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么呢？

愛應(yīng)該和咳嗽一樣，瞞都瞞不住吧。

我時常想起那一年的吉林。

冬天來得特別早，我像只倉鼠一樣縮在宿舍里，依然還是感冒，發(fā)燒，咳嗽一起來了。

我在電話里和陳卓訴苦，他連忙帶著藥趕過來照顧我。

陳卓把我接到學(xué)校旁的一家酒店，還買了一只小電鍋回來，給我煮冰糖雪梨。

晚上，我又起燒了，身上燙得厲害。他就用酒精給我擦額頭，擦手心，擦腳心。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他在給他媽打電話。

半夜三更，聲音很輕。

他在問咳嗽停不下來怎么辦，然后一直嗯嗯嗯。

第二天一早，小電鍋里就換了新配方。不是冰糖燉雪梨了，變成了清蒸白蘿卜。

他發(fā)現(xiàn)我睜開眼，忙走過來說，你醒了？一會兒試試我媽的偏方，大蘿卜沾白糖。

我有氣無力地問，你是不是一晚上沒睡？

他努力睜了睜熊貓眼，說，睡了，睡得可好了。

大蘿卜粘著白糖，透著絲絲清潤的甜，潤開了我咳啞的喉嚨，也沁潤了我的心。

就是那一天，我冒出了天長地久的想法。

想和這個憨憨且嘴笨的男生白頭到老，廝守一生。

我說，以后……我可能要離不開你了呢。

陳卓義正言辭地否定我說，錯！是我這輩子，離不開你。

情話真好聽。

但年輕時的豪言壯語，大多數(shù)人只是說說而已。

仔細(xì)回憶起來，我和陳卓真的認(rèn)識很久很久了。

據(jù)他說，初中就關(guān)注到我。因?yàn)殚_學(xué)第一天，我穿著拖鞋來上學(xué)，像個假小子一樣活潑可愛。

然而我注意他的時候，已經(jīng)升入高中。

總記得開學(xué)的那個午后，九月的陽光，奢侈地鋪散在教學(xué)樓的走廊里。

初秋的風(fēng)，卷起淡淡的金霧。

我剛從教室走出來，就看見了陳卓……身邊的學(xué)長。

嗯，對的。

每次說起這段歷史，陳卓都要在我身邊氣得齜牙。

可沒辦法啊，誰讓那個男生比他高，比他帥呢。

事實(shí)上，陳卓不喜歡我提這段黑歷史，還因?yàn)樗淖宰龆嗲椤?/p>

明眼人都明白，我加他QQ，找他說話，那都是因?yàn)樗磉叺哪莻€朋友。

可他喜滋滋地以為我喜歡他。

不過我和那位學(xué)長也就談了幾個月的戀愛，便分手了。

眾所周知，帥哥易劈腿。

后來，陳卓總拿這個事來教育我，說我色迷心竅，有眼無珠。他這個品質(zhì)優(yōu)良的少年放在這里，偏偏看不到。

我說，對呀，我是有眼無珠，我這雙大眼睛，就是看不見你這頭豬。

陳卓嘴笨，被我當(dāng)場氣倒。

事實(shí)上，我能和陳卓在一起，還得感謝這位前渣男友。

少女失戀，最是難熬，無數(shù)個看不進(jìn)書的夜晚，都是陳卓在QQ上陪我聊過來的。

他特別有耐心，像一頭溫柔大度的鯨魚，接納著我的各種憤憤不平與難過。

他不善言辭，但仍然努力地安慰開導(dǎo)我。

有一天，我問他，我天天和你說這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他說，怎么會？我和你之間，只有你煩我，沒有我煩你。如果哪一天你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男朋友，那么我會悄悄地離開。

