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子墨 記得家里有一只舊碗,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青花碗,尋常的樣式,邊緣上描著一圈淡淡的纏枝蓮。 它不知陪了我們多少年,盛過多少碗溫熱的米飯,如今,卻靜靜地躺在墻角,碎成了幾片不規(guī)則的殘骸。 想來是母親失手滑落的。她怔了一下,俯身拾起,試著將它們拼湊回去;那幾片碎瓷在她手里叮當作響,勉強合攏了,可那一道道蛛網似的裂痕,卻清清楚楚地擺在那里,像大地干涸后無可彌合的傷口。碗里的乾坤,是再也盛不住了。 我忽然便覺得,這碎了的光景,恰是人生最尋常的注腳。 電影里不是這樣的。電影里的破碎,是為了最后那一刻圓滿的粘合。 一只祖?zhèn)鞯挠耔C,縱使碎得七零八落,也總有一位高人,能用金絲細細地鑲嵌,讓它以另一種更華美的姿態(tài)“復得”;一段中斷的情誼,縱使隔了千山萬水,也總會在某個街角、某個雨夜,因了離奇的巧合而“峰回路轉”。 導演們是仁慈的,他們舍得讓角色受苦,卻終究不忍心讓觀眾絕望。于是,所有的失去都成了伏筆,所有的淚水都為了最終的歡笑。 我們便也在這被安排好的悲歡里,養(yǎng)成了某種期待,以為生活也該有這般起承轉合的韻律。 然而,真實的日子,大多是一去不返的。 譬如時間。童年夏日里那根冰棍的涼甜,你后來嘗過無數昂貴的冰淇淋,也尋不回那簡單的、由舌根直抵心靈的顫栗了。 少年時在心上人面前那句哽在喉頭未曾說出的話,任你日后如何功成名就、舌燦蓮花,也再沒有那個特定的時空容器來盛放它了。 它們就是那捧從指縫間流走的清水,你清清楚楚地感到它的流逝,涼意一絲絲褪去,最后掌心空余一點潮濕的、即將被蒸發(fā)殆盡的印記。你抓不住的。 又譬如人。有些告別,是極輕的,輕得像秋日里一片葉子旋落。 昨天還在談笑的人,今天或許就悄然遠行了,沒有戲劇性的沖突,沒有撕心裂肺的場面,只是各自走上了不同的岔路,音容笑貌便漸漸模糊在記憶的霧里。 你某一天忽然想起,想去尋,卻發(fā)現那條來路早已荒草萋萋,無跡可尋。這便是“一去不返”了,靜默的,不容商量的。 這么一想,人生倒真像是一片廣袤而單調的荒原。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身后留下的腳印,轉眼就被風沙填平。 沒有路標,也難得有歇腳的涼亭。偶爾,天邊或許會浮現一抹海市蜃樓的華彩,演著失而復得的好戲,但我們心里明白,那只是光與影的幻術,走不過去的。 我們能擁有的,僅僅是當下這一步的沉重與堅實,以及抬眼望去,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必須由自己親歷的蒼茫。 風從窗口吹進來,帶著晚春將盡的、暖洋洋的倦意。 墻角那幾片碎瓷,在斜陽里泛著清冷的光。母親早已將它們掃起,倒進了垃圾桶,轉身又去忙別的事了。 是啊,日子總要往下過。碎了便是碎了,不必拼湊,也無需長久地對著它傷懷。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然而,只是我曉得,從此以后,家里的碗架上,是永遠地缺了那一只青花碗了,時間久了,或許,也就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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