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華杰教授

作者 劉華杰（北京大學教授，博物學文化倡導者）

責編 許嘉芩 劉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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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自然筆記》封面

首都北京之美，讓人立即想到故宮、長城、鳥巢，但是對于我們喜歡野地的少數(shù)派來說，人造不如天成，人工物終不及自然物。穩(wěn)妥點說，或許兩者相映襯更符合審美的主客體互動本性?！把嗑┌司啊睘樘呵镲L、瓊島春陰、金臺夕照、薊門煙樹（或薊門飛雨）、西山晴雪、玉泉趵突、盧溝曉月、居庸疊翠，幾乎都是人造物與自然物的完美結合。2017年3月24日北京突降大雪，在居庸長城，蜿蜒的雉堞與雪中開放的薔薇科山桃彼此呼應，人為與天然混成美景。剛過去的冬天里，北京人一直盼著天降大雪，卻只見到零星幾個雪花。我讀大學本科那時候，北京是經(jīng)常下大雪的，如今失去了方知雪的可愛?；﹫龅脑煅C當然能造雪，但兩者完全不可相比。

今日北京，路越修越寬，樓越蓋越高，似乎越來越人工化，人的意志和貪欲被無止境地放大。有人相信人定勝天、人工賽自然，但是城市的長遠生存和發(fā)展，終究離不開基底，即包圍、充填、供養(yǎng)城市的土地、山脈、河流、空氣、植被、動物。其中野生植物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靠人工綠化、引進外來種，背離了根本，不可能真正美化城市。長期以來，城市規(guī)劃者們還未充分意識到本土物種的重要性，沒有為市民認識、欣賞、保護本土植物提供足夠的便利，相關出版物極為少見。北京三面環(huán)山，從城中乘車半小時就能夠上山，這在世界大都市中都是極難得的。而山上擁有溫帶極為豐富的植物種類和植被生態(tài)類型，可是北京市民知道槭葉鐵線蓮、小葉白蠟樹、胭脂花、花錨、北京忍冬、蔭生鼠尾草、北京水毛茛、華北耬斗菜長什么模樣、有多美嗎？園藝工作者和苗木公司了解北京自己的野生植物寶貝，才有可能在城市美化中充分利用本土植物。而目前北京與其他北方大城市一樣，理念陳舊：對本土植物重視不夠，沒有投入足夠的人力物力研究和馴化本地特色植物，依然習慣于引進南方、準南方的苗木。為何熱衷于引進別地的東西？除了經(jīng)濟利益的考慮，原因無外乎它們看起來很美。其實，外來種通常不適合本地，也不能彰顯本地的自然特征，再美也是人家的美。目前各地城市的行道樹和溫室栽種，極為雷同，似乎與貪戀別人家好東西的心理有關。

北京是古都，風水不錯，這里居住的北京人本來是了解周圍的大自然的。今天，我們開始邁入小康社會，北京也在倡導綠色、科技、人文北京，更有條件和理由了解周圍的自然世界。植物學界本來是有條件撰寫、出版各種百姓博物急需的植物手冊、觀花指南作品的，但是他們太辛苦，被課題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也有一部分人壓根瞧不上百姓那點可憐的需求。結果，他們并沒有大量翻譯出大量的一般性作品，也無心大量創(chuàng)作本土作品?？上驳氖?，這種局面近些年也在發(fā)生變化。

這部精美的《北京自然筆記》是描寫北京和北京周邊植物的，有助于北京人了解自己的家鄉(xiāng)或者第二故鄉(xiāng)。本書作者為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的一對年輕夫婦。據(jù)我了解，更具體一點，文字主要出于大美女肖翠，圖片主要出自分類才子林秦文。

▲《北京自然筆記》作者之一肖翠

▲《北京自然筆記》作者之二林秦文

兩位作者本科都畢業(yè)于北京林業(yè)大學。肖翠老家陜西寶雞眉縣（太白山腳下），本科專業(yè)為森林資源保護與游憩，碩士專業(yè)為生態(tài)學。林秦文則來自福建安溪（茶的故鄉(xiāng)），他是京城出了名的植物分類專家。讀本科時我就認識林秦文，數(shù)起來已有二十多年了。多年來小林對我個人幫助甚多：我們一起去過小龍門和鳳凰嶺看植物；我一直在用的《北京植物志》也是小林當年幫我復印的；延慶有睡菜的消息最早是小林告訴我的（第二天我就開車去瞧了）；向我推薦威廉斯（Vanessa Williams）演唱的《風中奇緣》主題歌；有一年我在云南拍到一種植物怎么也查不出名字，請教小林后迅速解決問題。林秦文與肖翠2005年戀愛，當時他們在調(diào)查北京密云的植被，博一的林秦文帶隊大二的肖翠，跑遍密云大小山脈，2012年兩人結為伉儷，后來先后到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工作。

這部書主要寫地方野生植物（偶爾涉及栽培植物和動物），相當于北京地區(qū)觀花指南。近幾年有著“在地關懷”的本土自然、博物作品，開始呈現(xiàn)，安歌的《植物記》、譚慶祿的《東鄉(xiāng)草木記》、莫訓強的《南開花事》、年高的《四季啊，慢慢走：北京自然筆記》、張海華的《云中的風鈴：寧波野鳥傳奇》就是其中的代表。但愿這些作品也能熱賣！許多人喜歡“非定域性”的動植物描寫，而我則恰好相反。因為我個人覺得，“在哪何時看到什么”是至關重要的信息，能提供這類信息的圖書就比較實在。

作者在書中提到，寫作受到了《檀島花事：夏威夷植物日記》的啟發(fā)，我自然非常高興。因為我以那種形式寫夏威夷植物，的確出于一種“在地關懷”，我把訪學的夏威夷當成了第三故鄉(xiāng)，我也真的希望啟發(fā)一些人親自動手，以第一人稱進行在地自然寫作。傳播知識還是次要的，如我在上海交大一套博物學文化叢書總序最末所講，主要想通過實例“誘惑”一部分人積極參與到博物學當中來！不過，肖翠比我寫得好！《北京自然筆記》與《檀島花事》性質(zhì)相似，但更系統(tǒng)更實用，不似我寫得那么散漫。

▲《北京自然筆記》中的一頁

本書內(nèi)容簡明，卻不是簡單地傳播一般性植物知識，跟隨作者“行走”書中每一條路線，能學到許多東西。其中描寫了北桑寄生、獨角蓮、溫桲、松下蘭、山西玄參、紅花鹿蹄草，它們比較少見。有些我在野外也沒有碰到過，在書中讀到它們也令我耳目一新，很有收獲。

本書也很關注入侵種，如禾本科的蒺藜草屬植物、菊科的印加孔雀草等。目前北京有害的外來種不算少，豚草、三裂葉豚草、刺果瓜（Sicyos angulatus）都已安家落戶，以后會越來越多，專家有義務清晰地描述這些有害植物，讓老百姓認識它們。用知識武裝起來的百姓才有可能監(jiān)督它們、控制它們。讓百姓知道哪些是固有的、哪些是外來的植物，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墒?，這事又繞不過去。不了解，怎么可能真正關注北京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又如何可能真的熱愛首都？

▲《北京自然筆記》中的一頁

本書也展示了一般圖書中不大可能收錄的圖片，如蒙椴小苗、百蕊草的根系、火焰草的基生葉、匙薺的果實等。這些都有助于人們認識植物的多樣性和演化策略。

總之，我認為這部優(yōu)秀植物作品立足于本地，扎實、實用，我愿意推薦給大家。它適合于所有熱愛植物、關心北京發(fā)展的人閱讀。

2018年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