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懷著崇拜的情緒，喜歡上榮遠的。

榮遠是個學(xué)霸。

2014年春天，萬物萌芽，春色撩人。

我在武漢工程大學(xué)讀研一，同學(xué)說你該談戀愛了，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然后我見到了榮遠。

榮遠相貌平平，有點高冷。但從小到大，我對學(xué)霸都沒有抵抗力。

榮遠本科讀的華中師范大學(xué)，順利保了本校研究生。

這樣的榮遠，在我眼里，是閃著光的。

他清冷得像月光，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要走近他。

其實榮遠孤傲的外表下，有顆溫柔細膩的心。

我喜歡睡懶覺，經(jīng)常不吃早餐。

榮遠知道后，早晨騎車給我送來熱乎乎的豆?jié){油條，就像熱乎乎的愛情。

生理期，他會將我的臟衣服拿走，洗干凈再拿給我。

我聞著衣服上陽光的味道，心兀自開出一朵花。

有天晚上他和同學(xué)聚餐，結(jié)束時已經(jīng)十點。

但他在路邊看到新鮮的草莓，特意買了送到我宿舍樓下。

只因為我說過喜歡吃草莓。

有一次我去做兼職，突然下大雨，天氣驟冷。

榮遠來接我時，去商場給我買了一件500塊錢的大衣，而那時學(xué)校的研究生補助只有600元。

你看，他把最好的都給了我。

校園里的香樟樹郁郁蔥蔥，我的心和樹葉一起隨風(fēng)動了又動。

如果你要問我，和學(xué)霸談戀愛是什么感覺？

大抵是愛在不言中。

沒有大張旗鼓的表白，有的只是一些細節(jié)上的溫柔。

最重要的是，他會帶著我，變成更好的自己。

榮遠常年拿獎學(xué)金，因為他，我在學(xué)習(xí)上也不敢懈怠。

是的，那時的我，對榮遠的感情里有崇拜的情緒。

女人崇拜男人，是愛情的開始，也是維持愛情的關(guān)鍵。

可這種崇拜，也容易讓戀愛中的女人盲目。

當然，這樣的道理，我也是后來才慢慢覺察到的。

2017年，我和榮遠研究生畢業(yè)，一起留在武漢。

榮遠進了一家公司做建筑勘測，我去學(xué)校當了老師。

薪水不高，但有情飲水飽。只要能和榮遠在一起，日子都是甜的。

然而，有些人只有完全走近才能真正了解，有些事只有朝夕相處才能發(fā)現(xiàn)。

作為學(xué)霸，不止是榮遠自己，所有人都對他期望值很高。

可是初入社會，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差距啊。

不記得從哪天開始，榮遠的笑容消失不見，只剩下緊鎖的眉頭。

他常常向我吐槽單位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不好，說大家都在刻意針對他，很多事情對他不公平，工作很不順心。

我很心疼，安慰他說，我們是新人，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對你還不夠了解。時間久了，大家都會看到你的優(yōu)秀的。

榮遠說，是嗎？

我很肯定地回他，是啊。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那時我是真的相信他呀，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無理由的篤定。

不久后，榮遠換了工作，卻仍然是懷才不遇。

他說得多了，我心里也有點發(fā)慌。到底是工作環(huán)境的問題，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仔細回想起來，榮遠的這種悲觀情緒，在戀愛時就已有端倪。

