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這些叫得上名的傳統(tǒng)武術，大都發(fā)明于清末。在之前，傳統(tǒng)中國社會中習武之人不但是下九流，還很可能跟反賊混在一起，成為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一般的士人看不上他們，朝廷也對他們多有防范。比如之前講過少林寺，朝廷對僧兵這種類似民兵的武裝組織就非常警惕（詳見：少林寺：小衲只聽皇上的，這位爺比如來厲害！| 循跡曉講），老祖宗早就說過，“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你說你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我不信，你說把僧人組織起來舞刀弄槍是為了保境安民，那我朝廷的天兵是吃干飯的？在這樣的社會中，習武之人若想要出人頭地，混口飯吃，要么上街玩胸口碎大石，賣大力丸，要么只能從軍報效朝廷了。

而到了清朝乾隆嘉慶之后，朝廷的控制力度比之前松了一點，人口的大量增加，就讓很多人沒地可種，只能跟著家族鄉(xiāng)黨做買賣，所以，商業(yè)貿易跟著活泛起來；與此同時，一些民間秘密團體，宗教組織開始煽動民變，拉起隊伍占山為王，專門打劫路過的客商，稍微有點家底的人都迫切需要雇打手保護，于是各種鏢局如雨后春筍般建立，民間這樣不穩(wěn)定的環(huán)境反而給了練武之人新的出路，不但自己能給大戶人家打工，還可以收徒開館教拳法。那問題就來了，這么多人都在教，你怎么證明自己教的好呢？

于是，后世武俠小說中很重要的一個概念“門派”，也就應運而生。比如說“我?guī)煶猩倭?，不傳外人”；“形意拳源于岳飛，忠勇正宗”，等等等等。這些說法，只要人稍微一較真就知道跟胡扯差不多，但甭管這些教拳練腿的怎么吹，核心話術都是一個，咱們的拳法可靠，咱們的人有德?？煽浚庞腥藢W，有德，才有人雇。就跟今天的商標一樣。到了清朝晚期，很多練武的人就在各種門派叢生的地方社會中討生活，上能在鏢局當鏢師護人安全，下也能在廟會上練大石碎胸口，吞寶劍，賣大力丸。

就在這些街頭武術大師頂風冒雪在街頭混飯吃的時候，大清在對外戰(zhàn)爭中連吃敗仗，先有英法，后有日本。這就引起了極大的反應，咱大清敗給英法，就是輸在這些紅毛蠻夷的器物上。但在文化這種軟實力上，還是甩這些蠻夷十萬條街。不過，后來敗給日本人，那就忍不了了。說起來，日本和大清可是同文同種，幾千年了，都是華夏給日本人當老師，打的日本人哭爹喊娘，如今可倒好，他們竟能在甲午海戰(zhàn)里把天朝上國按在地上摩擦。這一下，就把大清的士大夫和文人的驕傲心態(tài)砸了個稀巴爛。

可以說，甲午戰(zhàn)爭之后，大清全國上下第一次有了要亡國的危機感。不僅如此，越來越多的西洋人和日本人涌入中國，大清的官民發(fā)現(xiàn)外國人不但技術上遙遙領先，甚至連外國人的體格都比大清精壯男人好上不少。有這種感受也不奇怪，當時大清整個社會都在吸食鴉片，甚至大清老百姓嫌進口國外的鴉片太貴，很多人開始自己種鴉片。很快，量大管飽，還便宜的國產貨就把進口貨擠出了中國市場。而且都開始往傾銷國外了，到處都是拖著大煙槍、有氣無力的煙鬼。當時，連洋人都說，中國人已經把鴉片當成“第二口糧”。指望這些人跟洋人比拼體格，那是根本沒戲。

也就是在這時候，“東亞病夫”這個詞開始在國內外流傳，不但洋人拿它嘲笑大清，日本人也拿這詞挪揄中國人。當時很多“救亡圖存”的知識分子就開始反思，槍炮不如人家，文化不如人家，連最基本的身體也快被鴉片掏空了，再不改，咱中國人就真成了洋人嘴里的“東亞病夫”了。于是，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中國人的身體不再只是每個人的事，而成了國家的象征。

