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志祥

01

明朝的崇禎皇帝用他的死告訴了世人，人心這東西，你是琢磨不透的，越琢磨越心涼。

崇禎元年（公元1628年）剛剛登基的崇禎皇帝鑒于大明的驛站弊端太多，虧空太大，登基的第一年就著手對驛站進行了改革，精簡驛站。

這個改革帶來的后果是讓在驛站上班，并且賴以生存的驛站成員李自成被裁了，做了下崗工人的李自成不得已返回了家，由于饑荒嚴重，李自成欠了不少債。

巧的是，就在同年的冬天，失業(yè)人李自成因繳不起舉人艾詔的欠債，被艾舉人告到米脂縣衙?？h令晏子賓將李自成“械而游于市，將置至死”。得益于有兩個親朋好友，李自成才沒有成為了縣令刀口下的亡魂，可命運并沒有因為這次活下來有一絲一毫的轉(zhuǎn)變，反而滑向了更糟糕的深淵，她的妻子選擇背叛了他，一怒之下的李自成就在同年底，提了一把刀殺死了債主艾詔，又殺了妻子。兩條人命在身，朝廷不能不問，官司打到底，還是一個字——死。

沒有活路的李自成，在絕境之中給自己找了一條生路———造反。

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二月，李自成帶著侄兒到甘肅甘州（今張掖市甘州區(qū)）投軍。

就此拉開了明末農(nóng)民起義的序幕。

這場摧毀大明的戰(zhàn)事如何激烈，并不是今天敘述的重點，所以我們可以忽略不計，筆者之所以提起他，原因無他，只是借用李自成這個人來敘說另外一個人帶來的人心震撼。

02

崇禎十三年（公元1640年），奮斗了十余年的李自成抓住了上天賦予了機會，趁著明軍主力在四川追剿張獻忠之際入河南，收留饑民，開倉而賑饑民。“遠近饑民荷鋤而往，應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絕，一呼百萬，而其勢燎原不可撲”。自此李自成實力日益壯大，到了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的正月，形成規(guī)模的李自成終于擁有了向大明都城進攻的資本。

野心勃勃的李自成先在長安（今山西西安市）稱王，隨后率大軍北渡黃河，取道山西攻打大明京師，起義大軍起先一路勢如破竹，很快便攻占了太原。當向北攻克雁門關準備攻擊大同時，李自成發(fā)現(xiàn)明軍在寧武關聚集了大批軍隊，這個發(fā)現(xiàn)或多或少讓李自成有些犯難，寧武關是三關鎮(zhèn)守總兵駐所所在地。關城始建于明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在成化、正德、隆慶年間，均有修繕。關城雄踞于恒山余脈的華蓋山之上，臨恢河，俯瞰東、西、南三面，周長2公里，開東、西、南三門。

到了明末，為了抵御蒙古的進攻，朝廷在北方不斷設險置關、修筑防線，形成了外邊與內(nèi)邊。而內(nèi)邊者，就是指西起山西偏關縣，經(jīng)神池、寧武、代縣、朔縣、河北蔚縣等地，抵河北延慶縣的內(nèi)線長城，蜿蜒1000多公里。

在這條綿延的防線上，創(chuàng)關設堡，駐守軍隊。在河北境內(nèi)者，沿線設紫荊、倒馬、居庸三關，稱為內(nèi)三關。在山西境內(nèi)，設偏頭、寧武、雁門三關，稱為外三關。外三關之中，偏頭為極邊，雁門為沖要，而寧武介二關之中，控扼內(nèi)邊之首，形勢尤為重要。故《邊防考》上說：“以重兵駐此，東可以衛(wèi)雁門，西可以援偏關，北可以應云朔，蓋地利得勢。”

這樣一個易守難攻的關口，集聚了大量明軍，那么意味著這道關口必然是一場硬仗。

能否取得勝利，李自成并沒有多大的把握，思考一番后，他準備放棄攻打?qū)幬潢P，繞城而走，直取大同，盡快攻擊北京皇城，然后再攻擊無援的寧武關。

這個策略不能說錯，但至少有一點，就寧武關在三關中相互策應的重要位置，此時放棄而直奔大明都城顯然有些不可能，為了拿下這一道關口，李自成咬牙發(fā)動了強攻，本以為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卻不想，山西總兵周遇吉在寧武關誓死抵抗，最終李自成固然是攻下了寧武關，但自身損傷慘重，這讓李自成對攻打京師產(chǎn)生了些許懷疑，畢竟京城邊上的居庸關、紫荊關據(jù)守了不少明軍，一個寧武關都打得如此困難，不用說后面的居庸關、紫荊關了。一番思量后他對手下道：“寧武雖破，受創(chuàng)已深。自此達京，尚有大同兵十萬，宣府兵十萬，居庸兵二十萬，陽和等鎮(zhèn)兵合二十萬。盡如寧武，詎有孑遺哉！不若回陜休息，另走他途。”——《明季北略》