我被這樣深情的表白，惹得掉了眼淚。

我發(fā)現(xiàn)，我不止不了解男孩，更不了解自己。

我以為我不會喜歡摩羯這樣悶悶又死板的男生，可愛情就在那一刻露了真身。

那種想想都怕失去的東西，就是貨真價實(shí)的愛情吧。

畢業(yè)后，陳卓先我一年考去了吉林的一本。

而我玩心太重，高考才考了540分。我媽讓我復(fù)讀。我嚇得連忙把書統(tǒng)統(tǒng)賣掉，然后挑了個吉林的二本，逃之夭夭。

雖然不能和陳卓在同一所學(xué)校，但能在同一座城市也是好的。

軍訓(xùn)我正好來例假。陳卓來看我，發(fā)現(xiàn)我直接坐在籃球架下面。當(dāng)即買了八個坐墊回來。

我像看腦癡一樣看著他，說，你這是要我當(dāng)佛祖??？

他敲我的頭，說，傻啊，其它是送給你室友的。剛認(rèn)識，收買人心。

我抱著一堆坐墊說，不行，我很小氣的。我當(dāng)佛祖也不能給別人。

他當(dāng)即打了個千說，嗻，謹(jǐn)遵老佛爺教誨。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結(jié)果肚子更疼了，嚇得他又趕緊去買紅糖了。

有時覺得，我來吉林真是太對了。

因?yàn)閷τ谖疫@個胸?zé)o大志，且能作的姑娘來說，有陳卓這個大暖男在身邊，比什么都重要。

可以陪吃，陪玩，還被我欺負(fù)，夫復(fù)何求啊。

我生個病感個冒，陳卓二話不說就跑來陪我，恨不能病生在他身上。

我情緒有點(diǎn)不對，他非得把我哄開心了才安心。

看到白頭偕老這樣的詞，我腦海里冒出來的，就是陳卓了。

陳卓依然先我畢業(yè)。

他問我去哪里好，天津還是青島。

我這個愛吃愛笑的姑娘，當(dāng)然選有狗不理加相聲的天津。

一年后，我也樂顛顛地趕了過去。

那時候，陳卓住在他們項目部的宿舍。我只能自己租房子。

租房子的，是個二房東。有個女朋友做服務(wù)員，早出晚歸，不常在家。

第一個月，他還老老實(shí)實(shí)的，第二個月就開始變了嘴臉。

先是在微信上要我和他一起吃飯，后來又叫我去他房間看電影，前前后后都被我拒絕了。

可他非但不知收斂，反倒變本加厲。

一天，我正在洗澡，他竟然要進(jìn)來拿東西。我嚇壞了，給陳卓打了電話。他氣炸了。

大晚上的趕過來，將我接去了酒店，第二天帶著我和二房東談判，退房租。

我發(fā)現(xiàn)，他只有對我才是慫慫的。對待惡人，那叫一個狂野囂張。

他說，你放聰明點(diǎn)，痛快退了啥事沒有。要不然，我把你發(fā)我女朋友的內(nèi)容發(fā)給你女朋友。

二房東一下就軟了。

我也是那一次萌生了買房的念頭，打電話和我媽商量。

后來，陳卓知道了，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媽媽的電話。

之前，我見過他爸媽，他媽很喜歡我，總說讓我早點(diǎn)做她兒媳婦。

電話接通后，她說，玲玲，聽說你想買房??？

我說，對啊。房租再加點(diǎn)，也夠還月供了。

“你聽阿姨說啊，你知道的，陳卓他哥還在相親，相親不比你們自由戀愛。阿姨不可能一分不給他留。你看這樣好不好，阿姨給你們出60萬，你們在天津付個首付。你去挑，不夠的話阿姨再給你補(bǔ)。等他哥結(jié)了婚，以后你們再想換房子，阿姨再想辦法。”