他常說導(dǎo)師看不起他，總是為難他。

但那時我們不是每天見面，戀愛的快樂掩蓋了這些問題。

當我們?nèi)杖障鄬?，當我發(fā)現(xiàn)他另一面的時候，那種失望帶來的沖擊力，其實是翻了倍的。

畢竟，我是以崇拜的情緒作為這場愛情的起點的。

看到榮遠郁郁不得志的樣子，我也很著急。

只是我沒想到，有天下班后，榮遠說，我不想干了，我要辭職。

他說這話時的樣子，任性得像個孩子。

其實這已經(jīng)是他一年里換的第二份工作了。

之前說大公司看不到他的才華，換了小公司。到小公司又覺得大材小用，他很憋屈。

于是又想換去大公司。

我盡量耐著性子勸他，每份工作都有適應(yīng)期，頻繁換工作終歸不太好。

可榮遠不耐煩地說，我連選擇自己工作的自由都沒有嗎？你怎么什么都管。

我說，我不是管你，我是為你好。

榮遠說，為什么連你也站在我的對立面？我還以為你會理解我，真是太失望了。

好像是拳頭遇見了棉花，我講什么道理都是無用功。

我只能沉默。

因為愛吧，第二天他跟我道歉，說自己就是想給我好一點的生活，所以有點心急。

我聽著很心疼。

也同樣是因為愛吧，我原諒了他，也就等于縱容了他在職場上的任性。

畢業(yè)后的第二年，也就是2018年，我倆結(jié)了婚。

可能你要問，都這樣了，為什么還要結(jié)婚？

這一年，我和榮遠28歲。

在農(nóng)村，這個年紀早就結(jié)婚生娃。兩家都催得緊。

平心而論，我猶豫過嗎？

是有過的，但榮遠對我的好，蓋過了那點不好。老實說，那時我也沒有換個人重新來過的勇氣，太折騰不是嗎？

所以我嫁給了榮遠。

在兩邊父母的幫助下，我們付了首付，在武漢按揭買了套小公寓，也買了輛代步車。

從校園到婚紗，是多少人向往的愛情。

我想著，結(jié)了婚，榮遠知道了身上的責(zé)任，就不會再任性。

可愛情是一回事，結(jié)婚是另外一回事。

揭開愛情的面紗，榮遠的性格缺陷漸漸一覽無余。

去度蜜月時，因為一點小事，我倆在機場拌了幾句嘴，榮遠就扔下我自己回去了。

我一個人去了新加坡，而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異國他鄉(xiāng)，我生了幾天悶氣，心慢慢涼了。

然而下了飛機，當看到榮遠在出站口等我時，我的心又莫名軟了下來。

我想，也許我們還需要時間磨合。

然而，磨合的過程很痛苦。

榮遠情緒化有點嚴重，上一秒對我很好，下一秒可能就因為一點小事，開始冷戰(zhàn)。

有次我發(fā)燒了，需要去醫(yī)院打點滴。

出門前我催了榮遠一下，他就不肯陪我去了。

我打完點滴，又冷又餓，差點暈倒?；氐郊遥瑯s遠也不聞不問。

我滿心委屈，卻只能吞進肚里。

這場婚姻，漸漸成了一座冰山，散發(fā)著寒意。

類似的事情越來越多，我和榮遠好像形成一個怪圈。每次吵架后都是冷戰(zhàn)，誰也不理誰。

他有他的驕傲，我也有我的自尊。我有些疲憊，不再主動破冰，失望吞噬了整個心房。

兩人在一個屋檐下，互不搭理，空氣都是凝固的。

風(fēng)花雪月的愛情消逝，我和榮遠之間只剩下無聲的較量和抗爭。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把路走錯了？

真正的絕望，發(fā)生在2019年。

這一年的9月，婆婆突發(fā)腦溢血，成了植物人。

榮遠當即請了假，和公公還有他哥一起去醫(yī)院照顧。

我一有空就趕回縣城，也常常打電話詢問婆婆的病情?？蓸s遠覺得我沒有請假在醫(yī)院守著，是不孝順婆婆，對我不滿。

可婆婆住院，正是花錢的時候，難不成我倆都不上班？

電話里我倆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但周末，我還是煲了湯送去醫(yī)院。

推開病房門，婆婆睡著了，榮遠正趴在床邊打瞌睡。

幾天不見，他滿臉胡茬，襯衣也有些褶皺，整個人看著憔悴不堪。

那一刻，我是心疼的。

然而榮遠醒來，看到我的時候，臉色陰沉，淡淡地說，你這大忙人怎么有空來了？

他的話里帶著刺，把我剛剛滋生的溫柔瞬間擊退。

而當我詢問婆婆病情時，他覺得我是不懷好意，巴不得婆婆病情惡化，省得花錢。

榮遠好像總是在以最大的惡意揣度這個世界，之前是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同事，現(xiàn)在是我。

