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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掘阿茲特克帝國:活人祭祀儀式曾被認為嗜血殘忍
![]() 考古學家利用激光脈沖,為一尊破碎的阿茲特克大地女神石像生成了綠色的三維圖像。在靠近石像頭部的一口豎井里,安放著六批祭神的器物。
![]() 5月份, 30名技術(shù)人員加上兩臺起重機用了15個小時,把裂成了四大塊、重達12噸的大地女神特拉爾泰庫特利的石像,從發(fā)掘現(xiàn)場搬到了150米外的新家——墨西哥城大神廟博物館。經(jīng)過兩年半的修復,這尊安山巖石雕已展露出土黃、紅、藍、白和黑等本來顏色,但中間缺失的那塊卻一直沒有找到。 ![]() 為了在博物館展出,這個被稱作“貴族犬”的動物骨架經(jīng)過了重新拼接。它身上系著貝殼腰帶,后腿上系著金鈴鐺。 通過對一座神圣金字塔的考古發(fā)掘,人們找到了更多與阿茲特克帝國那些血淋淋的祭祀儀式相關(guān)的線索。但到目前為止,尚未發(fā)現(xiàn)那位最令人害怕的皇帝的蹤跡。 撰文:羅伯特· 德雷珀 Robert Draper 攝影:肯尼思· 加勒特 Kenneth Garrett 荷蘇斯· 洛佩斯 Jesús López 翻譯:杜然 在墨西哥城著名的索卡洛廣場邊上、緊挨著阿茲特克神圣金字塔廢墟(人們稱之為大神廟)的地方,出土了一具動物骸骨——可能是狗,也可能是狼——它死于500年前,被放在一口2.5米深的石砌豎井里。它生前很可能既沒有名字,也沒有主人。不過,這只無名犬科動物顯然曾經(jīng)對于某人有著某種意義。它戴著一條玉珠做的項圈,耳朵里塞著綠松石,腳鐲上帶有純金打造的小鈴鐺。 利奧納多· 洛佩斯· 盧漢帶領(lǐng)的考古隊于2008年夏天挖出了這只所謂的“貴族犬”。這次發(fā)掘始于兩年前,當時給一棟新樓打地基的時候挖出了一件驚人的東西。那是一個重達12噸、用整塊粉紅色安山巖雕成的長方形巨像,已經(jīng)裂成了四大塊,雕的是大地女神特拉爾泰庫特利令人毛骨悚然的肖像——她持蹲姿生孩子,同時又喝著自己的血,吞下自己的造物,在阿茲特克文化中她是生死循環(huán)的象征。除了一塊重達24噸的黑色玄武巖“太陽石”(1790年出土)和一塊重達8噸、刻畫月亮女神科約爾哈烏基的石盤(1978年),這是在大神廟附近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的第三塊阿茲特克巨型平板石雕。 經(jīng)過數(shù)年的辛苦發(fā)掘工作,洛佩斯· 盧漢和他的隊友從這塊巨型石雕旁的深坑中,挖出了一些阿茲特克人最為奇怪的祭品,這是前所未有的發(fā)現(xiàn)??脊抨爢T在廣場的一塊灰泥地面下發(fā)現(xiàn)了21把涂成紅色的、用白色燧石制成的祭祀刀具,這代表著那位阿茲特克大地怪神的牙齒和牙齦:她張著大嘴接受死者。他們繼續(xù)往下挖,結(jié)果又發(fā)現(xiàn)了用龍舌蘭葉子裹著的一包東西。里面是各種用美洲豹骨頭做成的祭祀穿刺用具,阿茲特克的祭司用它們在自己身上扎出血來,作為獻給神祗的禮物。穿刺用具旁邊是一塊塊的柯巴脂——祭祀用的香。穿刺用具、香,以及羽毛和玉珠在包裹中的擺放位置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安排。 令洛佩斯· 盧漢吃驚的是,在這個包裹下方幾米深的地方,竟然放著第二批祭品,是一個石頭匣子,里面放著兩具金雕(太陽的象征)的骨架,面向西邊。金雕四周放著27把祭祀刀具,其中24把被精心飾以毛皮和其他衣料,就像穿上碎布衣服的人偶,它們代表與落日有關(guān)的神。