說實(shí)話，陳卓媽媽的話，讓我萬分慚愧，兒女結(jié)個婚，為什么要花父母這么多錢。

我說，謝謝你阿姨，您真的太好了。

以前總聽人說，有兩個男孩的人家，慎重嫁，矛盾多。

我媽說，人都是將心比心的。他媽說的都是心里話。你為他們家考慮，他和他的父母也會厚待你，尊重你。

我和陳卓就這么去買房了。

從3月挑到5月，我倆才在萬達(dá)廣場后面挑中一套二手房。

210萬，首付70萬，我爸幫忙補(bǔ)了10萬。

第一次買房，沒什么經(jīng)驗(yàn)，全靠中介現(xiàn)場科普。

后來，他讓我們準(zhǔn)備證件去房管局確定房本名字時才發(fā)現(xiàn)，我和陳卓竟然還沒有登記。

人家像看傻子似的看著我們說，誒喲喂，您二位可真心大，房子都要簽字兒了，兩人還沒扯證兒呢？別傻坐著了，趕緊的吧，一會兒民政局下班了。

那一天是2016年7月8日。

我和陳卓就這樣在天津領(lǐng)了證。天氣暴好，陽光豐沛。沒有儀式，但不缺少祝福。

美滋滋的陳卓，開始憶苦思甜。

他說，還記得你上高一不，開學(xué)第一天。我知道你考到我們學(xué)校了，一下課就往你教室跑，還拉上同學(xué)，假裝路遇。結(jié)果，你看上了他。

我哈哈大笑，真沒想到當(dāng)初的偶遇，背后是他的費(fèi)盡心思。要命的是，我看中的還不是他。

陳卓一臉委屈地說，想起來心痛啊，不過最后你還是我的。

我抱了抱他說，是的是的，是你的啦。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我成了陳太太。

10月，雙方父母來天津，定下第二年春天辦婚事。

我爸給了陳卓一張40萬的卡，叫他買車子，算是我的嫁妝。

后來陳卓買了20多萬的歌詩圖，寫在我名下。剩下的錢，我們準(zhǔn)備用來裝修新房。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前行，可沒想到4月，婆婆忽然打來電話。

那天，陳卓正在陪我挑婚紗。

婆婆說，陳卓哥哥要做手術(shù)，怕出意外，讓回去看看。

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剛過完年，哥哥眼睛就看不清了，去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是慢性腎衰竭和先天性心臟缺失。

公婆一直瞞著，怕影響我們的婚禮。

這次是心臟手術(shù)，醫(yī)生說風(fēng)險很大。婆婆這才打來電話。

因?yàn)殛愖亢退绺绺星楹苌睿氯f一有意外，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第二天我們就趕了回去，幾個月不見，婆婆的頭發(fā)竟然全白了。

一瞬間，我就繃不住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心臟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但腎衰竭是個大問題。

之前，公婆做了腎配型，都不合適。陳卓知道了，也要去做。

婆婆攔著不讓。我明白她的心意，畢竟我們剛剛新婚?？晌姨私怅愖苛恕?/p>

我拉住婆婆說，讓他去吧，要不然他會后悔一輩子。

陳卓的配型結(jié)果出來，還是不合適。我們也只能回了天津。

回程的火車上，陳卓一直悶悶的不說話。

我逗他說，老公，回去不能裝修了，卡里就剩2萬塊了。

他嚇得一個激靈。

家里有了病人，才知道錢的重要。哥哥每周都要透析，加上手術(shù)費(fèi)，住院費(fèi)，一些進(jìn)口藥，更是貴得乍舌。也難免陳卓對錢變得極度敏感。

他拿過我手機(jī)，打開網(wǎng)銀，說，錢哪去兒，被騙了？

可當(dāng)他看見轉(zhuǎn)賬信息的那一瞬間，眼淚便沖出了眼眶。

因?yàn)槲野?6萬，都轉(zhuǎn)給婆婆了。

婆婆一開始是不肯要的。直到我對她說，媽，我們是一家人，先把哥的病治好要緊，錢是小事，可以再賺的。

婆婆才一邊抹眼淚一邊收下。

陳卓一言不發(fā)地抱住了我。雖然他什么都沒說，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感謝。

