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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 牛汝辰 塞種人,又稱“塞人”,波斯文獻稱為“薩迦”,古希臘、羅馬人稱其為“斯基泰人”。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游牧部族,屬于西方歐羅巴人種,公元前8世紀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歐亞內(nèi)陸一些草原地區(qū),《漢書·西域傳》說:烏孫國的東邊與匈奴相連,西北面是康居,西鄰大宛,南面是居住在城郭內(nèi)的國家。這地方原本有塞人居住。大月氏向西方遷移時,打敗了塞王。塞王向南過懸度,進入了克什米爾地區(qū),大月氏便占領(lǐng)了原塞王的轄地。后來烏孫王昆莫占有了大月氏的領(lǐng)地。所以說烏孫的人民中有塞人和大月氏人。又曾提到:從前匈奴打敗了大月氏,大月氏向西征服了大夏,而塞王向南遷移,塞人分散為許多小國從疏勒起,西北的休循國、捐毒國等都是塞人的國家。 所謂塞種(包括吐火羅問題)是一個爭論了近一個世紀而至今沒有解決的難題。在我國,除季羨林先生對吐火羅語原典卓有成效的釋讀外,經(jīng)王國維、方壯猷、馮承鈞、王靜如、岑仲勉、周連寬、季羨林、張廣達、黃盛璋、耿世民、余太山、徐文堪、林梅村、楊建新、王宗維、榮新江、王欣等幾代學(xué)者的持續(xù)努力,對塞種(吐火羅問題)的認識也逐漸深化了。 塞種主要由Asii、Gasiani、Tochari、Sacarauli四部組成。Isse[dones]實即四部中的Asii,“don”似為表示場所的后綴,亦見于后世Osset語中。在希羅多德描述的時代,伊犁河、楚河流域很可能已是四部的居地,故Issedones實際上成了一個部落聯(lián)合體的名稱。 近二十年,國內(nèi)外對于先秦時期生活于西域的古代民族有了進一步的研究,成果豐碩,一個個西域的謎底被揭開。林梅村認為,吐火羅人是最早定居天山南北的古代印歐語民族之一,阿爾泰山至巴里坤草原之間的月氏人、天山南麓的龜茲人和焉耆人、吐魯番盆地的車師人以及塔里木盆地東部的樓蘭人,皆為吐火羅人。他們對西域文明,乃至整個中國文明的發(fā)生、發(fā)展都起過重要作用。起源于西亞的小麥就是吐火羅人從西方引入中國的。具有千年文明史的樓蘭文明,對中國佛教史發(fā)生重大影響的龜茲文明,融匯東西方多種文化因素的吐魯番文明也是吐火羅人創(chuàng)造的。[1] 新疆出土吐火羅語文獻表明,吐火羅人講印歐語系的語言。盡管他們居住在印歐語系東方語支(Satem)分布區(qū),但是吐火羅語卻具有印歐語系西方語支(Centum)許多特點,與公元前1650—190年小亞(今安納托里亞)赫梯人講的印歐古語密切相關(guān)。例如:兩者都用-r-作為中間語態(tài)后綴。[2]所以吐火羅人有可能是最古老的印歐人部落之一,早在印歐語系東西語支分化以前,他們就從原始印歐人部落中分離出來。 吐火羅語的發(fā)現(xiàn)大大深化了人們對歐亞大陸古代民族分化遷徙的認識。然而,吐火羅人究竟何時與印歐語系西方語支的赫梯人、凱爾特人、希臘人分離,他們又如何千里迢迢來到塔里木盆地迄今仍是一個謎。 研究吐火羅人的起源眾說紛紜,目前主要有三種解釋: 第一,近東起源說,德國語言學(xué)家亨寧1978年提出,認為塔里木盆地的吐火羅人就是公元前2300年左右出現(xiàn)在波斯西部扎伽羅斯山區(qū)的游牧民族古提人,阿卡德人稱其為“古提姆”(Gutium),亞述人謂之“古提”(Guti)。公元前2191年古提人滅亡阿卡德王朝,后來推翻巴比倫王朝主宰巴比倫達百年之久。亨寧分析了《蘇美爾王表》記載的古提王名,發(fā)現(xiàn)這些名字具有吐火羅語特征。