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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過了百年洗禮的家族在風雨中飄搖,人在時間的流逝中一個個死去,而紅蟻卻煥發(fā)出不可遏制的生命力,占據(jù)了秋海棠長廊。在經(jīng)歷了一個個潮濕霉菌的雨季后,縱然拼命地打掃,房間仍難逃荒涼破敗的命運。
烏爾蘇拉,這位身材嬌小卻活力充沛的女人,在一百二十年的一生中從清晨到深夜,伴隨著細棉布裙柔和的窸箤聲一直四處忙碌。家族從兩個人到五個人,到不斷龐大,隨著房屋的擴建,家族的第一位創(chuàng)始人見證了6代人的命運。每一個透著孤獨氣息的人也將死亡引入了家中,似乎在傳遞著不可阻擋的命運洪流。從朝氣蓬勃到暮年衰敗,這位曾經(jīng)敢于聚集各位革命軍軍官的母親,并在法庭上鏗鏘有力地說出:“只要上帝還讓我們活著,我們就還是母親,不管你們有多革命,只要沒規(guī)矩,我們就有權脫了你們褲子打一頓”的人,隨著光陰而日漸瘦小,最后變成了胎兒般大小,彷佛裹著睡衣的李子干,被第五代和第六代曾曾孫子當玩具般扔來扔去。建家立業(yè)時的威嚴與尊嚴在無力對抗的自然瘋狂中淡然無存,只剩下聽天由命的無奈。
是不是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如此這般的命運?
呱呱墜地的嬰兒將希望帶到了家庭,從此奏起了喜怒哀樂的樂章。也許命運的走向并不是從此時開始的,而是從更早的胎兒還在腹中時便已注定。播下的是什么樣的種子,種子吸收了什么樣的營養(yǎng),長出了怎樣的樹苗,變成了堅挺的大樹,隨后在風吹雨打中變成殘枝敗葉。這一生難逃的宿命,終將面對的死亡,每個人都逃不脫。
但鐫刻在命運基因里的密碼決定了我們每個人活著的狀態(tài)和死去的樣子,就像百年家族里的每一個人,面臨著不同的人生議題,遭遇著不同的愛恨糾葛,最終以不同的樣貌呈現(xiàn)著死亡的歸宿。紅蟻和蜥蜴不斷侵入家的深處,也許代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病痛。家是棲身之所,也是精神港灣,當家不斷被有形的外在力量侵蝕后,喻示著自然的吞噬之力已無可阻抗。
是不是每個人年老無力后都會如烏爾蘇拉般身不由己?那曾經(jīng)威赫子女的力量已消失殆盡,哪怕過去用經(jīng)營的糖果鋪喂養(yǎng)了丈夫不斷膨脹的實驗欲望,滿足了兒子躲在房間里制作小金魚的好愛,并擴展了欣欣向榮的家業(yè),但在年輪面前,烏爾蘇拉不得不服軟。當她雙眼失明后,依然試圖用過去的記憶和敏銳的覺察預測家里每個人的動態(tài),以獲得自己的存在感。但人們卻只把她當做作古的老嫗,囈語連篇。顯然,屋檐下每個人已經(jīng)忘記了這座房子的創(chuàng)始人。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三種人:已經(jīng)衰老的人,即將衰老的人和終將衰老的人。無論哪個時代,我們都在重復著烏爾蘇拉的宿命,縱使我們的家族里沒有蔓延的孤獨氣息,但在現(xiàn)實主義的法則里,處處彌漫著“有用論”。那些終將衰老的人聽著已經(jīng)衰老的人的絮絮叨叨,已經(jīng)忘記了曾經(jīng)牙牙學語時的歡快;那即將衰老的,看著已經(jīng)衰老的彎腰弓背,已經(jīng)忘記了他們肩上曾為自己扛起的艱辛。 風云變幻,一個又一個輪回,他們所承受的也將是我們終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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