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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想了想,忽地一笑:“自然不單是為了銀子,咱們家畢竟襲著兩個爵呢!就是父親,也格外抬舉了員外郎,日后只要外放,再回京便能進六部行走。她們家再富,也只是商,正經(jīng)兒的書香門第,還真不大看得上眼。再說,他們家里如今由著薛家表哥折騰,恐怕家底兒也不像面上的那么好?!?/span> 侍書在一旁聽見,笑著打趣:“姑娘倒想得通通透透的,想是也思春了罷?” “你兩個如今也越發(fā)大膽了,小心說漏了嘴被人聽著,好一頓板子打!前陣子父親連二哥都打了,你們還敢張狂呢!”探春也不惱,她與兩人雖名份上是主仆,私底下倒真沒把她們當成奴仆看。要真論起來,竟是比闔府大小,更與她親近些。 三人調(diào)笑了一通,探春想著湘云和黛玉相繼病倒,又都是客中,少不得去蘅蕪院去看了湘云,又讓翠墨把積存的燕窩找了出來,揣在袖里往瀟湘館而去。 卻見薛寶琴和邢岫煙正在與黛玉談話,心里暗奇。寶琴倒也罷了,因與她父親走的地方多,性子比她堂姐薛寶釵活潑??尚厢稛焻s是這許多親戚里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往常與迎春也不甚親近,黛玉又向來孤僻,這會兒看來,竟仿佛交情甚好的樣子。 掀開簾子,三人正圍坐在炕上說得熱絡(luò),忍不住抱怨:“好啊,你們竟然一個個地都躲著我熱鬧呢!” 薛寶琴嬌憨地一笑:“三妹妹如今權(quán)柄日重,面上自然帶著種威嚴,我和邢姐姐是小家小戶的出身,哪敢上門說笑!” 探春嗔道:“這還不是在說笑么?我不過是代鳳姐姐暫管,哪里說得上權(quán)柄了?若是讓那些官兒聽了,怕不要笑疼了肚皮!” “如今三妹妹板個臉,別說那些丫鬟,就是管家婆子,都覺得小腿肚兒打顫,不敢再喧鬧了呢!難怪鳳姐姐掙扎著想起來理事,原來有這樣大的威風。不過,我瞧你進進出出,并沒有跟著成串的婆子媳婦……”林黛玉也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邢岫煙羞澀地分別擰了擰薛寶琴和林黛玉的頰:“這話聽了,不獨三妹妹要生氣,便是我也聽了生氣呢!看著三妹妹的性兒好,就輪翻地編排罷!趕明兒,讓三妹妹扣下了你們的月例銀子,瞧你們還笑不笑!不過,三妹妹雖只是暫管,我瞧著府上的事也是既多又雜,怕耽擱了你的功夫,才不敢去的。” 探春忍不住莞爾,邢岫煙還真是個老實的姑娘。 因見邢岫煙這大冷天氣,只穿了件半舊的紅綾襖子,身上佩飾一件也無,便順手把自己的碧玉佩摘了下來,悄悄與她戴了。 邢岫煙自然感激,紅著臉想要奉還。探春阻止了她的動作:“咱們姐妹之間,也不必這么客氣。你住在二姐姐那里,她一向管不伏那些丫頭子們,自然可著勁兒克扣你的東西。我們大家身上都佩著這個,不獨你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兒,你戴著也免得被那些眼皮子淺的丫頭們看輕些?!?/span> “多謝三妹妹?!毙厢稛熞娝龖B(tài)度誠懇,只得誠心謝過。 “自家姐妹,客氣甚么!”探春淡笑,“你在客中,既然是老太太讓你住在園子里,也是知道你那姑姑的脾性兒,短了什么盡管跟我說?!?/span> 邢岫煙再次道了謝,林黛玉佯嘆:“果然是管了家有些好處,這不,我們要好的姐妹們也能占個便宜?!?/span> “我給你的便宜可不更多?”探春佯怒,把紙包交給紫鵑。 林黛玉知道是燕窩,心里雖是感激,但臉上還是故意嗔怪:“上回寶姐姐送了我冰糖和燕窩還有多的呢,你這里又送來,我哪里用得著這么多!” “寶姐姐也送了燕窩來?”探春更加疑惑。別人或許不知薛寶釵的打算,她卻已經(jīng)猜出了大半,再想不到她會這樣好心。莫非這燕窩里有些什么蹊蹺不成? “是啊,送了一大包呢!你那里也得了不多,平時總要補著的,還是自留著用罷。倒是她們薛家今年負責了宮里的采買,得了不少上好的燕窩,還有一大包雪片糖,比咱們平時用的還要好些?!摈煊裥睦锔屑ぃ瑓s不肯受。 “我不耐煩這味兒,你先用著罷。我這個質(zhì)量怕是不如她的,先用我的熬粥?!碧酱簱u頭,“再者,哪有送出的東西再收回的理兒,你底子弱,多用些倒不妨。趁著這一春,好好調(diào)養(yǎng)著。