就在這個關口，兩道降書改變了李自成的想法。

就在李自成攻下寧武關，一直負責防守大同的總兵姜瓖，差人送降表至。

緊跟著宣府總兵王通亦至。且以百騎來迎，賊謬謂天與，優(yōu)答二鎮(zhèn)，豫加封爵。

兩道降書堅定了李自成繼續(xù)向大明都城進軍的決心，但問題的關鍵在于一個總兵王通投降了并不意味著宣府城內(nèi)所有的人都投降了，至少他知道有一個人并不愿意投降。

這個人就是宣府巡撫朱之馮。

03

宣府即宣府鎮(zhèn)，是明初設立的九邊鎮(zhèn)之一，因鎮(zhèn)總兵駐宣化府得名，孫世芳在其纂修的《宣府鎮(zhèn)志》中有以下記載：“飛狐紫荊控其南；長城、獨石枕其北；左挹居庸關之險，右結云中之固，群山疊嶂，盤踞錯峙，足以拱衛(wèi)京師而彈壓胡虜，誠北邊重鎮(zhèn)也。”可以這么說，一旦宣府失去了防守，那么意味著大明京城無險可守。

獲知消息的巡撫朱之馮在城樓上召開站前會議，朱之馮這個人是沒有私心的，作為天啟五年的進士，他被授官戶部主事，負責在河西務征稅。

在明末那幾年，能做到賦稅有盈余，全部存入國庫，沒有私自占有，這個已經(jīng)是非常了不起的。

正因為沒有私心，所以朱之馮是決定為國盡忠的，但現(xiàn)實帶來的震撼是其他人并沒有這個心思。

做了多年巡撫的朱之馮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為了激勵將士奮力抗擊敵人的決心，他特意在城樓上供設明太祖的牌位，歃血為盟誓死守城，并給出極高的賞賜，可現(xiàn)實卻給他上了極為生動的一課。

人心這玩意，最禁不起戰(zhàn)事。

就在他積極備戰(zhàn)迎敵的時，城內(nèi)早已哄傳李自成免徭役、不殺人，全城為之動人，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點上香準備迎接。鎮(zhèn)守太監(jiān)杜勛與總兵搶先歸降，他們看到了朱之馮跪拜了一番后，勸說他率領全城將士投降李自成。

朱之馮痛斥兩人作為崇禎皇帝倚重信任的兩人，一點良心都不講，監(jiān)軍太監(jiān)杜勛聽完嘻嘻一笑，兀自領著人走了。不久李自成的大隊人馬就來了，杜勛穿上蟒袍，率領騎卒，親到城郊三十里外恭迎，如此一來，其他將帥士卒也跟著散了。

無可奈何的朱之馮只能親自登城，看見放在城樓上的大炮，命令左右：“為我開炮！”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無人響應。他親自點火，有人從背后拉住他的胳膊。仔細看時，大炮的線孔已經(jīng)被鐵釘釘死。

事情到了這一步，朱之馮忍不住撫胸嘆息，說：“不料人心竟到了這種地步！”然后仰天大哭，給崇禎寫了封遺書，勸皇上收拾人心。隨后上吊自殺。

人心到了這兒，顯得那么無可奈何。

就在宣府被攻陷的同一天，收到消息的崇禎皇帝立馬下達了旨意，命令寧遠總兵吳三桂放棄寧遠，率軍進京勤王，同時，還調(diào)集薊鎮(zhèn)總兵唐通和左良玉、黃得功一同入京勤王。應該說這個命令多少還能彰顯一下崇禎的軍事能力，如果這個時候被崇禎寄予厚望的吳三桂能動作快一點，那么歷史或許會改寫。

可惜，歷史沒有如果。

崇禎最大的失誤在于，他并不知道人心向背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所謂世態(tài)炎涼，人心善變。并不會因為他是皇帝有一分一毫的改變。

接到命令的吳三桂倒是帥軍趕往京師，可內(nèi)心的小九九，讓吳三桂整整在路上耽擱了近乎半個月（三月十一日接到詔旨，十六日才抵達山海關，二十四日才抵達永平府），此時京城早已陷落。薊鎮(zhèn)總兵唐通算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京師，崇禎對他極其恩寵，賜銀幣，慰問再三，賞四千兩白銀犒軍，命與監(jiān)軍太監(jiān)杜之秩守居庸關。這是一個將江山涉及托付的重任，本該精忠報國的唐通一轉(zhuǎn)身就在居庸關投降了李自成。等待了半天的崇禎，最終一個都沒指望上。

