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離開家鄉(xiāng)到異省他鄉(xiāng)工作三十多年了，但每到暑期，總忘不了刻骨銘心的農村“雙搶”！

我最早參加“雙搶”是在五歲那年，奶奶去世前一年。因家境貧寒，父親在大隊小學當民辦老師，家里勞動力少，我便過早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因我年紀小，參加“雙搶”時干不了體力活，只能干割稻子、摟禾把、撿稻穗、扯秧、插秧等工作，可掙半個勞力的工分。我們那個年紀，不知道累，手腳靈活，干活速度快，絲毫不亞于大人。

我是割稻好手，手持一把錚亮的鐮刀，順著水稻倒伏的方向，快速將稻桿割斷，然后再一小把一小把的分類放好，堆放在田里。不一會兒，一塊水田里的稻穗割完了，風吹稻浪此起彼伏的壯觀景象不見了。我清楚記得，在一次割稻時，由于鐮刀的原因，割到了左手，中指一塊皮肉整個被割下，如今手上的刀疤依舊清晰可見。

除了割稻，我還是摟禾把好手，裸露上身，只穿個短褲衩，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田里，來回奔跑著，彎著腰將一把把禾把從泥田里快速抱起來，再快速遞給踩打谷機的大人。大人一只腳支撐著軀體，另一只腳用力踩打谷機的腳踏板，雙手緊緊握住禾把，摁在打谷機的滾輪上用力轉動著，稻谷飛入打谷機的大斗中。中午時分，驕陽似火，酷熱難熬,我們回家吃個便飯，打個盹，小歇一下，緩解些許疲勞。手臂上、胸脯上、肚皮上，留下了一道道被禾把劃過的血痕，當汗水流過或遇到水時，會鉆心的疼！下午，隨著打谷機聲音響起，我又出工了，重復著摟禾把的故事。

曬稻谷，也是我小時候常干的，就是把稻谷曬在生產隊的禾場上，每隔一段時間翻動一次，以便讓太陽快速的、均勻的、徹底的曬干。夏天，雷雨多，有時，我們正吃著飯，天空“轟隆”一聲巨響，所有人扔下飯碗，快速飛奔向禾場，把攤曬在禾場上的稻谷用塑料薄膜蓋起來，在薄膜上壓上磚塊或石頭，防止被風吹開后又被雨淋進來，有時，干脆收起來堆放在室內，以防稻谷被大雨淋濕了，發(fā)芽、發(fā)霉、爛掉。整個收稻谷過程，熱鬧非凡，扣人心弦，驚心動魄！當然，如果來不及搶收，就得燒火用大鍋炒干。挨雨淋后再炒干的谷子，碾不成像樣的大米，交不了公糧，人不能吃，只能喂豬！我尤其記得分田到戶后交公糧的場景，糧站收購員拿根空心鐵釬子插進蛇皮袋，迅速抽出來，在父親期待的眼神中，捏起幾粒稻谷丟進嘴里一咬，白眼一翻，吼道，“未干，拉回去”！頃刻，母親凄慘的淚水就會奪眶而出，父親則是無奈的搖頭，無盡的嘆息，不停的自責！

割牛草也是我小時候的“必修課”。我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割上滿滿一挑牛草，讓牛吃個飽，好讓牛有力氣繼續(xù)耕田。生產隊規(guī)定，牛耕田時，是不能吃草的，要靠人把草割回來，在人休息的間隙才能讓牛吃點草。有一次，我們要到河對面去割牛草，河面不寬，但水流湍急，我和弟弟都不太會游泳，但為了割到對岸的草，我們拼了，我成功跨過去了，但弟弟沒有跨過去，被湍急的河水沖走，喝了很多水，肚皮都鼓起來了，差點被淹死了。幸虧被一個路過的大人救起，才幸免于難！

扯秧是我小時候最不愿干的。因為，凌晨三、四點，大人就會叫我們起床。正在長身體的年紀，夏季的早上很難醒來，但只能無奈的跟在大人后面，光著腳丫踉踉蹌蹌的朝秧田方向走去。在秧田里，我們彎著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的拔起來，扎成一束一束的，用稻草纏繞捆扎，放在身旁。小時候，水利不發(fā)達，秧田都是依漁塘而建，是螞蟥的天堂。晌午時分，我們饑腸轆轆、腰酸背疼的從秧田里踱上來，腳上爬滿了螞蟥，有的吸血滾圓滾圓了，自己滾落下來；有的正吸附在皮膚上，還沒有吸飽血。螞蟥，很讓人討厭；扯秧，也讓人厭倦！

插秧，也是我小時候的拿手好戲，比多數女同志插秧還快。插秧時，左手將手里的秧苗快速分撥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右手快速地按進耕好的泥田里。插秧是個技術活，插得不好就不能成活，回頭還要補禾苗，所以必須認真、細致，還要趕在水溫升高前把秧苗插完。

搞集體時，“雙搶”時間要整整三個月；分田到戶后，也要二個月左右，占用了我們整個暑假。有時，天還很黑，有時，天剛蒙蒙亮，就被大人呼叫著醒來，開始每一天的“雙搶”。“雙搶”最辛苦的不是頭頂烈日，腳踩沸水，而是起早貪黑，身心俱疲！當然，頭頂烈日、腳踩沸水也是夠折騰人的了，腳踩在滾水中，腳也“煮”黃了，即使“雙搶”結束好長一段時間，小腿處的黃色“烙印”還清晰可見！一年又一年，重復著“雙搶”，每天早上六、七點工作到晚上八、九點，遇到扯秧苗時，要凌晨三、四點起床。搞集體掙工分時如此，分田到戶后亦如此！有時，還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們去有些田時，要過橋，說起來是橋，卻根本不像橋，就是用兩根碗粗的樹干用馬釘鉤住后搭建而成，橋下面便是湍急的河流。人一掉下去，就有可能被湍急的水流沖走而溺水身亡。我有個鄰居家的小孩，就是凌晨過橋時，掉下河里被沖走溺亡的！

“雙搶”，伴隨我從5歲多持續(xù)到22歲，已融入血液、骨髓、靈魂，鐫刻在我的腦海和心靈深處，讓人想哭、想氣、想笑，讓人心悸、懼怕、敬畏，讓人愛恨交加、痛徹心扉、五味雜陳！我們那一代小孩，過早地承受生活的重壓，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如今，農業(yè)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大大減輕了人們的勞動強度，人們享受著種田耕地的樂趣。我認為，經歷了“雙搶”，就品嘗了人間的酸甜苦辣、艱難困苦，磨煉了意志，淬煉了斗志，鑄就了堅強！

我永遠忘不了那刻骨銘心的“雙搶”！

（寫于2017年“雙搶”時節(jié)，后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