寶姐姐那里的東西既然是好的,倒是先放著,明年夏日再用,我這個可不經(jīng)放?!?/span> 不管那燕窩有沒有問題,總是不用的好。林黛玉聽她說得有理,倒沒有懷疑,只是笑著打趣:“我如今好得多了,今年的春季竟并沒有喘得厲害。瞧你當了幾個月的家,如今碰上什么都要好一陣兒的算計,簡直比鳳姐姐還要厲害了呢?!?/span> “好啊,我是替你打算呢,倒反來笑話我!”探春嗔道。 邢岫煙嘆道:“你們這樣的公侯之家,平日里自然不需要算計。我們在家里的時候,色色件件兒的,都要急用的才添置呢!” 探春吐了吐舌頭:“看吧,邢姐姐是在贊我呢!” 林黛玉笑:“給了你竿子,你還真會順著爬!” 邢岫煙也忍俊不禁:“看著三妹妹管家時候那副莊重樣子,總忘了她比咱們還要小。” 探春只是一笑,她的實際年齡自然比她們都要大,要作威作福的撐個架子出來,自然也容易。 幾個人又說了好一會話,看著林黛玉微有倦色,才散了各自回去。 翠墨悄悄地問:“姑娘不回王爺一個信兒么?” 探春嗔道:“咱們做姑娘的,首要的便是矜持。特特地回了信,還不知人家怎么瞧我呢!” “王爺?shù)男乃伎刹灰粯?,正?jīng)要遣媒人上門兒的……”翠墨低聲咕噥。 “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一頂敗壞門風的大帽子扣下來,恐怕就算是六十歲的老頭子,也趕著打發(fā)我出門兒了?!碧酱喊琢怂谎邸?/span> 如今與水溶的事情有了些眉目,她萬不肯露了什么形跡。若是叫人見了,起些歹毒的心思出來,自己的一輩子,怕就是這樣完了。這古時候,可不比現(xiàn)代開放。就算是嫁錯了,還能離婚再嫁?雖說這年頭也能和離,但對男人沒什么影響,對女人卻像是貼上了一張標簽,要再嫁也很難得好的。 一時間,千徊百轉(zhuǎn),竟有些癡了。 翠墨腹誹,平常往府外跑動的時候,怎么就想不到閨訓?不過看探春的樣子,知道這回信怕是討不著了,暗暗琢磨著,下回再見到水溶的小廝,該怎么個回法,才能既給自家的姑娘留了余地,又不至于敗壞了閨譽。 探春不知道她肚子里的花花腸子,自己心里也煩悶著呢!才回了秋爽齋坐定,卻又接了敕諭,因有一個老太妃沒了,凡有爵之家,一年內(nèi)不得筵宴音樂。官宦之家凡養(yǎng)優(yōu)伶的,俱蠲免遣發(fā)。賈府也有姑蘇采買的小戲子,只得散了。只是仍有幾個或者沒了家,或者不肯家去,便留下分給各人使喚。 探春知道賈寶玉最重相貌,便把長得頂好的正旦芳官給了他。還有幾個小戲子,也一一作了分派。輪到自家三姐妹時,卻只剩下了一個老外艾官。她欲把艾官送給迎春,賈母卻發(fā)了話:“你二姐姐那里也盡夠使了,倒是你如今管著家,事情繁雜,一時半會要替你添上丫頭婆子,人牙子那里也沒什么好的。這艾官看著還算穩(wěn)重,就讓她跟著你跑跑腿兒罷!” 王夫人也笑道:“可不是么?你二姐姐按理比你大,有這些事該先盡著她才是。不過她的性子也太和軟了些,就這么幾個還總不大太平呢。再添上這一個,可不知道又讓她費上多少的心思!你那里人數(shù)原少了些,這個就給你用罷。你鳳姐姐管著家的時候,身邊服侍的人比你還多出了好幾個呢!” 探春倒是真心不大想要艾官,如今秋爽齋被侍書和翠墨兩個調(diào)教得素質(zhì)火速上升,再添上個不大知根底的人,還不知會不會惹出些事兒來呢!再說,《紅樓夢》里,可是把這些小戲子們都趕去了尼庵。她可不想剛培養(yǎng)出感情來,又面臨分開。 只是兩大當權(quán)者發(fā)了話,她若再推辭,倒顯得有些不識抬舉。這種壞印象,探春是不想留下的。所以,只能一臉高興地收了下來:“既如此,那我就撿個現(xiàn)成的便宜了?!?/span> 因為知道她們從小學戲,家事上頭不在行,也只求這起子人不生事,就萬事大吉。 誰知探春的美好愿望,終究沒有能夠?qū)崿F(xiàn)。這些小戲子們性子活潑,又兼抱作一團,幾天下來,竟連著生了好幾起事。若非看在她們年幼的份上,探春直想把她們?nèi)虬l(fā)了出去,落得個耳根清凈。 “姑娘也別跟她們使氣,只要沒犯著咱們頭上,不理她也就完了?!笔虝鴦竦溃叭粽嬉稑兜毓芷饋?,姑娘也累得慌!”` 理想和現(xiàn)實往往是有距離的,而且偏差得很厲害,還真是有人生事到了她的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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