我在他耳邊，輕聲說，放心吧，一定會找到合適的腎源，哥哥會沒事的。

那一刻，他將我抱得更緊，仿佛要這一生都不再松手。

我和陳卓沒有辦婚禮，連婚紗都沒有拍。

我媽也覺得，現(xiàn)在不合適。

陳卓哥哥一直沒有等到適配的腎源。

一年就這么過去了，只能靠三天一次的透析維系生命。

年底，我們回吉林看他，人瘦得不成樣子，精神也抑郁了許多。

回津之前，婆婆把26萬又轉(zhuǎn)回給了我。

她偷偷告訴我，醫(yī)生說腎源很難等到。而且就算有，哥哥的身體也不見得能支撐手術(shù)。公公半年前，又開始工作了。家里錢還夠用。

她說，我的一個兒子倒下了，我希望另一個，能過好。

她想我們回去把房子裝修起來，拍個婚紗，辦個婚禮，人生的大事，總要有個紀(jì)念的。

可我和陳卓哪有這個心情呢？

我們只是把房子裝修了一下，晾了兩個月就搬進(jìn)去了。

沒過多久，我就懷孕了。

那是我和陳卓的第一個寶寶。小小的生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生機(jī)。

可孕19周時，我毫無征兆的流產(chǎn)了。

我們剛剛恢復(fù)的心情，一瞬跌到谷底。

那段日子，我心里憋著煩，按捺不住的煩躁統(tǒng)統(tǒng)都發(fā)泄在了陳卓身上。

他不想和我吵，干脆不聲不響地聽我罵。

我就像揮出了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變得更加焦躁。

有天，我對沉默的陳卓正在發(fā)火，他忽然轉(zhuǎn)頭對我說，我們?nèi)ヂ眯邪伞?/p>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和陳卓再也沒有游玩。

各種各樣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沖過來，讓我們應(yīng)接不暇。

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復(fù)返了。

陳卓說，你嫁給我，沒有婚禮，沒有蜜月，甚至連婚紗照都沒拍。我們?nèi)ネ嬉煌?，換換心情吧。

我同意了。

我和陳卓去了帕勞。那個太平洋上，溫暖的島國。

那是2019年春天。

一路上，陳卓對我照顧有加，海浪，細(xì)沙，暗暗滌蕩著我的心情。

傍晚，我和陳卓坐在沙灘上喝果汁，夕陽沉沉的，倚在海邊就是不肯落下去。

回想起在家里的日子，我慢慢地浮出了愧疚。

其實(shí)失去孩子，陳卓也一樣痛苦吧。他不止要默默承受這些，還要包容著我的壞脾氣。

我問他，我是不是，挺煩人的？

他咂了咂嘴，說，我最難的時候，你全力支持我，我怎么會煩你。而且我說過的，我和你之間，只有你煩我，沒有我煩你。

陳卓伸手把我攬在懷里，經(jīng)年往事，電影般滑過心頭。

他穿著校服，傻兮兮望著我笑的樣子，好像還近在眼前。

可時間一晃，我成了他的妻。我們從校園走到婚紗，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我靠在陳卓懷里，懶洋洋地，不想動。海風(fēng)緩緩地吹散了我心底許久的陰霾。

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在相互虧欠中，用那些好抵消掉不好。

然后風(fēng)雨兼程，往前走。

從帕勞回去，我再次懷孕了。

今年2月22號，生下一個漂亮的小公主。

婆婆和我媽都趕來伺候我月子。

我對婆婆說，媽，哥身體不好，你還是留在家吧，這里有我媽就行了。

婆婆說，已經(jīng)讓你爸回來呆一個月了，坐月子我必須在的。我們家欠你的，不能再欠更多了。

這話說的，我都快要哭了。

而婆婆來了之后，對我好到讓我媽自愧不如。她天天教育我出了月子就減肥，趁著還貌美如花，趕緊把婚紗補(bǔ)拍了。

沒想到這個事，她比我和陳卓還有執(zhí)念。

朋友來看我，偷偷問，你媽和你婆婆住一起，沒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

我說，沒啊，人家倆老姐妹。早上一起買菜，晚上一起遛彎，還互相交流怎么收拾我和陳卓的經(jīng)驗(yàn)?zāi)亍?/p>

朋友一臉震驚，表示不可思議。

我不知道要怎么說。

其實(shí)把兩個異姓的家庭融成一家人，并不是什么難事。

只要兩個家庭都懂得體量對方的難處，包容彼此的不同。多一點(diǎn)理解對方的事與愿違，少一點(diǎn)計較自己的付出得失，就夠了。

人心都是拿真心換的。

我媽從沒挑過婆家沒給我一個婚禮。婆婆卻永遠(yuǎn)惦記著，她對我的虧欠。

或許也是應(yīng)了那句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吧。

我和陳卓從小聽父母教誨最多的，就是將心比心。

不論愛情，還是家庭，那是受用一生的真諦。

PS小淺說：祝福祝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