我連辯解的力氣都沒了。

而我更不能理解的是，榮遠辭了職。

是的，他瞞著我，再一次辭了職，全職在醫(yī)院照顧婆婆。

是公公說漏了嘴，我才無意中知道這事。

我一下子來了火，我問榮遠，你是不是瘋了，請個護工幫忙照顧媽，我們出錢不行嗎？

榮遠不高興地說，我辭職怎么了，我就要照顧我媽怎么了？

我不想在醫(yī)院吵架，強忍著怒火和失望離開了。

幾天后，我終于冷靜下來。

我苦口婆心地勸榮遠，讓他不要沖動，一定要保住工作。

但榮遠說，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照顧我媽，其他的都不想管。

聽了這話，我其實覺得有點諷刺。

榮遠和父母并沒有深厚的感情，甚至可以說感情有點淡薄。

婆婆是意外懷了他。

正是計劃生育查得嚴的時候，公婆并不想留下。但大伯殘疾無子，于是家里想著生下來過繼給大伯。

從小到大，他是爺爺奶奶撫養(yǎng)長大。也就讀書和我們結(jié)婚，公公婆婆出了一部分錢。

一直以來，公婆都偏愛大哥。任何事，都以大哥為先。

榮遠對父母一直心懷芥蒂，常在我面前抱怨。

我怎么都沒想到婆婆這次生病，榮遠會孝順到辭職，呆在醫(yī)院天天照顧。

作為家里長子，大哥也就只是請假照顧了一周。

誰會像榮遠那樣，直接辭職呢？成年人的世界，誰可以這樣肆無忌憚隨心所欲。

孝順是應(yīng)該的，但也要用對方法不是嗎。

我倆背負著房貸，手里幾乎沒有任何積蓄。將來生孩子也要錢。

婆婆住院半年多，花了不少錢，很多都是借的。后期的治療還需要大筆費用。

誰來承擔(dān)這些開銷呢？

我盡量心平氣和地和榮遠溝通，希望可以選擇一個合理的方式。

如果公公一個人照顧太辛苦，可以請個護工一起協(xié)助，錢由我們和大哥一起出。大哥和嫂子知道后，也認同。

但榮遠就是聽不進去。

我很無助。

很多個夜晚，我睡不著，反復(fù)想以后到底怎么辦。

半年來，榮遠沒有任何收入。我每月從工資里拿出兩千多去支付房貸，剩下的還要應(yīng)付人情往來，支撐家庭開銷，真的很吃力。

物質(zhì)壓力不算什么，精神上也沒有任何依靠。

榮遠和我的溝通越來越少。

有幾次，工作上遇到麻煩，我心情不好，想和他聊聊。

等了半天，榮遠也沒理我。我只能一個人默默消化所有的情緒。

縫隙在不經(jīng)意間越來越大，只是我都在努力掩飾和平而已。

前路未卜，我真的想繼續(xù)往下走，但我需要一點光亮啊。

我找閨蜜哭訴，閨蜜說，你覺得他是真的孝順，還是只是不想工作呢？

我被問得愣住了。

是閨蜜點醒了我。

在這之前，明明他對父母頗有微詞，這次怎么就孝順到拿事業(yè)和前途開玩笑呢。

我跑去找榮遠，當著很多人的面說，你辭職不是為了照顧你媽，是你根本都不想工作吧？你總說單位這不好那不好，你就是在逃避現(xiàn)實。

這句話應(yīng)該是觸碰了榮遠的要害，戳中了榮遠的痛處，讓他的自尊心受到打擊。

他惱羞成怒地說，你不就是嫌棄我沒工作賺不到錢嗎，咱倆離婚吧，我不拖累你。

我賭氣地說，離就離，誰離了誰都能活。

我拿了戶口本，拉著榮遠去了民政局。

但好巧不巧，那天工作人員有事不在，手續(xù)沒辦成。

晚上，榮遠主動給我發(fā)微信道歉。

也特意從縣城回了市里，當面跟我保證，會出去重新找工作。

到底是舍不得啊。

我再一次心軟。