那為了不讓洋人再叫咱們“東亞病夫”，這第一步就要強身健體，不僅是為了救自己，更是為了”救國“。于是，那些過去被人們瞧不上的民間武術，在新時代下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含義。1900年的時候義和團大鬧北京，這義和團最開始就叫“義和拳”，就是山東一些練武的傳武大師搞起來的，而當時滿清不少王公大臣都覺得他們是“民心可用”，結果民心真進了京，也順帶把北京燒成了煉獄。

按理說這義和團闖了這么大的禍，習武之人的名聲該臭到根子里去了?？善珱]有。不僅沒臭，反而越活越滋潤。在當時那種什么都比不過洋人的情況下，習武反而成了救國的希望，所以練拳習武這些統(tǒng)統(tǒng)沒錯，錯的是義和團大師兄玩那種裝神弄鬼，刀槍不入的把戲。值此國難當頭之際，還得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團結一致向前看。在這樣的切割之下，練拳習武反而被保留下來得到發(fā)展。

不過，在當時，有不少洋人來到中國，其中有不少跟著雜技團，摔跤團過來的所謂“大力士”，“柔術家”等等，他們一邊在各處表演，一邊指名道姓讓中國拳師上臺挑戰(zhàn)，然后把中國傳武大師打趴下。這讓不少國人看了非常心痛，非常恥辱。那么，如果有中國拳師上臺挑戰(zhàn)這些洋人大力士，贏一局，甭管真假，哪怕只是個秀，都會很大程度上振奮民族情緒，讓大家覺得“咱們也不差”。當時報刊上就流傳著大量的傳說，比如天津拳師擊敗俄國摔跤手，廣東拳師踢翻英國拳擊手之類，甚至還有洋人中拳之后吐血而死的故事，分成好幾期在上海的茶館連載。當時，這些傳得街知巷聞的故事也沒人關心真假。因為，這些中國人擊敗洋人大力士的故事極大滿足了老百姓的想象，咱們中國人被洋人壓了幾十年，總要贏一次吧。不過，當時就有英國記者諷刺說，“在中國，最勇敢的人總是打死洋人之后才出現(xiàn)的。”不過諷刺歸諷刺，這些故事對當時的中國人來說，都是滿足自己自豪感的一個出口。

在當時流傳的眾多故事中，霍元甲的故事最為我們熟知，按照當時報刊的記載，1909年，霍元甲去上海跟當時的美國大力士奧比因，法國柔術家皮埃爾等人切磋。切磋的結果，自然是外國大力士抱頭鼠竄，揚我國威，至少報紙是這么說的。不過，這事兒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當年上海確實有個叫奧比因的美國大力士，這人來上海的主要工作不是揍中國人而是表演舉重，順便展示自己的八塊腹肌。結果不知道咋回事，到處就傳這美國佬想和中國人比劃比劃。經過媒體一炒作。就讓很多革命黨感到不滿，覺得自己民族自尊心受到傷害。

好巧不巧，霍元甲有個徒弟陳公哲就是革命黨，這位趕緊把這事跟師傅霍元甲說了，就請師傅出山教訓這個美國大力士?？上?，當時租界的捕房，就是派出所怕這事兒鬧出外交糾紛，就沒給發(fā)比武許可證。最終結果是，霍元甲壓根兒沒跟美國大力士交上手。不過，當時這事兒可是被炒得沸沸揚揚。圍觀愛國群眾把褲子都脫了，你霍師傅沒打洋人，這叫怎么回事，沒法交代啊。最后，霍元甲和前來助陣壯威的自己人打了一場“表演賽”，圍觀的愛國群眾這才把褲子穿上回家吃飯。而當時上海的報社為了銷量，把這事兒添油加醋的好好吹了一番，跟發(fā)了通稿一樣，一口咬定，霍元甲霍師傅一上臺就把美國大力士奧比因嚇得是 “聞風而逃” “屁滾尿流”。

雖說，霍師傅沒狠狠收拾美國大力士，但霍元甲力戰(zhàn)美國大力士的傳奇可是傳遍了中國。1910年，霍元甲和革命黨合作，一塊兒創(chuàng)立了精武體操會，簡稱精武會，霍元甲任教練，結果沒過幾個月，霍元甲就去世了，至于霍師傅怎么死的那是說啥的都有，有說是肺病的，也有人說是日本人下毒毒死的。但無論如何，霍元甲當時已經是名聲大噪的風云人物了。順帶說一句，歷史上霍元甲就沒有叫陳真的徒弟，那是后人為了拍電影虛構出來的“精神接班人”。

