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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麥(續(xù)) 天麻麻亮,大人們就起來了。 趕在上地之前,要把牲口經(jīng)佑一遍。牛要添給草,豬要喂給食,雞要和給伺料,羊要倒給青草。 經(jīng)佑牲口是農(nóng)人一件重要的活生,農(nóng)人的衣食住行,離不開牲口:牛要耕地,拉車,干力氣活兒,誰家要有一頭使喚起來得力的耕牛,人走路都帶著勁兒。到了冷凍的時候,宰豬殺羊,家家院落里透著一股喜氣兒,一年到頭,大人小孩似乎都盼著這一天呢!先炒上幾斤肥肉,蒸點兒黃米干飯,或者做點米干面條兒,肥肉調(diào)的多多的,大人小孩吃得兩嘴角流油。雞要下蛋,下了蛋就咯咯叫,媽就說“嗯,母雞表開功了呢,去,雞窩里手蛋起”,我一溜風(fēng)就跑了,雞蛋拿在手里,還熱乎呢。小心翼翼地放在倉子的糧食上,稍微還要圍一下,似乎這樣才保險,不會摔碎了或碰破了。其實自家又舍不得吃,用來賣錢的。小學(xué)的時候,拿一顆雞蛋,到了大隊的供銷點,換上鉛筆、橡皮,還能落個棒棒糖,攥在手里一整天,拆開糖紙,舔一口,再包起來。那個甜勁兒,至今還回味悠長。 農(nóng)人的生活,跟牲口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密切。上地再緊張,也必須給他們添了足夠的草料,才會放心的上地去。 其實我們早醒了,因為爸爸媽媽進來出去的腳步忙亂有力,踩得大地騰騰地響。父母踩著大地生活了一輩子,“你必汗流滿面才得糊口,直到你歸了土,因為你是從土而出的。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他們是否遵了上帝的旨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的腳一直在泥土里,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你必終身勞苦,才能從地里得吃的?!鄙系凼沁@么說的,農(nóng)人也就這么苦的。 胡亂地穿了衣服,出了門,月亮還掛在天上,冷清清的。街門邊上,放著一捆草腰子,濛濕了裝在塑料袋里,放著一只筐子,筐子里躺著昨晚父親磨利索了的鐮刀。母親燒了開水,泡了一茶壺茶,也放在旁邊。又招呼我們幾個一人一碗茶喝了,免得剛上地就渴,那樣一茶壺茶一早上喝不下來,耽誤干活。 一人一樣?xùn)|西拿上,出門上地。走東六條田,還是走西紅花地?父親早已心中有數(shù),看他朝那邊,我們跟上就行。一年莊稼種成熟了,先收那塊地的田,后收那塊地的田,都有講究,農(nóng)諺說:田黃八成收十成,田黃十成收八成。那塊地的田熟到幾成,都在老爸肚里裝著。 鐮刀嚓啷嚓啷響起來,一年的割麥就正式開始了。 割麥鐮刀要盡力往下,這樣麥茬低,麥稈就長,打下來的芠子就多,芠子是用來喂牲口的。冬天草枯田盡,芠子就是牲口的口糧了。父親哄我們說,往下,麥稈上有刀口,割起來就輕松。 所謂刀口,就是天生挨刀的地方。宰豬殺羊的屠夫,都得學(xué)會找刀口,才能一刀斃命,一刀斃命的牲畜肉,吃起來才香?!吧裾f,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像,按著我們的樣式造人,使他們管理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蟲?!辈恢肋@個管理,包括不包括人可以宰殺了牲畜來吃?!吧裾f,看哪,我將遍地上一切結(jié)種子的菜蔬和一切樹上所結(jié)有核的果子,全賜給你們作食物”上帝是這樣說的。打發(fā)人到地上去的時候,神是這樣說的:“地必給你長出荊棘和蒺藜來,你也要吃田間的菜蔬”。 上帝是不是教人類素食,我沒有神學(xué)研究的知識,回答不了。但我從父親要我們割麥子找刀口那個時候起,隱隱覺得世間萬物都有天性,好像麥子天生就要人用鐮刀來隔。父親給我們說這個,當(dāng)然是為了哄騙我們把田茬割低一點,但他不知道的是,無形之中,天地萬物造化的神秘感在我們心中開始徘徊。余音至今還在。 父親還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當(dāng)初,一根麥稈上要結(jié)出很多田穗,這樣,人每年收獲了大量的糧食,多得吃不完,人就開始糟蹋糧食,拿糧食不當(dāng)回事,白面饅頭說扔就扔了,吃不完的面條說倒就倒了。天上的神仙看到人這樣糟蹋糧食,浪費奢靡,墮落無知,就下令一根麥稈只能結(jié)一個田穗,人就忍饑挨餓,才知道糧食的金貴。碗底不可剩飯,吃饃饃要用手捧著,饃渣不要掉下去,碗里掉到飯桌上的米粒要撿了吃掉……這些習(xí)慣至今都保留著。著節(jié)儉的課,都是在麥田地里上的。“打牛千鞭,不見一米”是父親常用的話。 其實不用父親這么諄諄告誡,我們也知道糧食的來之不易。大太陽升起來了,知了一聲催一聲低叫,沒有一絲風(fēng),腰酸背痛齜牙咧嘴還得堅持,投奸磨滑,還是得干。每一粒糧食,都是這樣一刀一刀割下來,一捆一捆捆起來,一車一車轉(zhuǎn)到打麥場上,一石磙一石磙地碾過去,一木锨一木锨地?fù)P出來,一袋一袋地轉(zhuǎn)到糧倉里…… 干過農(nóng)活的人,不會不懂得珍惜糧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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