加上周圍朋友們都說，誰沒有缺點，不欺少年窮，給他一點時間。又沒有原則性錯誤，離什么婚。

我把離婚的念頭，摁了回去。

然而真的是很難啊。榮遠根本就沒有認真找工作，兩個月過去，他仍然待在醫(yī)院。

照顧婆婆，成了他逃避現(xiàn)實最好的借口。

我催他去上班，他就說我是在逼他不孝。我說多了，他就覺得我是嫌貧愛富。

簡直欲哭無淚。

我也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我一點都不怕窮。人生路上的風(fēng)雨，我愿和他一起扛。

但他至少要有一顆努力的心，給我一點看得見的希望啊。

壓死駱駝的，永遠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再一次為這個事情吵到摔了東西時，我徹底崩潰。

我說，是我不好，我還你自由。我們離婚吧。

中間因為疫情，一直沒辦成手續(xù)。

那段時間里，我一直問身邊的朋友，真的是我不夠孝順嗎？

幾乎每個人都告訴我，是榮遠的孝順有些過了頭。

所以就像閨蜜說的，真相只不過是，榮遠在逃避社會，逃避現(xiàn)實。

他曾經(jīng)是大家眼里的學(xué)霸，是有著光明前途的男人，但實際上除了學(xué)習(xí)除了考試，他在人際交往上是欠缺的。

那種得不到認同的挫敗感，讓他進入社會后，一步步地將自己縮了回去。

我想把他拉出來，但我說的話，觸碰了他脆弱的自尊心，那是他的要害。所以他把我放在了對立面，拒絕溝通，拒絕攜手同行。

我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是在2020年5月，我和榮遠真的離婚了。

讓我詫異的是，榮遠什么都沒要。

他沒駕照，車一直都是我在開，他不要，說得過去。但是房子，他也留給了我。

簽協(xié)議時，我又有點心軟。

我說，你確定不要嗎？

榮遠臭著臉說，是的，都給你。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我有點想哭，但這樣的日子，也是真的過不下去。

就這樣，五年的感情就此畫上了句號。可家里的很多東西都有我倆共同的印記。

有時候早晨睜開眼，眼淚就會不小心掉下來。

如果我和榮遠多一點妥協(xié)，如果他不一意孤行，我們是不是不會走到這種地步？

沒有答案。

唯一確定的是，我在那樣的日子里，快要窒息了。

恢復(fù)單身的時光后，其實一直有些走不出來。

回憶太美，現(xiàn)實太傷。

可我沒想到，半年后，當我的情緒快要平復(fù)時，我收到了榮遠發(fā)來的微信。

他說，我回到武漢上班了，這幾天把我倆之前去過的地方全都重新走了一遍。我很懷念以前，也很想念你。之前是我不對，一起吃個飯行嗎？我想見你。

我一下子就哭了。

必須承認，此時此刻，我還愛著他。

但現(xiàn)實問題是，我不知道要怎樣和他走下去。

和他在一起，就意味著要和他身上的負能量，和他的悲觀厭世做斗爭，意味著要隨時接受他的情緒化。

一天兩天可以，一輩子那么長呢。

他對我好是真的，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愛也是真的。

所以我和榮遠，還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