到今年1月,考古隊在豎井中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共計6批祭品,最后一批位于街面以下7米處,里面是一個裝著310顆綠玉珠、若干耳飾和小雕塑的陶瓷罐。每件出土文物的擺放位置似乎經(jīng)過精心的設(shè)計,重現(xiàn)了阿茲特克帝國的整個宇宙觀。 就是在第二批祭品的最下面,洛佩斯· 盧漢發(fā)現(xiàn)了那只經(jīng)過精心打扮的犬科動物。它的尸身上覆以貝殼,還有蛤、蟹和蝸牛的遺骸——這些東西來自墨西哥灣、大西洋和太平洋。洛佩斯·盧漢知道,在阿茲特克人的宇宙觀中,這個畫面表現(xiàn)的是陰間的第一層,那只犬科動物的任務(wù)就是帶著主人的靈魂穿過一條危險的河流。 但究竟是誰的靈魂呢?自從西班牙人埃爾南· 科爾特斯在1521年征服墨西哥以來,還從未發(fā)現(xiàn)過任何一位阿茲特克皇帝的遺骨。但歷史記錄顯示,有三位阿茲特克統(tǒng)治者火化之后的骨灰埋在了大神廟腳下。特拉爾泰庫特利石雕出土后,洛佩斯· 盧漢注意到雕塑中這位神祗右腳的利爪中抓著一只兔子,兔子上方刻著10個點。在阿茲特克的文字體系中,10和兔子在一起的意思是1502——據(jù)那一時期留下的古籍,1502年,阿茲特克帝國最可怕的統(tǒng)治者阿維特索特爾在隆重的儀式中下葬。 洛佩斯· 盧漢相信,阿維特索特爾的埋葬地點就在發(fā)現(xiàn)那塊巨型石雕的地方附近。如果他是對的,那么那只“貴族犬”可能就是一個地下引路者,帶我們穿過籠罩在阿茲特克人身上的迷霧。不過,“阿茲特克人”是我們使用的稱謂,他們卻自稱為墨西加人,他們的遺贈構(gòu)成了墨西哥人身份認同的核心部分。如果洛佩斯· 盧漢找到了阿維特索特爾的墳墓,將是對西半球最具神話色彩、最遭誤解的帝國持續(xù)了32年的漫長探索的高潮??蓢@啊,阿茲特克帝國有太多未解之謎,但這樣一個殘忍、復雜、短暫、被后來的土木建設(shè)徹底埋沒的政權(quán),在一個國家500年后的群體意識中,卻仍然發(fā)揮著顯著的影響。 “在墨西哥,歷史無所不在,”洛佩斯 ·盧漢說道。阿茲特克帝國的影響尤其大,今天的墨西哥基本就是建立在它之上。 當大神廟正好位于墨西哥城市中心的消息在1978年傳開之后,之后的情形不像是一個考古大發(fā)現(xiàn),倒像是某出百老匯戲劇的首演。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吉米· 卡特、日后成為法國總統(tǒng)的弗朗索瓦· 密特朗、哥倫比亞作家加夫列爾· 加西亞· 馬爾克斯、法國探險家雅克· 庫斯托和好萊塢影星簡· 方達等數(shù)十位名人應邀參觀了挖掘現(xiàn)場,其中部分人由當時的墨西哥總統(tǒng)何塞· 洛佩斯· 波蒂略親自陪同;為了這次考古挖掘,他已下令拆除現(xiàn)場的13棟建筑,惹來爭議。如今隨著一位甚至多位統(tǒng)治者可能葬在索卡洛廣場外緣的消息傳播開來,為考古拆房的事情還要發(fā)生。洛佩斯· 盧漢現(xiàn)在大量的時間都花在陪同貴賓參觀金字塔西側(cè)遮蔽起來的狹窄挖掘現(xiàn)場上。墨西哥的媒體蜂擁而至。普通民眾敲打著安全門,要求入內(nèi)參觀;洛佩斯· 盧漢往往只得放他們進去。這位圓臉、幽默、46歲的學者深諳這次發(fā)現(xiàn)的心靈感染力。“墨西哥人意識到,自己生活在一個悲劇性的當下,”他說,“但往昔的輝煌讓他們可以引以為傲。” 與瑪雅文化——古代中美洲的另一偉大文明——不同,阿茲特克為墨西哥所獨有,因此墨西哥抓住一切機會將它神化。墨西哥國旗的中央是阿茲特克鷹,兩家主要航空公司的標識上也能看到它。