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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卓筆問世以來,大談“散卓”者眾,無論是作為散卓筆積極實踐和推動者的宋代名家黃庭堅還是以后的書畫家言必稱散卓似乎成為一種時尚,就像當年雞距筆突然成為一種時尚一樣。毛筆制作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輪回好像成了一種歷史規(guī)律。人類最初的毛筆一定是比較粗糙的,毛筆的不斷發(fā)展反映了中華文明的發(fā)展和進步。秦大將蒙恬造筆,只是對毛筆的制作有所“損益”,而非發(fā)明,這幾乎是制筆界的共識。那為什么,中國各地的制筆師傅均以蒙恬為制筆始祖呢?這個可能是因為秦朝完成了大一統(tǒng),無論是政治還是文化都實現(xiàn)了穩(wěn)定可持續(xù)的發(fā)展和繁榮,這不僅是一種名人效應,也應該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現(xiàn)象。毛筆雖然是文人墨客案頭必備,文房四寶之首,但他的制作確是在最艱苦、文化層次最低級的農(nóng)村完成的,歷來如此。歷史上像王羲之、趙孟頫那樣既是有名書家又通曉制筆之道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凡是那些具有一定書法審美能力而又和書家朋友保持密切溝通的制筆師傅往往能夠脫穎而出,成為一個時代的制筆中的佼佼者。毛筆技藝雖分南北諸派,每個流派都有自己固定的技術流程,比如湖筆一般有128套工序,北方諸如樂亭、侯店等地的筆廠也有70多道工序,這個不是說誰的工序多就一定非常精細,這個涉及工序的制定和標準問題。不過一旦這個標制定了,無論選料還是制作大家都必須嚴格按照原先的標準去做。今天毛筆質量的嚴重滑坡甚至到了崩潰的邊緣,選料差,工藝流程簡化、熟練的制筆工人日趨減少、迎合市場等都是造成這一局面的主要因素。 有書記載,宋宣城諸葛氏會做散卓筆,這使得趕時髦的文人們奔走相告,競相購買試用。我想,無論古今,制筆者大多居住鄉(xiāng)野農(nóng)村,也就是說具體實現(xiàn)這一偉大變革的諸葛高們也必定是土生土長農(nóng)村人,那么這個頗具高大上色彩的“散卓”一詞也必然是廣大筆工的原創(chuàng)。從勞動中來到勞動中去。毛筆是筆工做出來的,筆工給毛筆命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毛筆的命名以反映毛筆的基本特征為原則,比如純羊毫大楷、七紫三羊等等,反映了毛筆選料和筆頭大小的特征。而有的只反映大小形狀特征如雞距筆、鶴腳、大卷筆等等。當然也有的名稱逐漸脫離了毛筆的特征,變成了一種符號,比如“龍鳳呈祥”之類很好聽的名字。更甚者,諸如“勞動最光榮”、“當今世界殊”完全變成了政治口號,讓人啼笑皆非。散卓筆的出現(xiàn)是相對于有柱的卷心纏紙筆而言,也就是說基本特征是“散”,而這個“散”并非筆頭的形,而是主要指解放了筆頭的“柱”,讓它不再被束縛,使得書寫能夠更加隨心所欲,縱橫馳騁,更加適應宋以來紙張、桌椅變化的實際情況??梢哉f是現(xiàn)實的需求,更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陀^上,這又促進了書風的演變,并由此產(chǎn)生了具有深刻影響的大家,比如黃庭堅、王鐸乃至清代一大批的碑學大家,一個個光彩奪目。那么“散卓筆”光有散的解釋是遠遠不夠的,因為“散”不是筆的優(yōu)點,“散”而不“散”則為散卓之妙。以雞距筆為代表的纏心筆最大的不足就是書寫不能鋪開,而且因為吸墨障礙而造成實際書寫時供墨不足,這是讓書家們很頭疼的事情。那么“小腳”不再纏了,就一定完全自由了?也不是!黃庭堅對散卓筆曾經(jīng)引用這樣的描述:筆長寸半,藏一寸于管中。筆頭的靈活機動剛柔并濟,得心應手必須建立在穩(wěn)固的根基之上。筆柱解放了,隨之而來的“散”如何去約束,而不至于使筆頭的毛料成為一個個烏合之眾那么就得把沒有披毛的一撮毛“卓”齊,深深地“卓”進筆管里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白俊弊执蠖喙P工都不會寫,但都會說,而且每天都在反復的做,老師傅可能千百次的叮囑小徒弟們“使勁卓啊,一定要把毛料卓齊了”,散卓之“散”是反映了散卓筆的結構特征,而“卓”則是指具體的作法,也就是說擺脫了對心柱的束縛之后,把一種或者多種組合的毛料“卓”齊,并“卓”進筆管里,這都是制筆的重要而且核心環(huán)節(jié),只有成熟掌握這些關鍵的環(huán)節(jié),才能使得散卓筆由散而“卓”,“卓”而不散,“卓”而不凡。蘇軾贊宣城諸葛高制作的散卓筆奇妙之極,其他人只能模仿其形而不得其法,反不如常筆。所以,散卓筆,絕不是僅僅散,還要“卓”而不群,而實現(xiàn)“卓”,必須有卓有成效的技術進行支撐。