的弟子，也是大書法家，水平比老師還高，清代前三，現(xiàn)在的影響比他老師還大，前兩年拍賣會，大約四尺對開所題“遂性草堂”四個字，由起拍的80萬拍到了2300多萬的天價！
另一個大書法家、大理論家包世臣，也就是鼎鼎有名的《藝舟雙楫》的作者，很認(rèn)真的問伊秉綬關(guān)于他老師劉墉是如何寫字的。
下面是包世臣的記錄： 憶予初識寧化伊墨卿秉綬太守于袁浦，墨卿諸城（劉墉）之弟子也，因從問諸城法。太守曰：“吾師授法……即古龍睛之法也。其以大指斜對食指者，則形成鳳眼。其法不能死指，非真?zhèn)饕病！庇柙唬骸巴嬷T城書勢，其執(zhí)筆似不如是?！碧卦唬骸皣L求吾師面作書，此法斷不誤人?！?/p> 劉墉是山東諸城人，故后人稱之為劉諸城。 伊秉綬信誓旦旦，老師不會騙人的，我當(dāng)面求證過，用的就是“龍睛法”！ 包世臣不死心哈，直到有一次遇到了劉墉曾經(jīng)的書童： 后在客邸遇周姓，乃諸城侍書者，自十五供諸城研墨伸紙之役，至廿七，諸城乃薦之閩督。予因問諸城執(zhí)筆之法，周曰：“諸城作書，無論大小，其使筆如舞滾龍，左右盤辟，管隨指轉(zhuǎn)，轉(zhuǎn)之甚者，管或墜地。”予因告以太守（伊秉綬）之語，周曰：“諸城對客作書，則用龍睛法，自矜為運腕，其實非也?！?/p> 就這樣一個大人物，寫字的時候，也是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當(dāng)面用“龍睛法”，背地里才使出自己的獨門絕技。 周姓書童一定在暗地發(fā)笑，伊秉綬你個傻帽，老師蒙你那么多年，你還在給老師背書！ 但事情也是兩面的，假如伊秉綬真看到了劉墉的獨門秘笈，伊秉綬還能成為書法史上鼎鼎有名的伊秉綬嗎？
張照，也是清代有名的書法家，年輕時字寫得不好，老被舅舅王鴻緒呵斥，張照就向其舅舅請教筆法，舅舅很冠冕堂皇地說，苦學(xué)古人，自然就明白啦！ 張照不信，在他舅舅的作書之樓藏了三天，終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他的親舅先讓書童把墨磨好，然后把書童支走，從籮筐里拿出繩子系于房梁，結(jié)個套，把右肘架在套上，開始寫字。 多有喜感的場面哈，估計再腦洞大開，也想不到還可以這樣寫字！ 故事還沒完，張照隨后按此辦法練了一個多月，然后拿給舅舅看，舅舅開始呵呵發(fā)笑，小子什么時候偷看我寫字了？！ 這個舅舅比劉墉更狠，不禁屏蔽自己的親外甥，連書童也屏蔽了！
劉墉、張照的這兩個段子不是我編的，就記錄在包世臣的《藝舟雙楫》里！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當(dāng)代也有這樣的事情哦！有些師父的獨門秘笈是要留一手的。 所以，我也提醒一下各位看官，跟師父學(xué)書法，師父的話不能不聽，也不能全聽，不僅要聽其言，還要觀其行，更要察其不愿讓人看到的東西。 越是藏著掖著，就越想知道。故包世臣最后感慨說： 古人于筆法，無不自秘者，然亦以自秘之甚，故求者心摯而思銳，一得其法則必有成。 筆法的江湖，也是書法的江湖！ 已經(jīng)踏入或準(zhǔn)備踏入書法江湖的騷年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沒？ 那么，筆法真的是如此高深莫測，非常人所能為嗎？ 圖樣圖森破，當(dāng)然不是，我們就是要破除這種迷信，恢復(fù)筆法的本質(zhì)。 好了，今天就到這，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文飛說書（之四）：筆法的奧秘盡在一根輸液管》一一分解！ 來源：網(wǎng)絡(luò)。本文版權(quán)歸原創(chuàng)作者所有。若侵聯(lián)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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