國內(nèi)有阿茲特克銀行和阿茲特克電視臺,國家足球隊的隊服上也有這只標志性的鷹,而主場就叫阿茲特克球場。當然,還有墨西哥的中樞——墨西哥城,它正是對特諾奇蒂特蘭這個城邦以及阿茲特克不屈不撓精神的致敬(墨西哥城下面就是特諾奇蒂特蘭)。 但是,如果僅僅關(guān)注阿茲特克那些標志性的事物,就誤解了它。首先,強大的阿茲特克在臣服于歐洲殖民者之前,帝國(特諾奇蒂特蘭、特斯科科和特拉科班構(gòu)成的三國同盟)的存在時間不足一個世紀。統(tǒng)治者們的霸權(quán)并不長久,也沒有像古羅馬人或者印加人那樣,在郊野之地修建神廟、傳播文化傳統(tǒng)。相反,阿茲特克人保持著一些學者稱之為“廉價帝國”的方式,也就是被征服者只要進貢就可以繼續(xù)行使主權(quán)——也就是一種定期以武力恐嚇的保護國體系。阿茲特克人選擇中心位置的特諾奇蒂特蘭作為展現(xiàn)其能工巧匠的主要地點,不過從許多方面看,這座規(guī)模龐大的城市集中了從之前的文明借鑒而來的風俗、偶像和宗教實踐。正如洛佩斯· 盧漢的父親、研究古代中美洲的學者阿弗雷多· 洛佩斯· 奧斯丁所言,“最為常見的誤解是:阿茲特克完全是一種原創(chuàng)性的文化。其實并不是這樣的。” 但草率地把阿茲特克人形容為嗜血殘忍,同樣是在誤導。西班牙入侵者夸大了墨西加人的殺戮欲(比如宣稱后者僅在神廟的一次祭祀活動中,就把80400人處死獻祭,要真是如此的話,墨西哥中部大多數(shù)人口就沒了),所以有些團體說獻祭儀式不過是歐洲人編造出來的。洛佩斯· 盧漢認為這個說法太夸張。過去15年來,對墨西哥城多處地表進行的化學檢測結(jié)果表明“哪兒都有血跡”。“有祭祀用的石頭,祭祀用的刀具,還有127名受害者的遺體——你不能否認當年的確存在活人獻祭。” 不過,他馬上補充說,在同一歷史時期的世界各地都能發(fā)現(xiàn)殺人祭祀。在阿茲特克人這么做之前,瑪雅及眾多其他文明早已在這么做了。“不是這個民族崇尚暴力,而是因為那是一個暴力的時代——在一個好戰(zhàn)的氛圍里,那個時代的宗教要求活人獻祭以慰藉諸神,”洛佩斯· 奧斯丁評論道。據(jù)哈佛大學宗教史學家戴維· 卡拉斯科對古代文獻的研究分析,阿茲特克人自己對于這種宗教義務(wù)也非常痛苦。“他們對于祭祀很苦惱,”他說,“我認為有許多跡象表明他們?yōu)榇烁械胶懿话病?#8221; 文獻顯示,這個民族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一個依靠活人獻祭的帝國所面臨的局限。哪怕在阿維特索特爾統(tǒng)治期間,帝國抵達巔峰時,他們就已經(jīng)預料到未來的命運。一個認為自己在極其不穩(wěn)定的宇宙中處于中心位置的民族,遭受著卡拉斯科所謂的“宇宙不安全感”。 阿茲特克帝國是白手起家。最早的阿茲特克人(或者說墨西加人)來自北方,據(jù)說是來自亞茲特蘭,不過他們的祖先故土究竟在何處不得而知,或許只是個傳說。他們跟強大的托爾特克人一樣,說的也是納瓦特爾語。但語言是當時的墨西加人與“強大”之間的唯一聯(lián)系。在墨西哥盆地,他們被人趕來趕去,最后來到特斯科科湖一個沒人要的小島,于1325年在這里建立特諾奇蒂特蘭。這基本上是一片沼澤地,缺乏飲用水以及建筑所需的石頭和木料。正如著名學者米蓋爾· 萊昂-波爾蒂拉所言,盡管這些邋遢的新定居者“幾乎完全蒙昧”,但為“一種不屈不撓的意志”所彌補。 這些定居者發(fā)掘了曾經(jīng)輝煌的城邦特奧蒂瓦坎和圖拉的廢墟,把掘出來的東西占為己有。到1430年,特諾奇蒂特蘭的規(guī)模已經(jīng)超越那兩個城邦,運河和堤道將城市分成四個“扇區(qū)”,中心是一座有兩排樓梯的金字塔,塔頂是一對雙子神廟。