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親歷了一場足以叩問人心的葬禮——全程不過四人。驅(qū)車去火葬場時，車載音響泄出幾縷弦音，清越中裹著凄切。老公握方向盤的手攥得指節(jié)泛白，我望著窗外“霜葉紅于二月花”的梧桐落盡，忽然懂了古人“悲哉秋之為氣也”的況味，這風(fēng)，比往歲更砭骨。

逝者是摯友的父親。昨夜她來電時，聲線里沒有尋常喪親的崩裂，反倒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穩(wěn)：“我爸走了，養(yǎng)老院直接送火葬場，明早八點火化，你得空就來，不用帶東西?！睕]有哭腔，沒有哽咽，仿佛只是告知一場“春去秋來”的自然流轉(zhuǎn)。

我懂她的處境：單身多年，與前夫和平分開，獨子剛上大學(xué)；作為獨女，母親五年前癌逝；遠在海南的姑姑，她沒通知——“老人經(jīng)不起折騰，事后說聲就好”。這場送別，便只有她、她兒子，我和老公四人。

清晨七點五十分，火葬場門口見到她。藏青素衣，低髻素面，眼底青黑藏著疲憊。望見我們，她挽住我胳膊輕語：“來了就好，里頭冷，裹緊些。”她兒子攥著素白骨灰盒，脊背挺直，眼底卻有少年不該有的茫然。

無哀樂，無花圈，無冗長悼詞。工作人員問是否要送別樂，她搖頭：“他生前喜靜，不耐鬧?！被鸹g鐵門閉合時，我想握她的手，卻見她輕拍兒子后背：“爺爺去找奶奶了，別怕?！闭Z氣柔得像絮。

半小時后，工作人員捧出骨灰盒。木盒小巧，掂在掌心卻重逾千斤——那是一個人一生的重量。她指尖微頓后穩(wěn)穩(wěn)抱住，沒有號啕，沒有垂淚，只反復(fù)輕撫盒面“奠”字，動作輕得像安撫熟睡的孩童。

我眼眶發(fā)酸，她反倒轉(zhuǎn)頭淺笑：“別哭，他走得安詳，今早還就著咸菜吃了半碗粥，沒受半分罪?！边@份平靜，是歷經(jīng)離別后的沉斂。

寄存時，工作人員問是否選風(fēng)水吉位，她指了指普通格位：“向陽，好尋?！鞭D(zhuǎn)頭對兒子說：“三周年后，把爺爺骨灰撒進江里——他總說老家江水清冽，是他年輕時擺渡撒網(wǎng)的地方?！?/span>

頓了頓補道：“我以后也這樣，不買墓不辦儀式，塵歸塵，土歸土，省得你們累贅?！边@般“事了拂衣去”的淡然，暗合了莊子“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的通透。

這話如針，猝不及防刺中我心底的慣性認知。憶起奶奶葬禮：上百親友“群賢畢至”，花圈林立如林，哀樂從晨到暮不絕于耳，四十二桌流水席忙得人仰馬翻。

老一輩總說“喪事辦得熱鬧，才算有臉面”，仿佛喧囂能沖淡離別之痛。可眼前這四人葬禮，靜得能聞彼此呼吸，她的淡然卻絕非強裝，是從心底漫出的“靜水流深”，比喧囂更有力量。

她執(zhí)意請我們?nèi)ゾ频晷∽０鼛瘹怛?qū)散寒意，她點的菜全是我們愛吃的，這份細心一如往昔。席間她主動開口，戳破我眼底的悵然：“我知你覺得悲涼，從前我也怕'身后蕭條’。但我媽葬禮再風(fēng)光，'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痛，終究刻在病床前那些喂藥擦身的日夜——儀式再盛，換不回親人半分停留?！?/span>

她夾了一筷青菜，慢慢說道：“爸住養(yǎng)老院三年，我每周都去。陪他說當(dāng)年生產(chǎn)隊的事，給他剪變形的指甲，幫他把助聽器調(diào)到合適的音量。這三年的陪伴，比任何葬禮的排場都實在，也算'事親以孝，死而無憾’。

親戚的熱鬧是做給人看的'面子工程’，于逝者，不過是擾其清凈；于生者，不過是徒增疲憊，終究如過眼云煙。”兒子輕聲應(yīng)：“媽，我懂，'心安即是歸處’，爺爺走得安心，這就夠了?！?/span>

回程時車廂沉寂。想起不久前一場商界人士的葬禮：上千賓客“門庭若市”，四十桌酒席排場浩大，禮單上的數(shù)字晃得人眼暈?？稍岫Y結(jié)束后，眾人閑談間，沒人提逝者生前如何樂善好施，只談“場面夠不夠排面”“隨禮虧不虧本”。這般熱鬧，倒應(yīng)了“人走茶涼”的俗語，只剩虛浮的喧囂，沒半分真情的余溫。

代際觀念的變遷，藏著最深刻的時代注腳。父母輩信奉“落葉歸根，入土為安”，葬禮要熱鬧才叫“體面”，仿佛要靠旁人的目光印證親情的厚重；而我們這代獨生子女，越來越多如摯友般通透——正如魯迅所言“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的死了”。

儀式是虛浮的外殼，唯有刻在心底的念想，才是對逝者真正的告慰。我不禁叩問自己：待我們老去，無兄弟姐妹幫襯，兒女有自己的生活羈絆，我們的葬禮，會是父母輩那般“眾星捧月”的熱鬧，還是這般“返璞歸真”的寂然？

其實，葬禮的喧囂與冷清，從來不是親情的標尺。“久病床前有孝子”的晨昏守護，日常里“噓寒問暖”的細碎牽掛，彼此刻在生命里的印記，才是最珍貴的羈絆。

摯友的淡然，從非冷漠，而是看透生死后的通透——正如陶淵明“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人生本是向死而生的旅程，與其執(zhí)著死后的虛妄熱鬧，不如珍惜生前相守的每一分煙火溫暖。

這場“冷清”的葬禮，是“身后蕭條”的悲涼，還是“返璞歸真”的通透？是固守“落葉歸根”的傳統(tǒng)儀式，還是踐行“歸于自然”的生死哲學(xué)？若換作你，會用怎樣的方式與世界告別？評論區(qū)盼你分享心底的答案～

寫于湘南千年水鄉(xiāng)古鎮(zhèn)大浦

2025.12.02.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