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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書,一把劍。 小田的兩大愛好,陰中有陽,動中有靜。 在歲月的沉積之下,身心相互浸染,氣性合而為一。 同樣的道路,很多人走著走著就放棄了,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田絲絲寸進的付出,換來的評價是:好讀書,善擊劍。 當一個人打磨出標簽,就會逐漸穿透階層壁壘,所謂脫穎而出,機會青睞,無非是足夠的優(yōu)秀,優(yōu)秀到不具備互換性。 小田,就是這樣觸發(fā)機會的。 董卓將漢獻帝擄到長安,天下亂了,際遇不同,有人飛黃騰達,有人流離失所,袁紹和大臣們商量,準備推舉劉虞做皇帝。 老劉是真正的皇叔,不光血緣濃度高,品德能力也很好,他指著眾人罵道:諸君各據(jù)州郡,宜共戮力,盡心王室,而反造逆謀,以相垢誤邪! 袁紹黑著臉走了,老劉依然顧慮重重,漢室垮了,人心散了,王侯將相們各謀前程,關(guān)心小皇帝的還有幾人呢? 劉虞:我想派人去長安。 部屬:那是董卓的地盤啊。 劉虞:身為皇叔,我不能像他們那樣。 部屬:... 劉虞:你去找個不負使命的人吧。 部屬:剛好,我認識一個年輕人。 小田來了,從鄉(xiāng)間走進幽州牧的府邸,望著為政寬仁、名望卓著的老劉,仿佛看見了書本里的人物,滿眼崇敬之情。 老劉盯著小田,第一感覺是太年輕了,得知他才二十二歲就連連擺手,部屬在旁邊提醒道:雖年少,多稱其奇。 一番交談,老劉看出小田的剛?cè)岵?,聘請他擔任自己的從事,置辦車馬旌旗,準備就緒之后,前往長安朝見漢獻帝。 小田不同意,說當今局勢混亂,一路上賊寇橫行,用官員的排場出行不方便,不如以個人身份前往,勝算會更大些。 年輕人,好氣魄啊。 小田回到老家,挑選出二十多位年輕人,老劉送來了良駒寶馬,卻還是不太放心,小田笑著說道:沒事的,我能文能武。 劉虞,大漢皇叔,堂堂幽州牧,竟然當眾祭祀神靈,三叩九拜之間,分不清是為小皇帝許愿,還是為這些年輕人祈福。 小田的神情變得凝重,自己做了老劉的辟屬,老劉就是自己的主君,看見他對皇帝的忠節(jié),愈發(fā)激起為人臣下的職責。 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間徑去。 小田的隊伍,沿著小路到達長安,沒人知道他遭遇的困境,橫跨兩千多里路程,穿過各方勢力地盤,史書里不過十幾個字罷了。 走進皇宮,龍椅上坐著一位十歲的孩子,小田看見了劉協(xié)的惶恐,也看見了董卓的暴烈,而他,仿佛成了緩和氣氛的客人。 朝廷任命的官職,小田拒絕了,三公府接連征召,小田沒有同意,他不在意這些榮寵富貴,只想完成老劉交代的任務(wù)。 劉協(xié)想要回家,偷偷派人去向劉虞求救,小田留在長安等消息,誰曾想,小皇帝派去的人,先被袁術(shù)扣留,又被袁紹關(guān)押。 等待,漫長的等待。 劉虞和公孫瓚干仗了,小田得到消息就往回跑,皇帝是天下的君主,老劉是自己的主君,或許,還是老劉更親近些。 快馬加鞭,趕不上手起刀落,小田來到劉虞的墳前,拜謁祭掃,痛哭流涕,兩人的交情并不深厚,意氣相合卻超越世俗。 劉虞戰(zhàn)敗了,聲望反倒愈加威隆,他愛惜百姓的房屋,不愿放火燒城,面對不擇手段的公孫瓚,又怎么可能打贏呢? 公孫瓚打贏了,口碑變得更差了,砍死好幾位吊唁劉虞的人,聽說小田在墳前讀文章,就全城搜捕將他抓來審問。 你去祭拜劉虞,為何不來給我匯報? 公孫瓚的眼神冰冷,小田仿佛視若無睹,大談劉虞的忠節(jié)德望,又說文章里都是些罵你的話,你確定讓我再讀一遍嗎? 