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懂事時(shí)，我就知道自己生日在哪一天，且記得清清楚楚，不用母親提醒。那是個溫暖的日子，清明時(shí)節(jié)雨紛紛的日子，空氣里到處流動芬芳馨怡的日子。小孩子家總是在年前就盼自己的生日，盼呀盼，天天掰著指頭算，甚至有些小伙伴剛過完生日不久，仍然盼望著自己的下一個生日盡快到來。

童年時(shí)，生日的禮物少之又少。在我記憶中，唯一收到的禮物是二嬸嬸給我的鵝黃色身子、扁扁紅嘴巴，萌萌噠的塑料制的丑小鴨玩具。那時(shí)玩具不多，這在貧瘠的鄉(xiāng)下，算是孩子們手中的奢侈品，也許越難以得到的東西，越想得到、擁有、霸占。我早就對這個玩具丑小鴨垂涎不已，特別是一按它屁股后面的開關(guān)，它還會“呱呱”直叫?？墒?，這古怪的玩意兒是嬸嬸買給堂弟阿春的，他比我小二歲，動不動愛哭鼻子，所以用這個玩具一逗他玩，他就不哭了。為了要得到這個丑小鴨，不愛串門的我，經(jīng)常上二嬸家主動去幫忙照看弟弟阿春。有一次，趁他們不注意，把這個可愛的丑小鴨竟然揣在懷里，偷回家了。那時(shí)，正好離我的生日沒幾天。丑小鴨到手的滋味比過生日的滋味幸福多了，有了它的陪伴，快樂無比，特別是它身上溫柔的嫩黃色，越看越惹人愛，越看越覺得順眼。

二嬸家的丑小鴨不見了，弟弟阿春的哭聲卻越來越刺耳了，隔壁鄰居們也被擾得不安，我家頂隔壁的鄰居“表娘”來我家串門說：“你二嬸買給阿春的丑小鴨不知被誰拿走了，你知道是誰干的嗎？唉呀，這孩子真是個好哭佬！”

表娘說這話時(shí)，眼神里分明有一道質(zhì)疑的光向我深深地射來。此時(shí)，我的臉?biāo)查g紅了起來，低下頭，用手拽著衣襟角，不敢正視她的臉。

那年我好像才六歲，懂得了什么叫羞愧不安！也好像在那年才明白了丑與美，還有知道什么叫做可恥。

在后來的一天，也曾偷偷去二嬸家打探消息，看看堂弟有沒有哭得更厲害，當(dāng)然口袋里還揣著那個丑小鴨玩具。如果他再哭得更狠一些的話，我就偷偷把這交出來，逗逗他開心，前提是，趁二嬸不在家的時(shí)候。

那是個下午，二嬸要去油菜花地里打豬草，奶奶在幫著照看弟弟，弟弟好像知道我會還他玩具一樣，見我來了，便撲向我的懷抱，不哭也不鬧了。玩著玩著，一不小心，把口袋里的丑小鴨給抖落出來摔到地上，塑料制的丑小鴨經(jīng)不起摔，紅紅的扁嘴巴摔成裂縫，再也粘不上了，缺了嘴巴的丑小鴨成了名副其實(shí)的丑小鴨。

也就在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之時(shí)，二嬸提著滿滿一籃子綠茵茵的豬草回來了。她沒有問我這丑小鴨到底在哪出來的，也沒有責(zé)怪我把這可愛的玩具給摔破了。只見她，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fù)炱鹉堑厣系镍喿彀退芰掀缓髮ξ艺f：“家里沒有膠水，明天去購買，粘好了可以再玩，不過以后玩得小心了呀?！币活w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卻不敢再動那個丑小鴨。

