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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蟄一過,鮮嫩翠綠的野菜盛宴拉開了帷幕。春天的餐桌上,香椿、薺菜、榆錢、白蒿、莧菜、苜蓿、馬齒莧、馬蘭頭、灰灰菜、枸杞頭、豌豆尖,都是不能放棄的時鮮。這些春天新鮮萌發(fā)的小嫩葉,綠油油的,葉子薄嫩,莖枝細(xì)軟,甚至用指甲掐一下還能帶著汁水,讓人忍不住想嘗嘗鮮。清炒,氽湯,餃子,餛飩,春卷,湯圓,拌涼菜,做餡餅,蒸麥飯,熬菜粥……這些可愛的春菜,吃到嘴里,滋味清爽鮮美,甘腴甜潤,溢滿清鮮之味。那股獨特的清香味兒,就好像坐在了河邊,聞到了新漲的春水的氣味,好像整個濕潤的時節(jié)都濺開來了。經(jīng)歷了漫長的蕭條寒冬,開春后的盎然綠意怎能錯過?人要被困住了,就想去新鮮的地方。每年春來,從身到心,重新活在一個新鮮的世界當(dāng)中,真是太好了!不說別的,光轉(zhuǎn)一轉(zhuǎn)春天的菜市場,看那些碧綠生青、新鮮水靈的野菜,熱熱鬧鬧,挨挨擠擠的,在一個個籃子里排排臥好,渾身裹著剔透的水珠,一抖便撲簌簌落下來,聲響歡快,你能不感到生之喜悅嗎? 春天是野菜的舞臺,沒有人能抵御這份碧綠清鮮的誘惑。帶一把水靈靈的春菜回家,吃的就是一口鮮嫩和青翠。吃一口感覺把整個春天都含在嘴里了。不過,這個品嘗春鮮的時間周期,是如此短暫。這幾日市場上的香椿芽,已經(jīng)不再是油潤的暗紫紅色,葉片變大了,顏色也由紅轉(zhuǎn)綠,開始慢慢變老了。還有春筍,也得在分秒流逝的光陰中,快馬加鞭地品嘗。記得有一次,我快遞收到朋友從江浙寄來的一箱春筍。當(dāng)天我做了一盆炒春筍,筍肉極其鮮嫩,無澀味、有彈性。可是有整整一箱春筍,只有將當(dāng)天吃不完的春筍,去殼,切去老的部位,入冷水鍋,煮滾后轉(zhuǎn)中小火,繼續(xù)煮三五分鐘,全過程保持開蓋,然后用冷水冷卻,保鮮袋裝好,放在冰箱冷藏存放。這樣處理后的春筍,第二天吃起來,已經(jīng)少了幾分筍的鮮香了。朋友說,在春意蔥蘢的江南竹海,一場綿綿春雨后,小竹筍爭先恐后地冒出來,清晨,踩著露水進山,看到這樣的小竹筍,皮薄肉厚,挖出來之后可以立即生食,入口無渣,散發(fā)著竹子的清香,微甜無澀。一根根從泥土中喚醒的筍子,采挖的每一鋤、每一寸,都需要特別細(xì)心,不能磕碰太多,挖掘后要盡快裝運。竹筍要好吃,產(chǎn)地是關(guān)鍵,但另外一點則是時間,越新鮮越好吃。 記得中學(xué)課本里讀魯迅的《社戲》,印象最深的不是魯迅怎么描繪社戲,而是青蠶豆的香味。魯迅小時候,跟伙伴們搭船去鄰村看社戲,途中,一群孩子餓了,上岸偷摘了田地里的青蠶豆(羅漢豆),在甲板上支起小鍋煮了吃……你說這樣的青蠶豆能不好吃嗎?它是剛采摘下來的,新鮮得不能再新鮮了,又直接用河水來煮,洋溢著清新的鄉(xiāng)野氣息。再加上跟小伙伴們一起摘、一起煮、一起吃,在夜行船上剝食新煮的蠶豆,眼看繁星,耳聽流水,肯定別有一番滋味。天下最好的美食不是昂貴、精致、高檔,不是靠烹飪技巧制作出來的,而是原始、新鮮與獨具個性,而且是事物與環(huán)境的完美結(jié)合。發(fā)現(xiàn)許多食物,都是小時候吃到的最難忘。人在幼年,飲食方面的閱歷尚很有限,味蕾還保持著童貞般的敏感,能品嘗出食物的原汁原味。這正如初戀,縱然青澀稚嫩,卻不可復(fù)得。我們常常感嘆某些食物不如小時候好吃了,是因為我們舌尖的味蕾在老化,在凋零,逐漸消退了那種對食物的原始熱情和新鮮感受。在孩童階段,人類的探索和變化能力都處于峰值,對所有事物好奇,對一切物質(zhì)都有新鮮感,有一種小鹿來到野生森林的狀態(tài),看到什么都有意思。但是,隨著人慢慢長大,漸漸地,就像一塊易于變臟的木頭,落了灰塵,有了油漬,需要不斷刨去表面,才能露出新鮮的花紋。此時此刻,陽春三月,萬物的新鮮彌漫在空氣中,春天的新鮮跳動在舌尖上,大自然的輪回重生,喚起我們久已湮沒的童年的感覺。我真希望能夠隨心所欲地召喚童年,我真希望在我的文字中,可以通過一個永遠(yuǎn)專注的孩子的眼睛來觀察行為和氛圍,使用一種與泥土接壤的語言,使句子如同春天生長一樣自然,讓人一句一句讀來,打開所有感官去品味,漫不經(jīng)心就走進了春天的曠野,看到一行行搖曳的嫩綠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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