說回來，精武會的名字不是“武術會”，而是“體操會”。這就是為了把它從義和拳式的“神功迷信”徹底切割開來，向現(xiàn)代體育靠攏。而精武會的理念核心也是“去除宗派，廣納各家，尚武強身，以振民族之魂。”他們搞了幾件比較關鍵的事，嚴格制度化，比如制定會員制，訓練課表和考核標準，再比如引入科學，請醫(yī)生講生理學，開設體操課。當然還有去宗派化，提煉天南海北各個流派的動作形成一些統(tǒng)一套路，比如“十路彈腿”“十二路彈腿”，等等等等。打這兒起，中國武術第一次擺脫了“鄉(xiāng)村械斗”“廟會賣藝”的形象，變成了“穿短褲打拳、講衛(wèi)生、懂科學”的現(xiàn)代民族體育。甚至孫中山先生都給它題過詞，所謂“尚武精神，以自強也”，有了革命領袖的表揚，精武會在國內外發(fā)展的就更快了。

到了1920年代，精武會就在東南亞各地設有分會，成為第一批全球化的“中國武術組織”。就這樣，精武會替中國武術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從此打拳也成了救國的方式，練武也能寫進報紙。這門原本在廟口賣藝的行當，終于能穿著體操服走進課堂、走向世界。

有了精武會以后，武術就成了中國人為數不多的精神寄托?？擅褡遄院拦饪看蛉毻冗€不行，得有文化內涵，得能拿來笑話那幫“沒歷史的洋人”。所以，這拳腳功夫又被人賦予了傳統(tǒng)文化的內涵，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太極拳。今天說的太極拳最早發(fā)端于清末民初，是河南焦作陳家溝的鄉(xiāng)村棍拳結合體，后來被人重新整理之后，賦予了道家陰陽五行和養(yǎng)生的理論，這么一包裝，原本的農家拳就成了哲學拳。

而在這個過程中起到最關鍵作用的是孫祿堂，他把自己學的形意、八卦、太極統(tǒng)稱“內家拳”，并寫成理論書，比如《形意拳學》，《八卦拳學》等等。在這些書里，孫祿堂不僅第一次把拳術和“儒釋道”哲學揉在一塊，還用現(xiàn)代生理學和力學的術語重新解釋了這些動作。這么一套下來，既能講出科學道理，還能體會古人智慧，真的是太值了。雖然它才發(fā)明一百多年，但看上去就是個上千年的智慧老者。跟太極拳類似的還有詠春拳，有人說它是明末清初南少林的拳法，招招暗藏禪機。真要考據起來，詠春的起源其實就是清末廣東佛山的一套短打拳，之前默默無聞幾十年，直到最近這些年，拍了電影這才一夜成名。

當時有很多人看出了一點門道，就也把自家的武術招式和傳統(tǒng)文化縫合到一起。這么有樣學樣下來，就發(fā)明了一堆看起來歷史悠久的傳統(tǒng)武術。有了古人給自己的拳法背書，再編點武林傳說故事這么一吹，一拳一腳可就是傳承自老祖宗的世界觀，武術也有了新時代的靈魂。

這形和魂都補齊了，這樣被“發(fā)明”出來的武術，很快就流行開了。這樣的武術甚至可以代表國格，更成了一個理想中的中國人必備本領。當時的報紙上，戲臺上，出了很多武林的故事，哪怕故事中的主人公原型根本不會武功，那就給改編成功夫無雙的樣子，原因很簡單，大家就愛看這些玩意。這其中最典型的是黃飛鴻。說起來，這歷史上確實有黃飛鴻這個人，生于1840年代，死于1920年代，黃飛鴻本來在地方行醫(yī)，經營一家叫寶芝林的醫(yī)館，還參與過地方治安隊。在當地口碑不錯，但在全國的名氣沒霍元甲那么大。黃飛鴻的傳奇故事大多是后人塑造出來的。20世紀初，廣東粵劇班子開始改編他的故事，加上各種“武功蓋世”的情節(jié)。到了1920年代，就已經有《黃飛鴻打擂》《黃飛鴻救孤》等等戲劇上演。到了1930年代，《廣州日報》連載《廣東奇?zhèn)b傳》，正式把黃飛鴻寫成“濟世救人、行俠仗義、打洋人”的民族英雄，這也為后來的電影改編打下了基礎。