孩子的生日一個蛋，大人的生日一桌飯。記憶中，童年及少年時(shí)我的生日，在每年農(nóng)歷二月二十二日春暖花開時(shí)的美好清晨里，母親會從熱氣氤氳的粥鍋里，撈起一枚紅殼大雞蛋，并吩咐我到屋后的竹林里慢慢吃，別讓姐弟看見了，看見他們會流口水的。一向嚴(yán)厲的父親在我生日那天也會變得很溫和慈祥起來，并向我囑咐道：“兒的生日，娘的苦日。長大了要記得孝敬你媽媽喲！”簡單的一句話，在童年時(shí)并不懂其真正含義，只忙著吃醇香的生日雞蛋，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付著父親。當(dāng)多年以后，自己也當(dāng)上母親的那一刻，才深深嘗到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滋味，做為母親的不易和艱辛才不敢忘懷。母親，是那個給了你生命的人，是那給了你整個春天，也不需要你回報(bào)的人。任何時(shí)候，任何一條道路，沒有母親賜予的力量，我們怎么能見識這個明亮廣闊的世界，置身這紅塵俗世，呼吸這天地之間美好的空氣，去感受這人間的愛與哀愁和豐富歷程呢？我想任何人的生日禮物都應(yīng)該先贈送給生我們養(yǎng)我們的母親，然后再慶生于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的喜悅。

六歲那年的生日尤其難忘。一大早吃上香噴噴的煮雞蛋，連晴空都是那么純凈碧藍(lán)。更沒想到的是，在我剛剛快樂地吃完雞蛋，準(zhǔn)備去找堂弟玩的路上，碰見了笑嘻嘻的二嬸正向我家走來。只見她手背在后面，要我閉上眼晴，我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好遵命了。當(dāng)我急急睜開眼時(shí)，發(fā)現(xiàn)手里多了枚熟悉的東西一一那個黃得暖人心的丑小鴨，鮮紅的扁嘴巴被粘貼得妥貼安好，看不出一絲縫隙，丑小鴨又復(fù)活了，在一陣“呱呱”叫聲中，我不敢相信地聽見二嬸輕輕在我耳畔說：“這丑小鴨玩具送給你啦，生日快樂，二丫頭！”“那弟弟沒有了丑小鴨，他會哭鼻子嗎？”“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以后你多陪弟弟玩就可以了！”第一次擁有了生日禮物，還是小伙伴們所沒玩過的貴重禮物，雖有缺陷，不是嶄新的，卻在那一天，會驕傲，會唯我獨(dú)尊，因?yàn)橛袑儆谖业纳针u蛋，有好看的玩具，姐弟們不敢去搶奪我的那份，即使讓他們嗅到了那濃濃的雞蛋香味。細(xì)細(xì)回想，那種快樂場景依然歷歷在目。我還記得，弟弟有一次過生日，他沖我炫耀吃雞蛋的樣子，邊吃邊故意“吧唧”著嘴，還沖我做鬼臉，搞得一臉蛋黃沫的印記，到了中午還沒被抹去。簡單的生日，簡單的快樂，唯在童年里的日子里彌久常新，幸福滿滿，這種體驗(yàn)和感覺，是現(xiàn)在孩子們所體會不到的。他們需要蛋糕、鮮花、肯德基，豐盛的生日Party和各種活動節(jié)目?？墒?，我們也有我們的快樂，雖然過程不一樣，但享受的心情是一樣的?？鞓凡恢v究形式，只在乎心靈。生日的禮物有沒有不重要，只要快樂愉悅就好。

童年的時(shí)光，如一條長長的河流，流盡的是歲月，揮不去的是記憶。轉(zhuǎn)眼間，歲月把我打扮成遲暮婦人，華發(fā)已生，皺紋堅(jiān)韌，四十七整的流年里，生即邂逅于春天，活也便時(shí)時(shí)刻刻徜徉在春天里。愛我的親人二嬸、三嬸、爺爺奶奶，一個個先后離散在這世界，在這特別的日子總會忍不住熱淚盈眶。如果有人一定要為我的生日送祝福送禮物，我要愛我的人都活著，年年歲歲能見君，歲歲年年春不老，健康地活著陪伴你，才是賜予我一生最重要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