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慶偉

山川的秋，是被野菊花點燃的。當漫山的楓葉還在醞釀著緋紅，酸棗樹的葉子開始簌簌飄落時，那些不起眼的野菊花，已在石縫間、草叢中、山徑旁，攢著勁兒綻放開來，一叢叢把整座山都墨染成一幅醉秋的畫卷，浸在一片清新的芳香里。在與山川野菊的邂逅中，讀懂了這山野獨有的品性。

尋菊，是一場與秋光的邀約。朋友的一個微信，一張隨意的拍照，把我引向山野之中。露峰山不算高，卻也陡峻崎嶇，亂石嶙峋間長滿雜樹荒草。沿著牛郎洞亭下蜿蜒的石階向上攀爬，起初只見零星的綠意，偶有幾株狗尾巴草在風里搖曳。正當我以為秋意尚淺時，一陣淡淡的清香順風飄來，似有若無，卻帶著一種穿透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尋香前行。轉(zhuǎn)過一道山彎，眼前豁然開朗，向陽的山坡上竟然呈現(xiàn)一片片金黃，鋪滿野菊花。它們沒有刻意雕琢，而是肆意地、自由地、毫無約束地生長著，一叢叢、一簇簇，有的貼著巖石，把石縫染成了金色；有的立在草叢中，高高地舉起花苞，向秋陽致敬；有的垂在山壁上，藤蔓般的枝條綴滿小花，風一吹，便如瀑布般流淌，醉了秋日，迷倒了山川。

我不禁一怔，窮惡的環(huán)境，抵御山澗干旱和寒霜的本領(lǐng)。帶著驚奇，發(fā)現(xiàn)這些野菊的模樣甚是樸素。莖稈纖細卻堅韌，帶著淡淡的紫褐色，支撐著頂端的花盤，即使被風吹得彎了腰，也絕不會折斷。葉片呈羽狀分裂，邊緣呈鋸齒狀，粗糙卻厚實堅韌。那花朵，單層的花瓣呈針形發(fā)散開來，緊緊圍繞著中央的花蕊，色澤從鵝黃到金黃漸變?；ㄈ锸巧铧S色的，被花絲密密麻麻地簇擁著，像是藏著無數(shù)個細小的太陽。沒有重瓣的繁雜，沒有異色的驚艷。露峰野菊就這樣以最真實、最原始的姿態(tài)在山野間綻放，不爭不搶，卻自帶風骨，充滿靈氣。

賞菊，是與山野精靈的對話。我找了一塊平整的巖石坐下，靜靜地看著，陽光照耀下的花瓣金黃得愈加透亮，蜜蜂在花叢中忙碌著，嗡嗡地唱著歌，蝴蝶扇動著翅膀，在花間起舞。一陣風過，野菊輕輕搖曳，香氣便濃了起來，清香中帶著一絲甘甜，沁人心脾。這香氣不像桂花那樣甜膩，也不像梅花那樣清寒，它是醇厚的、質(zhì)樸的，帶著山野的野氣和霸氣，讓人想起家鄉(xiāng)裊裊的炊煙，想起赤腳在田間奔跑的時光，想起偎依在大人懷中撒嬌的瞬間。

我忽然讀懂了野菊花的屬性。它屬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耐貧瘠、耐干旱、耐寒霜，對生長環(huán)境沒有苛刻的要求，石縫、荒坡、路邊，只要有陽光和空氣，就能扎根生長。它更有著一種“野性”的屬性——不依附、不嬌貴，憑著自己的力量，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綻放生命的光彩。它的屬性，是耐貧瘠、抗嚴寒的堅韌；它的性格，是不卑不亢、豁達純粹的灑脫。這種屬性，是山川賦予它的，也是它對山川，對大自然，對人類最深情的回饋。

采菊，是與山野精靈的深情擁抱。彎下腰，避開荊棘，輕輕扒開其枝蔓，愈發(fā)感受到它的可愛。細細的身軀，經(jīng)歷春夏的風雨酷暑，熬過初秋的微涼，才在深秋時節(jié)綻放，它是堅韌的；嬌小的花瓣，不與百花爭春，不與紅葉爭艷，只在屬于自己的季節(jié)里，盡情綻放，它是豁達的；貧瘠土壤，不埋怨出身，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把最真實的本性展現(xiàn)給大自然，它是純粹的。如果說陶淵明筆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菊花是隱逸的象征，而這里的菊花，自帶野性與灑脫，它不避世，不孤傲，在萬物瑟瑟的寒秋卻熱烈地擁抱山野，用生命之花裝點著山野的寂寞。

游人多起來了，拍照的，發(fā)抖音的，寂靜的山澗熱鬧起來了。

突然想起唐·元稹“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的詩句。這山野精靈令人崇拜，大自然的饋贈讓人感恩。我決定采摘一些帶回，把這份山野的清香與堅韌，揉進尋常的生活里。伸手捏住花莖的底部，輕輕一折，幾棵野菊便落在手中，香氣在指尖瞬間彌漫開來。它們緊緊地湊在一起，有的花瓣完全綻放，有的含苞待放，你碰我我擠你，像是一串金色的鈴鐺。

回到家中，我把菊花插在盛滿水的瓶子里。它們舒展著枝丫，依舊那樣地鮮活，清新的香氣彌漫整個房間，香氣里，還帶著露峰山的陽光與清風，裹著山野的質(zhì)樸與純粹。它沒有園菊和盆菊的名貴與精致，卻有著最動人的生命力。它在石縫間，在寒風中，用最樸素的姿態(tài)，詮釋著生命的力量。這份堅韌與豁達，不正是我們所需要的嗎？在這個快節(jié)奏的時代，我們常常被欲望裹挾，被壓力困擾，被世俗所埋沒。或許，我們也應該像野菊花那樣，無論身處何種環(huán)境，都不要抱怨，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綻放屬于自己的光彩。

尋菊，讓我邂逅山野的驚喜；賞菊，讓我讀懂生命的真諦；采菊，讓我把這份美好與感動帶回生活。滿屋清新的香氣，提醒著我，山野的美好，從未遠離，生命的堅韌，永遠值得贊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