公元前2082年古提王朝被蘇美爾人推翻,從此在近東歷史舞臺上消失。亨寧推測古提人就在這個時候離開巴比倫,長途跋涉,向東遷徙到塔里木盆地。[3]對此,俄國學(xué)者加姆克列利茨(T.V.Gamkrelidze)和伊凡諾夫(V.V.Ivanov)深受啟發(fā),將印歐人的故鄉(xiāng)定在近東,并從語言學(xué)角度描述了吐火羅人的遷徙。[4] 第二,西域本土起源說,美國威斯康星大學(xué)教授納蘭揚(A.K.Narain)1990年提出,認為印歐語各族本身就是在今天中國西部形成的,因為月氏人從遠古時代起就住在黃河以西和中國西域。[5] 第三,南西伯利亞起源說,愛爾蘭學(xué)者馬勞瑞(J.P. Mallory)博士1989年提出。目前所知年代最早,分布最靠東方的印歐人考古文化是南西伯利亞的阿凡納謝沃文化,所以馬勞瑞推測吐火羅人的祖先是阿凡納謝沃人。[6] 徐文堪認為,[7]塞人的語言是伊朗語,屬satem語組;而吐火羅語則屬centum語組,雖然后來兩者有相當密切的接觸,但在早期很難從語言上找到這兩種人相互聯(lián)系的痕跡。因此,吐火羅人和塞人進入中國應(yīng)有先后之別。根據(jù)近來語言學(xué)和考古學(xué)的研究,最早進入中國的印歐人當是吐火羅人而不是伊朗語各族。不過,要追溯吐火羅人的歷史也困難重重,我們至今不能確切地知道他們來自何方,但依據(jù)對新疆出土大量古尸的觀察研究以及對古代人骨資料的體質(zhì)人類學(xué)研究,我們推測他們到達新疆可能距今已有四千年。[8] 此外,從數(shù)十年來各國印歐語學(xué)者的研究中似乎可以得出一些共同認識,那就是吐火羅語脫離印歐語共同體的時間相當早,在操這種語言的部族到達新疆等地區(qū)之前,它又與許多印歐語和非印歐語如芬蘭-烏戈爾語、原始突厥語等發(fā)生了接觸。至于他們何時進入中原,現(xiàn)在還缺乏物證。 楊希枚先生與美國人類學(xué)家C.S.Coon先生曾認為殷墟發(fā)現(xiàn)的大量頭骨中有兩個為高加索類型。[9]但對此尚有爭議。今后對殷墟遺骨進行遺傳基因研究,[10]或者可以解決這一問題。安志敏先生則認為:“我們可以設(shè)想,最初導(dǎo)源于西亞的青銅器和鐵器,首先影響到新疆地區(qū),然后到達黃河流域,這標志著新疆處于金屬文化東傳的中心環(huán)節(jié)?!盵11]這種東西交流的居間者,最可能就是說印歐語的吐火羅人(Indo-European Tocharians)。 余太山認為,按照年代,Guti與Tukri要早于小亞的赫梯人。這兩者一起于前三千紀末離開波斯西部,經(jīng)長途跋涉到達中國,部分定居,其余繼續(xù)游牧,游牧者即后來見諸中國史籍之“月氏”。“月氏”與Guti乃同名異譯。“吐火羅”一名則來源于Tukri。[12] 關(guān)于吐火羅東遷的時間,余太山認為,禹的年代一般認為在公元前2100年左右(學(xué)界暫以公元前2070年作為夏代的始年),有虞氏、陶唐氏和顓頊的年代應(yīng)該更在此前。陶唐氏和有虞氏,亦即東遷的Guti和Tukri。兩者之間關(guān)系至為密切。說者據(jù)西史推定的Guti與Tukri人在巴比倫失敗的時間為公元前三千紀末,認為兩者從此離開波斯西部踏上東來征途。但我們不妨設(shè)想其人的東遷可能略早于此。換言之,不能排除他們在遷入波斯西部之前已有部分踏上東遷征途。果然,Guti與Tukri的東來與陶唐氏和有虞氏的出現(xiàn)正相銜接。[13]關(guān)于遷徙路線,Guti和Tukri(至少其中的一部分)在東遷的途中,首先到達今中國四川地區(qū),這便是傳說中有虞氏始祖顓頊之由來。[14] 余太山認為,大部分殘存的吐火羅語資料是譯自梵語等的佛教文獻,年代在公元500—800年。