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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潔玲
古人說過:一世顯貴之人才懂得如何居住,三世顯貴之人才懂得如何飲食??梢婏嬍尺@件事是多么莫測高深。 不過,這句話放到廣州人身上就有點不靈了。廣州人無論富貴貧賤,沒有不知味的。一旦遇上美味,則是有食無類。幾年前,廣州水蔭路開了一家潮州菜館,廳堂簡陋,不事裝修,門旁因為擺著冰鮮海貨,少有一塊干爽的地磚。但是這卻無妨于它賓客盈門,天天爆滿。菜館門前并排停放著奔馳、寶馬、摩托車、自行車和三輪板車,三教九流,熱熱鬧鬧,如此參差的社會階層竟然為了美食混坐一堂,融融樂樂,不分彼此。 步行街上的熟食攤檔也圍滿了扎堆一群的食客,香噴噴的蘿卜牛雜,魚蛋串,牛肉丸串,牛三星,豬紅湯……什么階層都有流口水的權(quán)利,打扮入時穿紅著綠的女郎,當(dāng)街拿起一碗一串就奮不顧身(份)地吃起來。 我的朋友從外地來到廣州,看到滿街都是生猛的食相,非常感慨,這里怎么連老弱婦孺都有一份參與美食的激情! 沒有人說得清廣東人為什么好吃。如果錢包里的錢不能兼顧衣、食、住、行,廣東人就先吃了再說,照顧了嘴巴;上海人先穿,照顧了外表。由此,廣東人把賺錢叫作“揾食”,落得一個務(wù)實的名聲。 一百多年前,曾經(jīng)有個廣州人這樣描述一頓“番鬼宴”:大家坐在餐臺旁,吞食著一種叫“蘇披”(soup)的流質(zhì),接著大嚼魚肉,這些魚肉是生吃的,生得幾乎跟活魚一樣。然后,上來一盤燒得半生不熟的肉,這些肉泡在濃汁里,要用一把劍一樣形狀的用具把肥肉一片片切下來,放在客人面前……“番鬼”脾氣兇殘原來是因為他們長期吃著這種粗鄙原始的食物。他們的境況多么可悲,而他們還假裝不喜歡我們的食物呢!接著端上來一味吃起來令嗓子火辣辣的東西,我旁邊的一位用夷語稱為咖喱,用來伴飯吃。對我來說,只有這米飯本身,是唯一合我胃口的東西。之后,是一種綠白色的物質(zhì),有一股濃烈氣味。他們告訴我,這是一種酸水牛奶的混合物,放在陽光下曝曬,直到長滿蟲子,顏色越綠滋味越濃,吃起來也更滋補,這東西叫乳酪,用來就著一種渾渾的紅色液體吃,這種冒著泡漫出杯子弄臟人衣服的液體叫啤酒。這段話,被美國人亨特收入《舊中國雜記》里面。 顯然,在食事上,廣州人有強烈的優(yōu)越感,即便是一介草民,也堅信自己屬于天賦味蕾的一個族群。當(dāng)看到“不懂吃”的番族遠未脫離原始、野蠻,他們會生出一種強者對弱者的同情,一種類似于悲憫的情懷,幾乎要救番族于水深火熱之中。 廣州人如果有濟世的理想,一定會從食事入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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