他們的建筑元素原創(chuàng)性不強,但這正是建設(shè)者的本意。墨西加人試圖與過去的帝國攀親帶故,這主要是皇家謀士特拉克艾爾艾爾的策略。在15世紀上半葉,特拉克艾爾艾爾提出了墨西加人歷史的新版本,他斷言他的民族是偉大的托爾特克人的后代,而且使得維齊洛波奇特利(庇護墨西加人的太陽神和戰(zhàn)神)成為了高貴的托爾特克諸神中的一員。他還進一步強化了墨西加人的使命感。正如米蓋爾· 萊昂-波爾蒂拉的著述中所寫,特拉克艾爾艾爾精心構(gòu)思出帝國的使命,即“征服所有其他國家……俘獲用于祭神的人丁,若沒有人血的喂養(yǎng),所有的生命之源——太陽將會死去”。 于是這些早年處處遭人冷眼的北方移民,從此獲得了自己打造的高貴身份。在墨西哥盆地,阿茲特克人打下了一座又一座城池。蒙特祖瑪一世在位時,墨西加人及其盟軍于15世紀40年代末行進300多公里,把帝國的疆界向南推進至今天的莫雷洛斯州和格雷羅州。到15世紀中葉,他們的勢力范圍已至墨西哥灣北岸。到1465年,墨西哥盆地僅余的抵抗者——查爾科聯(lián)盟也被征服了。 到了阿茲特克帝國的第八位統(tǒng)治者阿維特索特爾當政的時候,帝國的擴張真正到了即將分崩離析的臨界點。 沒人知道阿維特索特爾長什么樣子。利奧納多·洛佩斯 · 盧漢希望在大神廟附近找到他的遺骨,而他的樣貌從未出現(xiàn)在任何藝術(shù)作品里。洛佩斯·盧漢說:“阿茲特克統(tǒng)治者中我們唯一擁有畫像的就是蒙特祖瑪二世,是根據(jù)他死后西班牙人的描述完成的。”他說的是西班牙人入侵之前墨西哥的最后一位皇帝,“我們對于蒙特祖瑪二世的生活細節(jié)知之甚多,但對于阿維特索特爾,我們就知道得很少。” 以下是我們所知道的:這位高級將領(lǐng)在他哥哥提佐克失去對帝國的控制權(quán)并死亡之后(或許遭人下毒,或許正是死于阿維特索特爾之手),于1486年登上了王位。他的名字就暗含暴虐之意;在納瓦特爾語中,“阿維特索特爾”是一種兇殘的、貌似水獺的生物,它能用強壯的尾巴把人勒死。在一名西班牙總督留下的《門多薩抄本》中,生動記錄了阿維特索特爾在位16年進行的全部 45次征戰(zhàn)。他的軍隊征服了太平洋沿岸的狹長地帶,向南直到今天的危地馬拉,從而使帝國的疆域達至空前的規(guī)模。其中有些戰(zhàn)爭純粹是為了炫耀自己的優(yōu)勢或者懲罰那些不聽話的地方領(lǐng)袖,而大多數(shù)戰(zhàn)事都是為了滿足兩項基本欲求:特諾奇蒂特蘭收受的貢品和用于獻祭的活人。 阿茲特克的第一要務(wù)在阿維特索特爾登位之前就已明確——拿走被征服地區(qū)最好的東西。1978年大規(guī)模發(fā)掘大神廟時的負責人、考古學家艾德瓦爾多· 馬托斯· 蒙特祖瑪解釋說,“商賈扮演著間諜的角色”,一旦他們報告了某座城市擁有的資源,帝國軍隊就開始準備襲擊。“軍事的擴張就是經(jīng)濟的擴張,”馬托斯·蒙特祖瑪說道,“阿茲特克并不傳布自己的宗教信仰。他們只想要東西。” 在古代的中美洲人看來,哪怕是黃金也不如玉石來得珍貴,玉象征著豐饒,而且在中美洲地區(qū),只有危地馬拉產(chǎn)玉。所以毫不奇怪,阿維特索特爾建立了通往那些玉石產(chǎn)地的貿(mào)易路線——用洛佩斯· 盧漢的話說,這不僅僅是為了得到那些綠色石頭,還是為了“克沙爾鳥羽毛、黃金、美洲豹皮,還有可可豆,那對他們來說就是樹上長出來的錢幣”。財寶多了,特諾奇蒂特蘭也就成了文化中心,“跟日后的巴黎和紐約一樣,是那個時代最為富麗的藝術(shù)之都。”洛佩斯 · 盧漢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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