在這些故事當中，黃飛鴻的形象也定型了，那就是“醫(yī)者仁心、武德高尚、愛國護民”的中國式圣徒。從此“黃飛鴻”三個字就不再是人名，而是“正統(tǒng)武德”的代名詞。當然啦，當時的黃飛鴻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像他這樣被藝術再加工的人物比比皆是。而文人們并不滿足于此，甚至要基于武術塑造一個世界出來。當時的上海，天津，廣州等地有大量的小報副刊，需要連載小說吸引讀者。能一直連載下去，讓人付費的小說，除了兒女情長，就是打打殺殺的故事。于是“現(xiàn)代武俠”小說應運而生。

當時筆名叫“還珠樓主”的李壽民等人，就是這些小說最早的作者。他們寫的故事里不但有武術，還有現(xiàn)實世界里并不存在的各種奇功，而最終的核心就是民族大義；書里的英雄多半反清、抗外、救國，在他們的故事里，各種大俠、門派、秘籍組成了一個虛構的江湖。這些作品其實是民國時期的民族主義寓言，當政治救國失敗，想象中的俠義世界也就成為了精神替代，不管現(xiàn)實中多么挫敗，但在江湖的世界里總是能贏。

當然，幻想再熱血也救不了血淋淋的現(xiàn)實。1937年，抗戰(zhàn)爆發(fā)，武術又一次被喊作“救國的力量”?？稍S多武師從軍后一去不返，留下的只是倒閉的武館和更大的動蕩。1949年之后，大量文人南遷香港，帶去了舊上海的出版?zhèn)鹘y(tǒng)，香港出版自由，市場也大，很多人就延續(xù)過去的武俠小說傳統(tǒng)去寫作，獲得了極大成功。就誕生了梁羽生，金庸，古龍等等著名的武俠小說作者。梁羽生他們一塊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武術”從拳腳表演升級成“文化哲學”。這其中金庸是個典型，他虛構了“少林”“武當”“華山”“丐幫”等武林門派；每一門都有完整的套路、心法、理論，這些“武學體系”實際上是中國文化的隱喻，少林是佛家，武當是道家，丐幫是民間力量，而朝廷是權力結構。金庸不但搭建了一個以武術為基礎的世界，而且金庸還用武俠世界隱喻了中國歷史上的很多大事。

當然了，這種寫法反過來影響了現(xiàn)實，許多人以為金庸小說里的這些門派、功法真實存在。小說寫成什么，現(xiàn)實就照著補什么。有的武館為了招生，干脆對照小說去“補設祖師”，一夜之間，連開宗立派的祖師到底是誰都圓上了。就這樣，香港迎來了武俠小說空前繁榮的幾十年。不過，繁榮的不只是武俠小說，也有武俠電影。這些電影也往往把清末一些武林大師的故事，哪來改一改直接用。比如李小龍主演的《精武門》，在這個故事中當時的霍元甲就是死于日本人下毒，而虛構的霍元甲大弟子陳真去找日本人報仇，一腳踢碎了“東亞病夫”牌匾，那一腳踢的可不是木牌，是民族的屈辱。香港觀眾看得熱血沸騰，票房自然火爆。從此，銀幕上的拳腳成了殖民地時代最安全，也最響亮的民族吶喊。

借著香港武俠電影的風潮，武術成了代表中國的文化符號。對外國人來說，他們最早接觸的中國武術就是義和團。于是他們自然以為，中國功夫就是一群拿刀舞棍、喊著“刀槍不入”的神秘巫術。等到精武會出現(xiàn)之后，他們注意到這群人的武術不一樣，不是義和團，而是亞洲的體操家。此時的武術形象也就慢慢發(fā)生改變。1970年代初，李小龍主演的一系列電影不但引爆了香港影壇，也讓世界為之震驚。西方觀眾第一次看到一個“能打、能想、有尊嚴”的中國人的身體。一個瘦削的中國人竟在眨眼間就把歐美硬漢撂倒了，這可比任何的好萊塢硬漢都真實。更關鍵的是，李小龍的一系列電影不僅強調中國的武術功夫厲害，還對它進一步來了個哲學和人生意義的升華。比如李小龍講“功夫不是打架，是誠實地表達自我”。外國人雖然看不懂，但直呼李小龍簡直太牛了，大受震撼。原來打拳也能打到存在主義的高度。李小龍之后，成龍、李連杰、甄子丹接連登場，這些中國功夫巨星成了西方影院的?？?，很多老外看中國電影，首選就是功夫片。所以，在外國人眼中，中國武術成了非暴力的自衛(wèi)術、自我控制的精神力、古老東方智慧的象征。