經(jīng)研究,吐火羅語屬印歐語系,且有A和B兩種方言,兩者的基本詞匯和語法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A方言被回鶻人稱為吐火羅語,其本名則為ār?i語。[15]ār?i即“焉耆”(ārgi)之突厥語譯名。[16]B方言則被回鶻人稱為Küs?n語。Küs?n即“龜茲”(Ku?ā, Ku?i)之突厥語譯名。[17]A種方言主要流行于焉耆及高昌一帶,而B種方言則集中在龜茲,亦見于焉耆等地。 亨寧認為Guti和Tukri是兩個兄弟部族,在遙遠的過去共同從波斯出發(fā),后來逐步融合成了一個新的整體。因此,既可用這一個、又可用另一個名稱稱呼他們。余太山因此認為:既然Guti和Tukri可以分別和“月氏”與“大夏”勘同,則似乎可以認為早在他們離開波斯之前,操To?r?語之族群已經(jīng)分化成兩個部落?;蛘哒f這一時期To?r?語業(yè)已形成兩種方言。[18] 既然吐火羅人很早就來到中國,應(yīng)在中國史籍中留下印跡。換言之,他們究竟是以什么名稱出現(xiàn)在中國史籍中的?對于這個問題,很多學(xué)者都進行了探索。 亨寧認為,在任一吐火羅語方言中,u之前的g變成k,i之前的t則變成?,于是Guti就成了ku?i。這正是我們知道的吐火羅語B的故鄉(xiāng)即吐火羅語地區(qū)西部的名稱(庫車)。ku?i之名在兩種吐火羅語中采用什么形式。據(jù)溫特爾(Wernerwinter)教授發(fā)現(xiàn),其形式是ku?in?n?e,伴之以orotstsewalo“大王”。在形容詞形式“庫車的”(“of kui”)里,第一個音節(jié)通過力重音進行弱化,第二個輔音通過與首音的接觸變成了顎咝音。結(jié)果的形式也與早已知道的中世紀突厥語稱kui的名稱即küs?n相似。[19]月氏西遷阿姆河流域后,“在任一吐火羅語方言中、希臘人——人人都用這個新的名稱稱呼月氏,巴克特里亞本身也被叫作吐火羅斯坦To(āristān)即'吐火羅人之地’。似乎這個民族途中改變了名稱,而把月氏之名留在中國一邊,到了巴克特里亞就稱吐火羅人了”。[20] 而余太山則認為,其實不然,To(āristān)在漢文史籍中也有對應(yīng)的名稱:“大夏”。如前所述,月氏西遷,征服大夏之后,才立足阿姆河流域,月氏顯然有別于大夏。簡言之,Guti和Tukri在東遷后早已分道揚鑣。[21] 林梅村認為,[22]新疆境內(nèi)年代最早的青銅時代文化是分布于阿爾泰山與天山之間的克爾木齊文化,由于它和阿凡納謝沃文化有明確的共存關(guān)系時代應(yīng)在公元前2200—前1900年。該文化源于里海-黑海北岸的顏那亞文化,后來稱霸西域的月氏人應(yīng)是一直留守阿爾泰山南麓的克爾木齊人的后裔;隨著中亞草原游牧化,最終發(fā)展成吐火羅系統(tǒng)的游牧部落。奧庫涅夫文化興起以及辛塔什塔-彼德羅夫斯卡文化的擴張迫使一部分克爾木齊人南下樓蘭,形成小河-古墓溝文化。天山中部康家石門子雙馬神巖畫地處于克爾木齊人南下樓蘭的必經(jīng)之地,其藝術(shù)風(fēng)格與天山北路文化彩陶器的男女巫師圖像如出一轍,創(chuàng)作年代應(yīng)在公元前1800年左右。 雅利安人大規(guī)模遷徙浪潮迫使另一批克爾木齊人南下塔里木盆地。他們和天山北路文化為代表的羌人以及進入塔里木盆地的雅利安人相互融合,最終形成吐火羅系統(tǒng)農(nóng)業(yè)部落,早期代表性文化有新塔拉文化和尼雅北方青銅文化。匈奴興起以前,月氏人一直是西域霸主,吐火羅語在這個時期得以推廣,成為天山南北的官方語言或通行用語。塔里木盆地的吐火羅化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月氏人。 王欣推測吐火羅人的故鄉(xiāng)可能在中歐或東歐某地(波蘭一帶),公元前三千紀上半期東遷南俄草原,又經(jīng)中亞草原,穿過塔里木盆地和河西走廊到達中國北部。