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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蒼茫時,總會有些詩句會穿透千年的光陰,輕輕叩擊我們的心扉。 那些鐫刻在悼亡詩中的思念,如同陳年的佳釀,愈久愈醇厚,帶著歲月的沉香,也帶著揮之不去的苦澀。 悼亡詩,不僅僅是文字的藝術(shù),更是生命中最痛徹心扉的告白,是跨越生死的深情對話。 陸游四十年未冷的淚痕 《沈園二首 》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fù)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城墻上的斜陽將陸游的影子拉得很長,畫角聲聲,如泣如訴。 沈園的池臺早已不是當(dāng)年模樣,唯有橋下的春波依舊碧綠,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唐婉那驚鴻一瞥的倩影。 四十年光陰荏苒,昔日戀人早已香消玉殞,而陸游卻仍在地徘徊,任憑悲傷如春水般將自己淹沒。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短短十四字,包含了多少往事,多少遺憾。 春波依舊,人事已非,唯有記憶中的那個身影,如同昨日驚鴻,永遠定格在時光的長河中。 陸游暮年再次來到沈園,連園中的柳樹都已老去,他知道自己也將化為稽山之土,卻依然忍不住來此憑吊。 只因這份跨越半個世紀的思念,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成為他永恒的痛。 元稹的癡情 《離思五首?其四》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見過了滄海的遼闊,其他的水都顯得微不足道;領(lǐng)略過巫山云彩的奇幻,別處的云也都黯然失色。 從此對世間女子再無興趣,一半是因為潛心修道,另一半,則是因為心中早已被亡妻填滿,再也容不下別人。 這不僅僅是對亡妻韋叢的贊美,更是一份生死不渝的愛情誓言。 韋叢出身名門,卻甘愿陪伴元稹度過最清貧的歲月。她為他操持家務(wù),生兒育女,用自己的青春和愛,溫暖了詩人困頓的生活。 天不假年,韋叢年紀輕輕便不幸離世,留給元稹無盡的悲痛。 元稹他將妻子比作滄海、巫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一旦失去,便再也無法替代。這種癡情,穿越千年的時光,依然令人動容。 白居易人間知己的告別 《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wèi)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 詩人在夢中與元稹攜手同游,醒來卻發(fā)現(xiàn)只是一場空,淚水濕透了巾帕,難以止住。 歲月無情,詩人自己已年邁多病,而元稹逝去也已八年。這八年里,詩人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這位志同道合的好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這句詩道盡了生死相隔的殘酷與無奈:你已長眠地下,尸骨或許早已化為泥土,而我雖活在人間,卻也已是白發(fā)蒼蒼。 更讓詩人悲痛的是,'阿衛(wèi)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連元稹的兒子和女婿也相繼離世,詩人擔(dān)心九泉之下的元稹是否知道這些消息。這份對摯友及其家人的牽掛,展現(xiàn)了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 白居易與元稹的友誼,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傳為佳話,他們相互唱和,彼此扶持,這樣的知己之情,一旦失去,便是永恒的遺憾。 孤燈下賀鑄的無盡凄涼 《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沾才P聽南窗雨,誰復(fù)挑燈夜補衣。 故地重游,卻只剩孤身一人,想起昔日與妻子趙氏同來,如今卻不能同歸,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趙氏雖是皇族之后,卻勤勞賢惠,與賀鑄相濡以沫,共度難關(guān)。她的離世,對賀鑄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這兩句比喻尤為沉痛。詩人將自己比作遭受霜打的梧桐,半死半生;又如同白頭失伴的鴛鴦,孤獨倦飛。 這種身心俱疲的狀態(tài),生動展現(xiàn)了喪偶之痛對人的深刻影響。 雨夜孤枕難眠,詩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聽著窗外的雨聲,想起往日妻子為自己挑燈補衣的情景。 那個平凡而溫暖的畫面,如今已成遙不可及的奢望。這份對日常生活的懷念,對平凡幸福的追憶,最能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蘇軾與妻子的夢中相逢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被稱為千古第一悼亡詞。開篇便將生死相隔的無奈與刻骨銘心的思念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十年了,詩人與亡妻王弗陰陽兩隔,縱然不去刻意思念,那份記憶也從未褪色。王弗的墳?zāi)惯h在千里之外,詩人滿腔的悲傷與凄涼,卻找不到一個傾訴的對象。 這份無處言說的痛苦,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他甚至不敢想象重逢的場景,十年的風(fēng)霜雨雪,早已讓他容顏蒼老,他擔(dān)心妻子再也認不出自己。 在那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詩人終于在夢中回到了故鄉(xiāng)。夢中的妻子,依然是當(dāng)年的模樣,在窗前梳妝打扮。 這平凡而溫馨的畫面,是詩人心中最美的記憶。夢中再次相逢,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唯有任憑淚水洶涌而出。 夢醒之后,唯有無盡的悵惘。他知道從此以后,每個明月之夜,那片埋葬著妻子的山岡,都將成為自己肝腸寸斷之地。 這份跨越生死的思念,早已融入詩人的骨血,成為他永恒的牽掛。 這些悼亡詩詞,用最真摯的情感,最質(zhì)樸的語言,描繪了人類面對死亡時的悲痛與不舍。它們不僅僅是個人情感的宣泄,更是對生命、愛情、友情的深刻思考。 它們告訴我們,愛與思念,可以跨越生死的界限,成為永恒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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