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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鐘話 王毓菁 撰并註 黃沚蘭 箋 王鶴齡 點(diǎn)校 點(diǎn)校說明 著者王毓菁字貢南,福建省閩縣人。光緒十四年(一八八八)舉人。光緒年間為臺灣最後一任巡撫唐景崧之僚屬。臺灣割讓於日本之後,他去了北京。民國初年仍在北京住過。他的詩文和詩鐘作品,在友朋中有很高聲譽(yù)。近年出版的《清詩紀(jì)事》錄有他的作品。 《詩鐘話》原來曾經(jīng)零星刊載於某簡報(bào),由在山東任官職的黃沚蘭剪輯,并為之作箋,但未能出版。當(dāng)時(shí)同在山東任官職的熊紹龍見而抄錄一份。民國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河南衡門詩鐘社編輯《衡門社詩鐘選》,熊提供此文,附於集後。 《詩鐘話》介紹并論述詩鐘之源流、風(fēng)格及若干名作。對于“改詩為詩鐘之祖”解為縮寫前人兩首詩寫成嵌字詩鐘之兩聯(lián)。此說見於《辭源》,而本文之說明較為詳細(xì)。宗威所著之《詩鐘小識》引錄過本文。對於何為“改詩”有不同解釋,本文代表其中一派。對於詩鐘作品之風(fēng)格神韻,本文所議較全面而扼要。關(guān)於詩鐘“眼字”之構(gòu)成,各家說法不盡相同,此文所論最確。舉例所用之作品,皆有意蘊(yùn),不獨(dú)對仗工整,而且文字流暢,多能代表早年閩派之風(fēng)格,足資後人取法。對於所錄作品有所評論,皆甚精當(dāng)。惟林則徐“郊原雨足雲(yún)歸岫,臺閣風(fēng)清日在天”一聯(lián),《林則徐傳》等著皆謂林所撰之對聯(lián),此書稱為詩鐘,不知有無確據(jù)。又《天.我》五唱聯(lián),箋云“聞為林則徐幼時(shí)所作”,實(shí)為誤傳。原作者為甘少潭,作品載於《雪鴻初集》。 此次整理即以《衡門社詩鐘選》所附《詩鐘話》為底本進(jìn)行點(diǎn)校。 王鶴齡 一九九八年六月 詩鐘話 1.詩鐘盛于閩,閩曰改詩。取古人詩與吾嵌字合者,就其上下句中字,點(diǎn)竄塗抹縮成七字也。學(xué)子習(xí)韻,塾師以此法課之最易?!盁o詩不改”即無句不鍊。故改詩為詩鐘之祖。厥后脫離古句,以己意隸事遣詞,爰有典實(shí)一派。又因典實(shí)不足制勝,以己意寫景言情,於是白戰(zhàn)出焉,所謂性靈派也。改詩,十四字字字須從古人詩句裂出,不容以己意參加一字,要在錯綜變化。典實(shí),須時(shí)代相近,輕重相等,乃底渾成。禁腐陳陳相因及經(jīng)語也;忌呆堆砌故事無生動氣也;忌雜史對史,記載對記載,參入詩賦即雜也;忌俚俾官說部,一字不可犯也。性靈派,或光景常新,或逸情雲(yún)上,或情景交換,或言近旨遠(yuǎn),方見超脫。禁淺尋常景物也;禁率搖筆而來,衝口而出,人人意中所有,而不屑為者也;禁陋出語猥近,著想凡庸也;禁佻非香奩,乃猥褻類也。典實(shí)以渾成為上,亦須超脫;性靈以超脫為上,亦須渾成,虛實(shí)相生也。典實(shí)派,閩謂典句。性靈派,閩謂白句,不敢高言性靈也。撐胸萬卷,數(shù)典何難;妙手拈花,說空匪易??虪T攤箋之會,個中人詎不識其苦甘?然論文以希為貴,典句多則取白,白句多則取典。不但作者不能自主,即取者亦不能自主也。 2.《白.胡》三唱,首選云:“可憐白柰花都落,安得胡麻飯?jiān)傧悖俊?/div> 箋:以白柰花對胡麻飯,亦人意想所到。惟用“安得”“再香”字,便含有劉阮天臺事,故有餘味。 3.《寒.節(jié)》四唱:“五夜薄寒微有雨,一年佳節(jié)又無煙。” 