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代竹枝詞創(chuàng)作通論（講座稿）之五

曾建開

五、 竹枝詞的格律要求
　　竹枝詞有沒有格律方面的要求？答案是肯定的。有不少人以為竹枝詞完全沒有格律要求，這是一種片面的認(rèn)識。在上千年的竹枝詞創(chuàng)作歷史中，形成了兩種竹枝詞格律。一種是完全是以七絕的格律為竹枝詞的格律，這就是前面已說到過的“以七絕為別體”，我們姑且稱它為 “別格”。這種竹枝詞體以唐代白居易的四首竹枝詞為代表。

竹枝詞四首——白居易
其一：
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靜山空歇又聞。
蠻兒巴女齊聲唱，愁殺江樓病使君。

其二：
江畔誰人唱竹枝，前聲斷咽后聲遲。
怪來調(diào)苦緣詞苦，多是通州司馬詩。

其三
巴東船舫上巴西， 波面風(fēng)生雨腳齊。
水蓼冷花紅簇簇， 江蘺濕葉碧凄凄。

其四
江畔誰人唱《竹枝》？前聲斷咽后聲遲。
怪來調(diào)苦緣詞苦， 多是通州司馬詩。

　　白居易的這四首竹枝詞，除第一首是七絕中的“折腰體”外，其余三首完全合于七絕的平仄，這四首竹枝詞押韻用字也都符合平水韻。七絕的格律，做傳統(tǒng)詩詞的人大都懂得，這里就不用細(xì)說了。
　　現(xiàn)在我們大家一起來探討一下竹枝詞的“常格”。常格，即創(chuàng)作中常常用到的格律規(guī)范。竹枝詞的常格，也就是任半塘先生所說的“拗體”。這里所說的“拗體”，這是指與七絕格律相出入的一種體式。這可以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竹枝詞為代表。

劉禹錫《竹枝詞》十一首
1. 竹枝詞
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
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xiāng)情。
（折腰體，第三句：第二字拗）

2.竹枝詞　
瞿塘嘈嘈十二灘，人言道路古來難。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折腰體，起句：第二字拗。第三句：第六字拗而用第五字救）　

3.竹枝詞（折腰體）
山上層層桃李花，云間煙火是人家。
銀釧金釵來負(fù)水，長刀短笠去燒畬。

4.竹枝詞
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折腰體，起句：第二字拗。第三句：第二字拗，第六字拗而用第五字救）

5.竹枝詞（折腰體）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
個里愁人腸自斷，由來不是此聲悲。

6.竹枝詞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此首完全合七絕平仄）

7.竹枝詞
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鄉(xiāng)歌。
今朝北客思?xì)w去，回入紇那披綠羅。
（此首前三句合七絕平仄，結(jié)句“紇”字拗，用“披”字救。紇，在平水韻中屬入聲字【六月】，在普通話中讀hé音。那，在平水韻中可平仄聲兩讀，分屬下平聲【五歌】和上聲【二十哿】。紇那，在普通話中讀hé　nà，在平水韻中讀成萍鄉(xiāng)宣風(fēng)方言時大致音為“割蘿”。）

8.竹枝詞
江上春來新雨晴，瀼西春水彀紋生。
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
（折腰體，第三句：第二字拗，第六字拗而用第五字救）

9.竹枝詞
兩岸山花似雪開，家家春酒滿銀杯。
昭君坊中多女伴，永安宮外踏青來。
（折腰體，第三句：第二字拗）

10.竹枝詞
城西門外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
懊惱人心不如石，少時東去復(fù)西來。
（折腰體，起句：第二、三、四字均拗。第三句：第六字拗而用第五字救）

11.竹枝詞
日出三竿春霧消，江頭蜀客駐蘭橈。
憑寄狂夫書一紙，住在成都萬里橋。
（此首第三句雖是律句句型，但若將此首當(dāng)折腰體詩看時，它的結(jié)句就都拗了；若將它當(dāng)七絕看時，它的第三句逢偶數(shù)的位置上的字又都拗了）

