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xù)說唐詩。依舊選高中語文課本上的名篇,卻要用傳記的筆法:現(xiàn)詩人的心靈,呈作品的神韻。
不聳人聽聞,不保證有趣,卻保證有種有料,可以輕松掌握詩人及其作品。

在金陵,經(jīng)過半年的休整,李白又一次整裝待發(fā)。
這是距今大約1300年前,唐玄宗開元十四年(726年)的一個春日。
就在一年多以前,李白還在蜀地。
據(jù)李白研究權(quán)威學(xué)者郁賢皓的說法,李白是在25歲那年,也就是開元十二年(724年),開始辭別親友,出蜀遠游的。
李白此前的人生,從他五歲發(fā)蒙讀書開始,一向生活在四川。

他于戴天山讀書,曾游覽峨眉,又曾隱居青城。和那個時代所有的有志青年一樣,他既熱愛家鄉(xiāng),又向往可能建功立業(yè)的遠方。
李白這次留名詩史的遠行,有詩歌《渡荊門送別》為證:
這首詩曾被選入初中語文課本,從前的語文課上,語文老師一定對詩歌的妙處分析很多。課堂上已經(jīng)學(xué)過的詩,如今又提,只是它有借助解決高中語文學(xué)習(xí)遇到的問題。

那一次,李白從青溪出發(fā),輕舟東下,經(jīng)過三峽,渝州,又渡荊門,從長江頭來到長江中下游。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壯游,他希望自己能夠“南窮蒼梧,東涉溟?!?。出行的理由,不是因為“世界真的大,我想去走走”。這是一場有目的的漫游,不是為了寫詩,而是為了出仕,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懷揣著無窮的渴望和向往,詩人上路了。
他一路輾轉(zhuǎn)來到金陵,在金陵停留了下來。到了公元726年的暮春時節(jié),在這座六朝故都,李白已經(jīng)逗留了差不多半年了。
從遠方來到遠方去,理想在遠方,生活在別處。有些人的人生,應(yīng)該永遠在路上,才有意義。

又一次啟程,下一站是揚州。
李白出身富商之家,多金不用說,還飽讀詩書,文武全才,年紀輕輕就為了理想而游歷。像李白這樣的青年,放到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很扎眼的。
在那樣一個時代,即使暫時還沒混成大V,卻也是明日之星,自帶許多流量的。
聽說他要走,一群本地的年輕朋友都來相送。
離別都是傷感的嗎?不是的。像李白這樣的離別,不但不會傷感,還充滿快樂的希望。因為他們都還年輕,也因為那是一個理想和個性張揚的時代。那個時候的讀書人,都會為了理想而奔赴遠方。

那次1300年前的別宴,是在金陵城郊外,長江邊上的一家小酒店里進行的。
暮春時節(jié),太陽暖暖地照,風(fēng)微微地吹,柳絮輕輕地飛,空氣里彌散著溫和的香味兒。
離別,需要有酒的。江邊驛站附近的小酒館,未必有陳年佳釀,卻也有地方特色。
大家喝的盡興,壇中酒喝干了。店家便取出新酒,濾去酒糟,由當(dāng)壚的姑娘捧出,請李白和他的朋友們品嘗。
李白詩中稱呼姑娘為“吳姬”,那是因為金陵古屬吳地。她滿面春風(fēng),一邊壓糟取酒,一邊笑語招呼客人們。
雖然是離別的宴席,卻一個個歡天喜地,盡是美好。一點兒也不像后世詩歌中的那些離別。

何以見得?李白詩中的一個“香”字,完全再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心情和當(dāng)日的氣氛。
喜悅的心,才會體察美好。所謂心清聞妙香。李白筆下的“滿店香”,可以是春風(fēng)吹來的花香,可以是泥土草木的清香,也可以是美酒飄出的香,更可能的,應(yīng)該還有“心香”。
在柳煙迷蒙的江南暮春,詩人一走進店里,沁人心脾的香氣就撲面而來。這一“香”字,把店內(nèi)店外連成一片。
希望壓倒傷感,夢想戰(zhàn)勝別情。人逢喜事精神爽,李白啟程去遠方。
后人贊嘆李白的才華,體現(xiàn)在這首詩里,是李白輕輕松松的就把當(dāng)時當(dāng)日的場景和心情寫下來,不著痕跡,卻又無處不在。

歡快的氣氛,輕松的心情,生動自然地浮現(xiàn)在紙上;且又灑脫超逸,純?nèi)沃庇^。
但離別總是讓人牽腸掛肚,別情也是有的。
1300年前金陵郊外,一群年輕人為詩人李白送行。
既然送行,怎能沒別情?
酒席上你斟我敬,干杯暢飲。酒喝了無數(shù)杯,祝福說了無數(shù)句,道別的話也一說再說,可是真正臨出發(fā)了,卻也無限留戀,所以有“欲行不行”詩句。
可終究要離別。其實,李白也充滿別情。要登船出發(fā)了,最后還是要說一句的。

面對大江,詩人順手一指,以水為喻:“請你們問問那東流的江水,離情別意與它相比究竟誰短誰長?”
這個比喻,其實太平常不過了。是古往今來多少世人慣用的套路,僅僅用語言說出來卻太直白??烧f話的技巧卻必須是這樣的。
為啥呢?因為情感是抽象的,即使再深再濃,也是既看不見,有摸不著的;而眼前的江水呢,卻是形象的,給人的印象是永遠奔流不息。
這不是簡單的相喻,而是用了設(shè)問,還有比較。詩就這樣在以問的方式結(jié)尾,迷迷又茫茫,似收又未收,言有盡,意卻無窮,給人想象空間。
李白采用這種表現(xiàn)手法,并非前無古人。謝朓的“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應(yīng)該給了李白很大的啟發(fā),不過李白寫的,更加生動自然。多年以后他寫過的“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在處理情感和物象方面,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那個沒有微博微信的年代,以筆寫心,是最好的方式。

墨已研好,紙已鋪好,李白舉杯一飲而盡,而后提筆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