公孫瓚臉色變了,小田卻沒有說夠,你做事以自己的欲求為準,殺了無罪過的主君,又與忠義臣子為仇,燕趙百姓誰會追隨你呢? 有理有據(jù),有情有義,公孫瓚不禁另眼相看,沒有砍死小田,也沒有釋放小田,而是關(guān)押在軍營里,嚴禁任何人與他來往。 一扇房門,隔出兩個世界,廝殺演練的聲音止于耳,忠節(jié)不屈的氣性生于心,小田孤零零的坐著,直到有人勸說公孫瓚。 義士,君弗能禮,而又囚之,恐失眾心。 小田被釋放了,名聲也隨之傳開了,等他回到老家的時候,已經(jīng)有很多人趕來投奔,這說明了什么?公道自在人心。 從幽州到長安,從劉協(xié)到董卓,從袁術(shù)到公孫瓚,小田看到混亂無序的未來,他召集親族和投奔來的人,準備前往大山深處隱居。 無為,是為了無不為,歸隱,是為了更好的展現(xiàn),深入淺出的簡單邏輯,卻被很多人搞反了,白白浪費掉生命的價值。 青山綠水,蝶舞蜂飛,數(shù)百號人走進山林深處,憧憬著自然愜意的生活,小田的腦海里,劉虞的音容笑貌卻愈加清晰。 君仇不報,吾不可以立于世! 眾人安頓下來了,搭建房屋,男耕女織,小孩在溪水邊嬉戲,老者在地壟邊閑聊,這幅場景,比后世的桃花源記更真實。 一道山口,隔出兩個世界,外面戰(zhàn)火紛飛,里面怡然自樂,不過三兩年時間,歸附的百姓多達五千戶,儼然是城鎮(zhèn)規(guī)模了。 人多了,事情就多了,眾人推舉小田做首領(lǐng),他沒有扭扭捏捏,站在一塊巨石之上,高聲說道:今來在此,非茍安而已,將圖大事,復怨雪恥。 一手捧書,宣揚德化教育,小田興辦學校,編訂教材并且親自授課,制定婚喪嫁娶的禮儀,從而避免了輕佻浮薄。 一手持劍,推行律法條款,殺傷、盜竊、訴訟等二十多條,重者處以死罪,輕者也要抵罪,從而杜絕了侵擾欺侮。 眾皆便之,至道不拾遺。 人口越來越多,影響力越來越大,小田的名聲穿透高山深谷,北方的百姓紛紛朝他聚攏,連烏丸和鮮卑也送來禮物。 不知不覺間,小田擁有了一股勢力,他實現(xiàn)了劉虞的政治理想,卻沒有機會報仇了,公孫瓚兵敗自焚,妻兒老小全都死了。 月懸中天,小田凝視著夜色中的山谷,各家燈火如星光點點,流水蟲鳴如竊竊私語,仿佛是在提醒他,這一切并不真實。 是啊,既然活在世間,怎么可能有世外桃源呢?伴隨日月作息的民眾,又怎么能明白首領(lǐng)的擔當呢?畢竟,首領(lǐng)也是血肉之軀。 小田伸手入懷,摸出了一封信件,這是袁尚送來的征召令,在此之前,他的父親袁紹多次召請,只是自己沒有理會罷了。 遺世而獨立?烏丸也不同意啊。 說到烏丸,小田頓時眉頭緊皺,這個活躍于北方的游牧部落,動不動殘殺漢朝官民,自己想去討伐,奈何實力還差一大截。 數(shù)年后,曹操率兵攻打烏丸,小田收到征召就連夜前往,部屬問道:袁公五次下令,也不見您屈服,曹公送來一封信,您咋就著急忙慌的? 小田笑了笑,跟隨使者來到軍營,一番交談,曹操竟然主動改口了,沒讓他做自己的辟屬,而是推薦他做朝廷的縣令。 油燈下,曹操看清了小田的氣性,他的心底只有一位主君,那就是死去的劉虞,讓他擔任縣令,性質(zhì)也就成了為朝廷做事。 小田沒有接受,劉虞忠于漢室,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經(jīng)他舉薦做了朝廷官員,關(guān)系變得復雜微妙,將來又如何自處呢? 局勢如此,先把事情干好吧。 無名無分,小田追隨曹操征討烏丸,他對北方地形極其熟悉,大部隊明明找不見路了,小田給指了條隱蔽的小道。 上徐無山,出盧龍,歷平岡,登白狼堆,小田不光繪制路線圖,還根據(jù)北方的氣候習性,提出了一條條建議,讓部隊猶如從天而降。 