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郭店楚簡《太一生水》部分簡文描述了古初混沌之時，天、地並立的面貌，其文云：

“下，土也，而謂之地。上，氣也，而謂之天。道亦其字也，青昏其名。以_{（第十簡）}道從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長。圣人之從事也，亦托其_{（第十一簡）}名，故功成而身不傷。天地名字并立，故化（過）其方，不思相尚（當）：天不足_{（第十二簡）}于西北，其下高以強；地不足于東南，其上遠以曠。不足于上_{（第十三簡）}者，有余于下；不足于下者，有余于上。_{（第十四簡）}”[1]

其中“天”、“地”分別為天地之“字”，“氣”、“土”分別為天地之“名”。裘錫圭先生以“名”所反映者為事物的實質(zhì)。[2]在此基礎上，筆者擬就“天”、“地”名義探析先民對於天、地的認知。

《論衡·自然篇》云：“天者，普施氣萬物之中”^[3]又云“地以土為體”。^[4]故楚簡《太一生水》以“氣”為天之名，“土”為地之名，或有所本。

簡文“以道從事者必托其名，故事成而身長。圣人之從事也，亦托其名，故功成而身不傷”，此與《呂氏春秋·十二紀·盡數(shù)》：“天生陰陽寒暑燥溼，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力，莫不爲害。聖人察陰陽之宜，便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5]語義相類。二者表述之中皆稱“聖人”，楚簡言聖人行事托道之名，《呂紀》則講聖人體察陰陽利物安民。其實二者所言皆與古初治道相關。

其中“以道從事者必托其名”，道出了古人治道的特點，即凡有興作舉動必立名，注重名實之分，這在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黃帝四經(jīng)》當中多有所見。[6] 而“道”者，多見于先秦老子之說，亦有學者認爲，《老子》五千言，所講基本為治道。^[7]然而“道”字並非早有此用，^[8]可以說在上古時代未必即有“道”之名，形、名與“道”皆是後人用來追述上古史跡之時的指稱。

回到前文，《呂紀》描述了人不知自然之規(guī)律，而為風雨寒暑不時所害衣食不得溫飽。楚簡更言天道與地道對立而不相容，^[9]則人民生于其中死生朝夕閒，困苦可以想見，正是《老子》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者。遂古之初，先民與自然發(fā)生互動關係之最初的契機，應當是取衣食財物于自然，而在這種活動當中，認識到風雨節(jié)候的變化是調(diào)節(jié)萬物生長存亡的關鍵。古書所載萬物生長因于天地之道者，有《呂氏春秋·有始》：“天地合和，生之大經(jīng)”；“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禮記·樂記》），又《月令》：“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等。

則天地之“氣”，一上一下，“陰陽相摩”，造成“天地相蕩”、“天地和同”，由此顯現(xiàn)造物之功。其中，陰陽者，當就是天、地在萬物生滅過程當中所起不同作用的指稱。《易·繋辭》云：“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而剛?cè)嵊畜w，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即是相同的表達?！短簧菲谝恢炼喸疲骸?span style="FonT-FAMiLY: 楷體">天地復相輔[10]也，是以成神明，神明復相輔也，是以成陰陽……”^[11]是從陰陽產(chǎn)生的角度闡釋了陰陽係于天地的關係。而在古人的觀念中，雖則《易·離》曰：“日月麗乎天”，但在《禮記·禮運》中更有如下記載：“故天秉陽，垂日星；地秉陰，竅於山川，播五行於四時，和而後月生也”。不僅言明天地所對應的陰陽屬性，更道出了地與月的關係。鄭為此注中言：“地持陰氣，出內(nèi)於山川，以舒五行於四時。此氣合，乃后月生而上配日……”是五行之氣通過地舒散於四時，宣播得宜，則氣得暢抒，賈疏云“五行氣合，則月依其時而生，上配日也。”故《禮記集解》引李光地之說云：“月雖懸象於天，而實地類”[12]至此，陰陽分係于天地，且作用有主次的性質(zhì)可以了然。由此性質(zhì)的差異，也說明了天地二者在化育庶物過程當中地位的不同。此於古書中可以循跡。

《國語·周語》云：“古者，大史順時覛土，陽癉憤盈，土氣震發(fā)，農(nóng)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廟，土乃脈發(fā)”，是明言在農(nóng)耕當中，土氣震發(fā)于下，日月五星行運于上，二者皆備，乃可耕種?！稜栄拧罚骸?span style="FonT-FAMiLY: 楷體">地氣發(fā)，天不應曰霧。”是地氣當應于天，《尚書·洪範》：“惟天陰騭下民”，孫星衍疏引《呂氏春秋·君守篇》先秦《書》說云：“陰之者，發(fā)之也”。^[13]《黃帝四經(jīng)·十大經(jīng)·觀》云：“天道已既，地物乃備”。^[14]是天、地二者，在化生萬物的過程當中，天的作用更爲主動?！妒酚洝ぢ蓵罚骸?span style="FonT-FAMiLY: 楷體">二十八舎。律曆，天所以通五行八正之氣，天所以成熟萬物也。舎者，日月所舎。舎者，舒氣也。”明言日、月、星行運週天以通氣，成熟萬物者在天，天所通“五行八正之氣”是長養(yǎng)庶物的關鍵，故而，簡文“氣”、 “土”分別為地、天之名正是道出了天、地之道的名實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