那么這個“卓”齊毛料和“卓”進筆管的技術正是現(xiàn)在毛筆從業(yè)者千百年一直在解決的核心問題?!白俊饼R毛料,才能使得筆鋒齊,這是毛筆四德即“尖齊圓健”中對于尖齊的要求,而圓健則需要通過內(nèi)在的合理襯墊和筆根的穩(wěn)固處理來實現(xiàn),使得筆鋒有力,并不會出現(xiàn)掉毛或者筆頭松動等頑疾。這需要長期不斷的練習實踐,具有成熟經(jīng)驗的師傅們才能夠做到。毛筆制作是實踐性極強的技藝,看起來簡單,做起來非常的艱難。 由此可觀,散卓筆可能并不僅僅是諸葛氏的發(fā)明,有可能它的做法早于諸葛氏就存在了。我們可以想象這樣的一個場景:諸葛高確信自己諸葛家族的這種不用裹心的制筆方法已經(jīng)徹底解決了制作中出現(xiàn)的諸如軟弱、掉毛、筆頭松動等諸多老大難問題,使得每支毛筆都能完全達到尖齊圓健的要求。就是說,這種毛筆可以直接投入市場了,但如何給這種制法的毛筆起個合適的名稱,是擺在諸葛高面前的一大難題!因為這種制法并不局限于某種具體的材料比如羊毫或者狼毫那么簡單,它也不是如雞距筆以形狀命名那樣明了,這是一種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有著和以往纏紙卷心筆截然不同的制法??偛荒芷饌€名字叫做“非雞距筆”或者“非卷心筆”吧,這等于說這只是個小男孩不是小女孩,但具體名字還是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跟筆工們討論,大家七嘴八言,有的說叫散筆吧,立刻招致反對,筆散還怎么寫字?不正是說明筆有毛病嗎?想想也是,雖然是散作的,但做起來的效果是柔而有力,鋪得下去,收得回來,也就是說實際效果做到了不散,這就是優(yōu)點,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恰恰是我們諸葛家族的獨門絕技。有的說,既然不再卷心纏紙麻了,也就是說是散的,我們做的過程要反復把毛料卓齊整,還要把大部分卓進筆管里。諸葛高突然說等等,這個“卓”字怎么寫,大家都知道這是個農(nóng)村口語,雖然經(jīng)常說,但誰也不知道怎么寫。諸葛高說去問問蘇東坡或者黃山谷老師他們一定懂的,沒有想到這大文豪居然一時懵圈了,這完全是方言口語,自己哪知道到底是哪個字啊,到底存在不存在啊,還是黃山谷動作迅速已經(jīng)從書櫥里翻出了《爾雅》、《說文解字》等一大古書來,于是大家從相同的讀音里終于找到了這個“卓”字,有釋意為“把槍使勁植立于地面”“使勁敲擊使之齊”“卓而不凡”……不待所有意思讀完,大家已經(jīng)拍手叫好,原來古人早就懂啊,真的奇了怪了!蘇黃二人更是面面相覷,半晌突然異口同聲“不膠者卓也”,然后皆會心大笑。 諸葛氏的“散卓筆”一經(jīng)投入市場,立刻成了網(wǎng)紅筆,供不應求。 千百年來,散卓筆成了文人墨客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詞語,出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的文章里,但對于它的具體含義,大多避而不談,因為誰都不知道?!吧⒆抗P”的由來是個待解的千古疑案。旅居臺灣的著名書家王壯為自云翻閱了所有的古今相關資料,對散卓的真正含義依然不得其解,實在憋不住了就去問溥儒,溥儒也不懂,他說在北京城經(jīng)常跟制筆老師傅打交道,也常光顧制筆工坊,舊北京的制筆老師傅們嘴邊常說的一句話是“頓底兒紹”,那么這口頭語到底是何意,是把底兒頓齊嗎?還是其他什么意思不得而知。時間過了大半個世紀,即便是溥儒還活著估計也找不到原來的老師傅了,因為北京制筆基本已經(jīng)成了過去時。中國毛筆首席李福壽都消失了!幾年前有幸在北京琉璃廠東街附近的巷子里拜訪了曾經(jīng)在李福壽筆廠做了將近四十年精毫的扈成明師傅。最近我把這個問題跟他提出來,他說卻有這回事,可能是“頓底兒小”,這是北京制筆老師傅常說的行話,就是制筆中為了防止筆的根部小了后與筆管之間出現(xiàn)縫隙而松動,所以師傅們難免嘮叨幾句:不要“底兒小”嘍!像兔毫狼毫因為根部比較細,有經(jīng)驗的師傅會把筆頭成品根部做的粗點,這樣干的時候正好跟筆腔大小吻合,不至于筆頭因干后縮小出現(xiàn)掉頭現(xiàn)象。更重要的一點要讓兔毫或者狼毫中間鼓出部分“頓”在筆管口部,而且管內(nèi)部分要進行襯墊并按照如前所述厚度多出管口一點。 散卓的出現(xiàn),解放了筆柱,披毫成為多余,襯墊技術則成為各家筆莊師傅們研究的重點,不同的襯墊組合可以產(chǎn)生不同形式的毛筆品種,適應不同的書體風格。但進入尼龍筆時代,毛料的選擇、如何襯墊似乎也都成了多余,嗚呼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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