箋:上句,五夜不過元宵遇雨,妙在“薄”字、“微”字,極秀雋。下句,“佳節(jié)”甚空,以“無煙”見其晴,暗以晴對雨也。 4.《天.馬》六唱:“霜店無燈群馬齕,雪篷不岸四天垂。” 箋:皆生硬自造,故無雷同。然寫景之真,非常宿客舍、泛寒江者,不知其妙也。 5.《雪.平》一唱:“雪天裘被偕朋輩,平地樓臺望子孫?!?/div> 註:此唱用白傅、萊公故事者多矣。能如此聯(lián)渾融者少。典實(shí)耶?性靈耶?可悟運(yùn)用之妙矣。若徵一故事,必標(biāo)擧姓名而詞意無生氣,直如點(diǎn)名簿耳! 箋:語氣華貴,非寒畯所託,裁對工整猶其餘事。 6.《通.布》六唱:“史家合補(bǔ)韓通傳,奴輩猶爭季布名?!?/div> 箋:以人名入嵌字,以議論出之方不呆板。季布曾為奴,故以“奴輩”引起,可為下流人吐氣。韓通為周節(jié)度,死陳橋難。無事實(shí)可對,則以史未立傳而曰“合補(bǔ)”其傳,是無中生有法也。 7.又:“酒保能豪欒布?xì)?,櫂郎竟起鄧通家?/div> 箋:“酒?!薄皺樌伞本銠?、鄧微時(shí)事,極工整,筆亦排宕。 8.《蘇.布》五唱:“衞律自降蘇不屈,什邡且爵布何讎?!?/div> 箋:此借賓定主法,惟五唱可,餘不宜。 9.《下.家》二唱:“鄴下一龍華邴管,曹家三馬懿師昭?!?/div> 箋:文章天成妙手偶得,未許學(xué)步也。 10.《出.詩》二唱:“不出人偏強(qiáng)安石,能詩我更望南豐?!?/div> 箋:“南豐”若直指其不能詩,便無味。此偏望其能詩,則意自別。以翻進(jìn)一層勝人,膽識俱優(yōu)。 11.《門.起》五唱:“孫子不叨門第蔭,華夷常問起居安?!?/div> 《聞.事》五唱:“裘被聲名聞四海,鼎鐘顏色事雙親?!?/div> 注:二聯(lián)相傳為沈文肅作,言為心聲,自不可掩。 箋:包羅史事不必專切合一人,使人一見即知古有此人,且不止一人。高華名貴,氣象不凡,斷非富貴利祿中人所能假託。 12.林文忠居西陲,遇邱鏡泉戍邊。偶拈《然.起》二字,嵌二唱,書以贈邱云:“偶然風(fēng)雨驚花落,再起樓臺待月明?!?/div> 箋:再戍所觸景生情,不必作詩鐘觀也。 公任粵督,《山.?dāng)唷匪某疲骸鞍笭┤缟诫S手判,軍書不斷皺眉看。” 公又有《足.青》四唱云:“郊原雨足雲(yún)歸岫,臺閣風(fēng)清日在天?!?/div> 註:公此聯(lián)曾自書,后人取以刊為福州小西湖公祠楹帖。 箋:公出處為四海蒼生屬望,此聯(lián)其在赦歸復(fù)起撫粵西時(shí)所作乎? 13.《游.散》一唱:“游遍山川歸纂史,散將聲伎起勤王?!?/div> 註:嵌字要有“字”有“眼”。此聯(lián)史公信國躍然紙上。論者或病其有“字”無“眼”。蓋題是“字”,附題之字是“眼”,合言之曰“眼字”。一題到手先尋“眼字”,“眼字”得,造句乃有範(fàn)圍。 箋:太史公自序,二十而南游江淮等語,“游遍山川”,“遍”字乃作者所加,故病其無眼字也。“將”字亦然。又眼字不可用人名,最易千手雷同也。 14.《樓.敬》五唱:“燕子不來樓有主,梅花相對敬如賓?!?/div> 箋:因樓而思及燕子不來,“有主”字有味?!熬慈缳e”三字夫妻事也,因而引用梅妻,便新艷。 註:惟第五唱可連下二字做眼。嵌字動靜必調(diào)劑使平。 15.《寒.節(jié)》四唱:“忠骨未寒權(quán)貴橫,帑金不節(jié)計(jì)臣驕?!?/div> 16.又“戴笠未寒鷗侶約,典衣不節(jié)鶴雛糧?!?/div> 箋:“寒”、“節(jié)”多作靜字用,此則作動字用,故能出以議論。“鷗侶”“鶴雛”最鮮新,若言不寒朋友約,便無趣味。 17.《宮.戰(zhàn)》五唱:“美人名字宮鸚熟,上將功勛戰(zhàn)馬知?!?