不過，武術被拔高到哲學高度，說白了，還是洋人先幫咱們包裝好的。隨著80年代國門打開，這樣的包裝出口轉內銷，國人第一次知道原來咱們的國粹這么厲害，已經升華到了最深奧的哲學了。既然如此，太極拳就不僅僅是強身健體那么簡單，那簡直是人生和宇宙的終極奧義。于是，一些有心人就太極拳的一些理論，重新包裝，搖身一變，換了個更響亮的名字——氣功。說起來，這氣功的很多理念就是從道家修仙理論里摘出來的。比如道家有“真氣”的概念。不過，這玩意當初都用在“房中術”上。到了近代，雖說這房中術沒多少市場了，但這真氣的概念又被一些小說作家移植到了武俠小說里。就誕生了所謂“內功”“外功”。這套東西到了80年代，又被人開宗立派，創(chuàng)新出了“氣功”。

氣功這玩意一推向市場，那是瞬間風靡大江南北。很多人聲稱練氣功“調節(jié)神經系統(tǒng)”，“激活潛能”，甚至開發(fā)“人體特異功能”，某些氣功大師更是說“身體是宇宙的縮影，修身即可通天。”所以那會兒經常能看到成百上千號人在公園練氣功打坐，更有人在頭上頂著一口鍋，號稱能接收宇宙的通靈信號，而且不但是全民參與，一些頗有名望的科學家也下場為氣功站臺。當時的氣功熱潮看似荒謬，但它滿足了人們的心理需求，比如通過宣揚自我療愈，強身健體滿足大家的醫(yī)療焦慮，通過宣揚修身養(yǎng)性和東方智慧滿足大家的精神文化焦慮。到了90年代中期，大量氣功大師被學界媒體猛烈批判，大家才如夢初醒，原來武術功夫沒那么神，至少想靠它開發(fā)特異功能是沒戲了。于是，這樣的氣功熱也就迅速退潮。氣功的興起說明人們仍渴望在現(xiàn)代化中找到“東方身體的意義”；它的崩潰說明這種意義一旦脫離科學與理性，就會迅速滑向幻覺與集體狂熱。而這個幻覺，直到今天還在擂臺上演。

最近十幾年，雖然大家的生活水平是肉眼可見的蹭蹭上漲，按理說，民族自信完全可以有別的東西寄托，但從骨子里說，還是有不少人覺們中國不僅要在精神上全面碾壓洋人，還得從身體上干掉洋人，只有這樣才能證明咱中華文明世界第一。本來這種想法非常荒謬，但隨著短視頻的興起，這樣好勇斗狠，天下第一的民族情緒在一個個平臺上發(fā)酵。不過，武術這種東西驗證起來可容易多了，尤其是武術大師在國際擂臺上被秒殺的視頻比比皆是。當然，有不少人嘴很硬，說到傳統(tǒng)功夫點到為止，外國人不講武德，再或者說上臺的都是假把式，真的習武之人肯定都在深山老林里秘密修煉，只不過功夫太高不便向外人展示罷了。雖然這話說的是言之鑿鑿，但畢竟視頻越來越多，對傳統(tǒng)武術實戰(zhàn)性的質疑也就越來越大。

如果說這傳統(tǒng)武術只是強身健體的鍛煉，那怎么做都沒問題，問題就在于有人非要無限拔高它，要么是宇宙奧秘的體現(xiàn)，要么是民族自豪的寄托，這就不是武術能承受得了。一個健康的民族自豪載體得有那么幾個前提，第一就是真實，第二就是你不該把它建立在比別人遙遙領先的優(yōu)越感之上。這么看來，本來就是近代發(fā)明包裝出來的傳統(tǒng)武術，就不那么真實可靠。而一個個傳武大師又不揣冒昧說自己能錘爆了洋人，這時候不收拾你還能收拾誰呢？那留給大家的，也就只有笑話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