阿凡納西耶沃文化、安德羅諾沃文化、卡拉蘇克文化和所謂“庫爾干文化”(Kurga n Culture)的一部分可能是吐火羅人活動的遺存。吐火羅人的東遷是印歐人東徙活動的一部分,其間他們不僅與其他印歐人而且與一些非印歐人也發(fā)生了接觸和聯(lián)系。所以,吐火羅人集團在種屬、語言以至族稱等方面自然夾雜著各種非吐火羅的因素,古典作家如斯特拉波所記在進入巴克特里亞之前曾活動于錫爾河以北地區(qū)的四部,即Tocharoi、Asii、Gasiani、Sacarauli,可能就是這種情況的反映。[23] 約在公元前二世紀末一千紀初,吐火羅等印歐人群可能到達塔里木盆地。他們在塔里木盆地的遷徙活動,似乎是沿盆地南北緣兩條路線進行的。南支經(jīng)且末到達羅布泊地區(qū),在且末扎洪魯克和孔雀河古墓溝等地留下了活動蹤跡。這期間可能有部分吐火羅人留居下來,并在安得悅古城一帶形成、發(fā)展為一個中心,即玄奘《大唐西域記》所稱“覩貨邏故國”,而其大部分則又穿過河西走廊,約在西周時期出現(xiàn)在中國北方。 北支吐火羅人東徙到達焉耆至吐魯番一線時,與向西發(fā)展的蒙古人種群體相遇,其向東發(fā)展勢頭受到遏制,未能繼續(xù)東進,遂逐漸在庫車、焉耆、吐魯番一帶綠洲上留居,轉(zhuǎn)而從事綠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兼營畜牧業(yè),經(jīng)數(shù)百年發(fā)展,在當?shù)匦纬闪霜毦咛厣奈幕kS著佛教傳入,他們又借用一種印度婆羅謎字母斜體拼寫自己的語言,從而留下了在印歐語歷史比較語言學(xué)上極其重要的吐火羅語(焉耆-龜茲語)文獻。作者認為: 焉耆盆地發(fā)現(xiàn)的以查吾乎溝口諸墓地為代表的距今3000—2400年內(nèi)的青銅文化,是吐火羅等印歐人群體遷入的結(jié)果。而東徙到羅布泊一帶的吐火羅人似有北向發(fā)展的跡象,其表現(xiàn)是哈密發(fā)現(xiàn)的焉不拉克文化,出土人骨在第一期墓葬中歐洲人種有一定增長。吐火羅人在東徙過程中,于塔里木盆地南緣留下了一定的影響,如對尼雅所出佉盧文書所用語言的分析研究,證明其中有吐火羅語底層存在,被稱為吐火羅語的第三種方言。[24] 公元前3世紀后半葉,大部分河西一帶吐火羅人因受月氏、烏孫之間爭戰(zhàn)影響,沿天山北麓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余部則退保南山。至公元前177年前后,月氏在匈奴打擊下亦西遷中亞,史稱“大月氏”,其余部“小月氏”則同敦煌南山殘留的吐火羅人相混合。至魏晉南北朝時期,河西吐火羅人余部可能仍與“小月氏”一樣過著游牧生活,并可能與當?shù)厍既瞬柯浒l(fā)生接觸。降至隋唐,這些吐火羅人重新出現(xiàn)在漢文、吐蕃文、于闐文文獻記載中,如吐魯番文書的Phod-kar,指活動在河西和樓蘭地區(qū)的吐火羅人。 至10世紀后,他們可能匯入了被稱為“仲云”的民族融合體中。此外,塔里木盆地南緣吐火羅人后裔的一部分被稱為“龍家”的焉耆吐火羅人后裔也相繼進入河西。于闐語文書的Gara、dūm和Ttaugara都指吐火羅人,他們曾匯聚于河西,但已經(jīng)是三個不同的部族了。[25]一般認為婼羌為羌族的一支,婼羌國中的主體民族是羌人當屬無疑。但婼羌國王號“去胡來王”,依黃文弼先生考證,“去胡來”當為族名,或即吐呼羅之對音,大夏之異名,故婼羌國人應(yīng)有吐火羅人,至少其統(tǒng)治民族為吐火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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