/div> 註:“戰(zhàn)馬”“ 宮鸚”二物不類,一粗一細(xì),扭合頗難。本聯(lián)構(gòu)成,乃不見絲毫痕跡。可悟聯(lián)絡(luò)得法。 箋:妙在“熟”字“知”字俱從“鸚”與“馬”眼字想出,故能融成一片,不見粗細(xì)痕跡。 18.《百.非》三唱:“久雨百花總塵土,好風(fēng)非絮亦雲(yún)霄。” 註:哀音凄節(jié),曠代傷心。 箋:一升一沉自成片段,令人生時(shí)命之感。 19.白句境界甚多,在人體會。 如《天.字》四唱:“樓閣半天雙燕下,闌干卍字百花扶?!笔巧耥崱? 《水.樓》四唱:“風(fēng)色滿樓山欲雨,月華在水海初潮。”有興致?!断悖馈妨骸办o聞落葉皆香氣,老覺閑花不世情?!庇蓄I(lǐng)悟。 箋:落葉香氣非靜不聞,用“靜”字可引起少年愛花,花亦愛少年。世情如此,至老則不然。山谷云“窗外青山不世情?!庇么巳謽O有趣味。 20.《聞.事》五唱:“梅花時(shí)節(jié)聞孤笛,菜把生涯事短鋤?!庇酗L(fēng)趣。 箋:杜詩:“清晨選菜把,常落地主恩?!编嵃涸姡骸皻q饉無僧供菜把,天寒有鶴守梅花” 21.《老.星》三唱:“海宕星芒通夜動,松橫老氣與秋蒼?!庇衅橇Α?/div> 箋:上句寫景逼真,下句從老氣橫秋顛倒而出,惟不及上句工穩(wěn)。 22.《雲(yún).夜》五唱:“身歸五岳雲(yún)游倦,手散千金夜宴遲?!庇袣飧?。 箋:“遲”作春日遲遲解,舒長之意也。 23.《曲.秋》五唱:“一生別恨秋江滿,十載才名曲院知?!?/div> 箋:憤惋,而情韻絕佳?!皾M”字非鈍根人所能領(lǐng)會。 24.《雲(yún).節(jié)》四唱:“竹難屈節(jié)怒穿石,松欲凌雲(yún)羞作花?!庇泄?jié)操。 註:“怒”已奇,“羞”更匪夷所思。 箋:新而練,寄託絕高。 25.《流.下》六唱:“危灘石獨(dú)當(dāng)流立,絕巘雲(yún)皆向下看。”有抱負(fù)。 箋:“向下看”三字生造,未經(jīng)道過。 26.《天.我》五唱:“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箋:聞此為林文忠幼時(shí)作。名人氣概,意態(tài)自是不凡。 27.地輿須具形勢,如《商.桂》六唱:“龍門風(fēng)雨趨商雒,象郡雲(yún)煙鎖桂梧?!?/div> 箋:十四字中只二虛字,工拙死活全在此。“趨”與“鎖”妙不可言。 28.有流水對者,如《牙.夜》六唱:“愿收褒鄂為牙將,直拓滇黔掃夜郎?!?/div> 箋:以人對地不能工整,流水活對,串成一片始可。劉長卿云:“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笔且?。 29.《樓.水》四唱:“蘆花壓水岸四白,月影墜樓燈一紅?!?/div> 箋:描摹拗體,須生峭以神韻勝,非入古甚深不許下筆。不然畫虎類狗矣。此聯(lián)上句拗在五六字,下聯(lián)拗在三五字。元遺山云:“長虹夜飲海欲竭,老雁叫群秋更哀?!币噢衷谖辶忠?。 30.陳弢庵寶琛幼年有《花.子》二唱云:“梅花雖瘦無寒相,松子初生便大材?!?己酉在都,作《論.魯》二唱云:“廣論無恙休沉陸,椎魯何知但戴天。” 後於寒山社作《孤.得》六唱云:“難寬後死存孤責(zé),敢負(fù)初心戒得年?!?/div> 註:憂思之深,又不僅以詩鐘論矣。 此卷迺詩社友人南陽熊君伯乾所存,於詩鐘源流、格律論之綦詳。爰附集後以公同好同人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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