劉禹錫的十一首竹枝詞中，有：
　　兩首全合七絕平仄（ “楊柳青青江水平”；“楚水巴山江雨多”）；
　　兩首是七絕折腰體平仄（“山上層層桃李花”；“ 巫峽蒼蒼煙雨時”）；
　　六首是出律的七絕折腰體（“白帝城頭春草生”；“ 瞿塘嘈嘈十二灘”；“ 山桃紅花滿上頭”；“ 江上春來新雨晴”；“ 兩岸山花似雪開”；“ 城西門外滟滪堆”）；
　　一首是出律七絕（ “日出三竿春霧消”）。

　　以上分析表明，劉禹錫這十一首竹枝詞的平仄大都不合七絕平仄，即所謂介于“古、拗、律”之間。劉禹錫的這十一首竹枝詞開了新一代詩風(fēng)的先河，唐以后的歷代文人，都將他尊為竹枝詞這一詩體的開山鼻祖，所以在我們的當(dāng)代竹枝詞創(chuàng)作中，不但要繼承他的這種新詩風(fēng)，而且他的這種以拗體平仄為竹枝詞的主要平仄格式的原則，也是值得我們后人效法的。以我的理解，按任半塘先生的說法，作竹枝詞似應(yīng)多用拗格（一詩之中雜有律句），用七絕律做竹枝詞只可偶爾為之，不必刻意去做。

　　同時我們應(yīng)當(dāng)理解，竹枝詞創(chuàng)作中的拗體平仄，并非劉禹錫故意要標(biāo)新立異，而是為了使形式服從內(nèi)容表達(dá)的需要。
　　其一，我們都知道，竹枝詞是仿民歌體詩，它的風(fēng)格是平易通俗、清新自然，要保持這一風(fēng)格，當(dāng)然在語句上便應(yīng)盡可能做到曉暢，而不能為了使詩句符合七絕平仄而妨礙到這一風(fēng)格的形成，于是在很多竹枝詞中，不合七絕平仄的句式便必然會存在。
　　其二，由于竹枝詞的創(chuàng)作中常用到呼應(yīng)與疊詞疊字的表現(xiàn)手法，很多時候也就必不可免地會在同一首竹枝詞中的不同句子的相同位置上同一字、詞的重復(fù)出現(xiàn)，這也是造成竹枝詞平仄多用拗體的一個重要因素。
　　其三，有一些竹枝詞中直接引用民間熟語、諺語、民謠入詩，或?qū)⒁玫倪@些熟語、諺語、民謠句子稍加改造后入詩。這些被引用的句子都是原生態(tài)的語言，它們很少有可能會符合七絕的平仄。
　　其四，各地創(chuàng)作的竹枝詞大都帶有濃厚的地方語言色彩，如方言入詩、用方言押韻，這也會對固有的七絕平仄產(chǎn)生沖擊。

現(xiàn)在我們來總結(jié)一下竹枝詞創(chuàng)作中應(yīng)遵守的格律：
　　1.體式律：竹枝詞每首四句，每句為七字，共二十八字。
　　2.平仄律：可遵七絕平仄，也可用拗體（包括律絕大忌“三平尾”），其中第三句末字必須是仄聲字。在不妨礙語言曉暢、清新的前提下，盡可能做到用字平仄相間，忌同聲字串連使用時超過四個字：如“平平平平平仄仄”“平平平平平仄平”之類。
　　3.押韻律：在同一首竹枝詞中，韻字可用讀音大致相近的平聲韻，忌用仄聲韻（仄聲字音值稍短，體現(xiàn)不出用平聲字做韻腳時的那種悠揚韻味）；允許方言入韻。

　　為使當(dāng)代竹枝詞保持通俗易懂和清新自然的詩風(fēng)，竹枝詞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應(yīng)當(dāng)遵守以下禁忌：
　　1.用詞不可以違反生活語言習(xí)慣使用詞語倒裝。如將 “天地”倒成“地天”、將“先后”倒成“后先”、將“慷慨解囊”倒成“解囊慷慨”等。
　　2.忌用文言詞匯中的“之、乎、者、也、矣、焉、哉、歟”等一類虛詞和“爾、汝、吾、子”等人稱代詞。
　　3.忌用典：除民間習(xí)用的如“牛郎織女”之類的俗典外，凡是須加注方能使讀者讀懂的典故一律不可用。
　　4.忌用僻詞僻字。凡現(xiàn)當(dāng)代生活中已不常用的字、詞，一律不用。
　　5.忌生造詞匯和湊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