這一戰(zhàn),張遼斬殺烏丸單于,各族降者多達二十余萬,曹丞相論功行賞,封小田為亭侯,食邑五百戶,他卻斷然拒絕了。 議論聲此起彼伏,小田的內(nèi)心愈加清明,他積聚力量是為給劉虞報仇,仇沒報了,反倒用來撈取個人利祿,這是恥辱啊。 太祖知其至心,許而不奪。 沒拿曹操的好處,就不用看曹操的臉色,袁尚的首級送來了,曹操說誰敢祭奠就處死誰,眾人惶恐,唯獨小田好像沒聽見。 香燭,裱紙,小田望著瓦盆里的火苗,他和袁尚沒多少交情,僅僅是被征召過罷了,這一絲絲的情誼,他卻冒著生命風險來償還。 一個人看見了,十個人看見了,曹操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分不清是敬佩小田的氣性,還是看重他積攢的那股勢力。 烏丸平定了,袁氏消亡了,小田回到山谷之中,眼前這片祥和的世外桃源,好像失去最初的自然淳樸,后人稱之為熵原理。 一手捧書,讀遍四書五經(jīng),終不如三歲小兒真性。 一手持劍,練到出神入化,卻攪起眾生恩愛情仇。 明道,若退,時間箭頭指向混亂,倒著走才能找回本真,小田從出世走到歸隱,又開始從歸隱走向出世,愈發(fā)地舉重若輕了。 他率領(lǐng)三百多戶親友,搬到曹操所在的鄴城,曹丞相對此非常開心,送來大量的車馬錢糧,小田全部分給了親族舊友。 征討荊州的路上,曹操跟小田說了句心里話,你當初應(yīng)該接受爵位,不能為了保全個人志向,損害組織的賞罰紀律嘛。 小田笑了笑,投靠曹操是來干事的,并不是謀求榮寵富貴,哪怕老劉的墳頭荒蕪了,忠節(jié)不屈的氣性永垂不朽。 曹操任命了四次,小田拒絕了四次,還說再讓我做官就死給你看,有些文臣武將看不下去了,罵他固守小節(jié)而有違大道。 狷介違道,茍立小節(jié),宜免官加刑。 曹操沒有辦法了,開會討論小田的問題,曹丕和荀彧持贊賞態(tài)度,說這就是春秋時期的申包胥啊(見秦嶺一白.申包胥篇)。 大部分人支持小田,曹操卻覺得不甘心,總想著給他封個侯爵,聽說夏侯淳和小田關(guān)系好,讓他以朋友的身份去勸勸。 夏侯淳拎了兩瓶土蜂蜜,小田見他沒話找話的樣子,就猜到是曹操派來的,當即說道:你要勸我做官的話,免開尊口。 夏侯淳嘆了口氣,拍著小田的肩膀,說道:田君,主君的心意如此誠懇,難道你一點都不當回事嗎? 疇,負義逃竄之人耳。 蒙恩全活,為幸多矣。 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祿哉? 縱國私疇,疇獨不愧于心乎? 將軍雅知疇者,猶復如此,若必不得已,請愿效死刎首于前。 小田說得泣涕橫流,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給劉虞報仇,既然沒機會報仇了,考慮到家國百姓,這才不得不協(xié)助曹操。 同樣的功勞,在曹操看來應(yīng)該封賞,別人也覺得理所應(yīng)當,小田卻翻不過內(nèi)心的坎,比起榮寵富貴,他更想做好主君的臣下。 夏侯淳走了,將這些話說給曹操,曹操聽完之后默然不語,他明白不能再強迫小田了,只是給他掛了個議郎的頭銜。 小田終于清凈了,沒有陣營,沒有糾葛,就像當初前往長安的時候,不要車馬旌旗的排場,而是以個人身份輕裝簡行。 手里的書,心中的劍,讓他的身心氣性合而為一,穿透三國亂世的烽火狼煙,在那片世外桃源的山口,銘刻著忠節(jié)不屈的傳奇。 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 小田,就是田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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