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間（組詩）

文/老蟲子

卵石灘

孟冬，野林澤畔

一大堆本色卵石團在一起打盹

難不成是有意為之

沉寂與歡歌，牽手同推搡

還需要導出一條引人入勝的路徑

忽見，一顆肥碩的卵石

悍唳地壓在一粒細弱的卵石上

風里隱約有不屈抗爭的喘息

更有一聲獨自炸裂的怒吼

一株杉苗從石叢縫隙間挺起英姿

投來淡定的目光

我們相視不語

白鷺收翅落腳，選中了

那顆滾動過的無青苔的原石

黑天鵝

曦光微醺，煙收遠麓

一只晨中盥浴的黑天鵝

豎琴似的兀立在水中淺礁上

我躡手躡腳向前靠攏

它瞟了一眼，處之泰然地繼續(xù)洗漱

血紅的頭冠，烏黑的羽衣

優(yōu)美的曲線，欣雅的舉止

全被晶藍的悠悠漣漪悉數(shù)收練

它清了清嗓門，唱響昂揚的交響曲

穿透林澤的靜謐

傳遞給每一位聆聽者

它直沖我伸頸，扇翅，頷首

分明是想彌補我的一個小錯失

晨望

那簇香蒲草，若非扎根寒水

沒有孑然而立的孤傲

肯定會失去我的注目禮

它黑金色的身段被倒映著

奠定了這片水域的基調

草尖有清樂，葉隙有歡愉

安靜的世界卻充斥著生死博弈

嵐煙還未散盡

頭冠嶂峰用沉默與永恒對話

湖風用淺酌低吟平衡拈花灣的禪修

渡舟用浪痕回應年輪的倉促

可我終歸要走向安靜

就像一個不得不在暗夜和黎明中反復摔打的人

任何結局，都欣然接受

櫸樹林中

冬日午后，沿著大運河堤岸信步

穿梭的船隊不停地駛過

拖著金波閃灼的尾浪

抵近大雪節(jié)氣

櫸樹林色彩愈發(fā)斑斕

朔風還是沒能搖落那幾串褐色的核果

啾啾啾，唧唧唧......

長音和短調，細薄而高亢

白頭翁和紅尾鶇的序列花腔令人著迷

鳥兒們在樹巔打起擂臺

這邊唱罷，那邊亮嗓，誰都不肯相讓

我豎耳仰聽著，竟不覺已暮色四合

豁然間

千年蒼崖古棧

縛住綿亙不絕的峰巒

山川有大氣象

秋去冬來，我有預感

風雨之后，必來一場漫天大雪

大鵟也告示：神在云端揮刀舞劍

隆隆滾雷欲碾碎塵世

磐石將心事托付給斜飛的秋蝶

翻過埡口，豁然間一片花海

掬一捧清泉，洗面，潤嗓

糾纏的雜念沉入峽谷深澗

巨首蟻群踩響漫山枯葉

骨頂雞機敏潛行，白鹡鸰沖刺青天

遠方來客

這些簡潔堅毅的飛俠團隊

次第從澄空輕捷滑過

盤旋，俯瞰，對標，思定

再也沒有絲毫的疑慮和遺憾

將一路的勞頓拋進太湖浩淼的風浪里

把新的期許播種在翡翠灣那座小島上

讓友情、愛情和親情再釀造一片熱土吧

心中的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隨時可以置換

放眼三萬六千頃壯闊的舞臺

精靈們且歌且舞，煥新出彩

荒葦

白茫茫的一片，萬千刀劍出鞘

無邊際地擺脫和昭示，亮出狂野的戰(zhàn)力

逼退一波又一波寒潮的圍剿

經柔水洗練，由泥澤訓育

養(yǎng)素了無忌無畏的稟性

知命不懼，向死而生

內心的執(zhí)念，凝聚的氣場

坦蕩直面生命的有限

寧愿在苦旅中倒下，也不肯折腰

素心寄予新綠，燃爆來年的青陽

枇杷花

冬日暖陽，軍嶂山麓

太湖岸畔，白旄后灣

滿樹、滿園、滿坡的枇杷花

開得熱烈、旺盛又扎實

開在老屋的前后左右

開在留鳥與候鳥頻頻互動的檔口

開在峰嶺的肩胛和胸膛

開在銀杏金黃、池塘盈彩的時節(jié)

花苞裹著絨毛，花瓣薄似蟬翼

花蕊纖細修長，花朵小巧玲瓏

一群中華蜜蜂在花枝間飛舞勞作

三五位哨兵來回在空中巡邏

香甜飄渺，清冽端然，如浪潮般涌來

這份歲暮寒冬悄然綻放的堅守

恰如江南風骨：以素凈之姿與堅韌氣質

贈予人間清雅和慰籍

一棵銀杏

這棵倔強的獨處之樹

終于超越了我家五樓的后窗臺

最挺拔的那根枝條

托舉著一蓬金鳳蝶般的葉片

靈巧地飛向清湛的藍天

周身蠟黃、明亮、通透

與不遠處的金紅杉、鵝黃槭、墨綠樟

頷首呼應，共織斑斕

勾勒出一幅江南冬日的水彩畫卷

一枚枚葉片又像古塔檐角懸蕩的鈴鐺

將凌亂的北風搖成一曲細膩的歌謠

讓你在寒潮里觸到一絲溫情的暖

恰如生活中不曾料的美好一瞬

一根枝條伸向窗臺，又猛地回彈空中

窸窸窣窣的飛葉似金箔揚灑

大地接住了這沉甸甸的禮贊

紅嘴鷗

它們年復一年把自己的羽翅

磨成西伯利亞的薄雪

輕輕地撒在江南天地的蒼茫間

浪花編織成搖籃

搖出婆家與娘家密密層層的夢境

當游輪切開深秋初冬的湖面

碎銀里躍出濕漉漉的歡鳴

群峰也趕來肅立傾聽

在船頭船尾船舷

剎那停滯，飄移，擺動，回旋

只待三山仙島放飛無數(shù)朵云錦

你看！整座太湖正在減速

那些將天空縫了又縫的線腳

已在它們鮮紅的喙尖悄然打住

老蟲子，本名岳峰，晉南人，定居江南，行吟詩人。推崇自然詩歌寫作，作品散見《人民日報》《詩刊》《解放軍文藝》《星星》《萌芽》《雨花》《詩選刊》《詩林》《詩歌月刊》《綠風》《世界日報》《洛城詩刊》等國內外報刊和網絡平臺，并入選《中國百年詩人新詩精選》《中國實力詩人詩選》《當代精英文學》《一線詩人樣本》等數(shù)十種文本，著有《吟吟》等 “野系列” 詩集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