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的大軍包圍了大明京師，面對這個必贏的局面，李自成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耐性，他在彰義門(今廣安門)外設帳招降，隨后派遣一個叫杜勛的太監(jiān)進入了皇宮，給崇禎皇帝帶了話，說是帶話，實則是談判。

04

是日，賊遣叛監(jiān)杜勛縋城入講和，盛言李闖人馬強眾。議割西北一帶，分國而王，并犒賞軍銀百萬，退守河南。當局茫然無應。內(nèi)臣告上，上密召見之平臺，輔臣魏藻德在焉。勛具以事白上，且言聞既受封，愿為朝廷內(nèi)遏群寇，尤能以勁兵助制遼藩，但不奉詔與覲耳。因勸上如請為便。上語藻德曰：“此議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決之”。藻德默然不答，鞠躬俯首而已。上憂惑不能坐，于龍椅后靠立，再四詢藻德定議，藻德終無一辭。上命勛且回話，朕計定，另有旨。復縋勛還營。勛既出，上以藻德不言，且勢困，推龍椅倒地而入。藻德遂出。——《甲申傳信錄》

這段談判的內(nèi)容大意只有一個，作為皇帝的崇禎要割讓西北一帶給大順，并承認大順政權，還需支付犒軍銀百萬兩。隨后大順軍退回到河南，作為大明子民，他們可以幫助崇禎剿滅其他起義軍和抵御清兵，但不奉詔與覲耳。

此時，內(nèi)閣首輔魏藻德也在，面對這個難題，崇禎便詢問魏藻德對這事兒怎么看，膽小怕事的魏藻德怕將來要承擔責任，選擇一聲不吭，一味鞠躬俯首，沒了注意的崇禎，只能先讓太監(jiān)杜勛出城給李自成回話，答案是”朕計定，另有旨?！?/span>

太監(jiān)杜勛出城后，首輔魏藻德還是一言不發(fā)，崇禎氣得踢翻龍椅拂袖而去。隨后親自提筆寫了第五次《罪己詔》：“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不業(yè)，下臨億兆于萬方，十有七載于茲。政不加修，禍亂日至。抑圣人在下位歟?至于天怒，積怨民心，赤子淪為盜賊，良田化為莽;陵寢震驚，親王屠戮。國家之禍，莫大于此。今且圍困京師，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間不容發(fā)。不有撻伐，何申國威!朕將親率六師出討，留東官監(jiān)國，國家重務，悉以付之。告爾臣民，有能奮發(fā)忠勇，或助糧草器械，騾馬舟車，悉詣軍前聽用，以殲丑類。分茅胙土之賞，決不食言。”

下完了《罪己詔》崇禎開始思索著如何放手一搏，此時他的，一方面他還寄希望吳三桂的大軍，挽救殘局，另一方面，他還想靠北京城的堅固搏一把，最終什么也沒等到，城外的李自成恐遲則生變，遂攻城。

三月十九日（公元1644年4月25日），李自成的大軍攻陷了京師，眼看大勢已去，崇禎走入了后宮做了最后的安排，看著和自己相守了18年的周皇后，盡管內(nèi)心不忍，但崇禎還是下達了最后的命令：命后宮嬪妃盡皆自殺！

懿安張皇后、孝節(jié)周皇后領旨自盡。其后崇禎親手砍殺自己的兩位女兒，昭仁公主被殺。長女長平公主因用手擋劍手臂被砍斷，幸存，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將太子朱慈烺和他的兩個弟弟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托付給太監(jiān)王之心、栗宗周、王之俊三人，送到成國公朱純臣等那里，他親自給朱慈烺換上民間破衣服，并諄諄告誡：“汝今日為太子，明日為平人。在亂離之中，匿形跡、藏姓名，見年老者呼之以'翁’、年少者呼之以'伯’、'叔’，萬一得全報父母仇，無忘吾今日戒也！”

忍疼送走了幾個兒子后，崇禎做了最后一搏，按照《崇禎實錄》記載；崇禎是有逃走的，他帶著太監(jiān)先到了齊化門(朝陽門)，負責守衛(wèi)齊化門的是一位老熟人，總督軍務、輔佐太子的成國公朱純臣，然而朱純臣不在城內(nèi)，躲在家里一直不出來，朱純臣的手下不給崇禎開門，崇禎只好找到朱純臣家里去，朱純臣卻閉門不見。不得已的崇禎只能從安定門逃走，可惜負責守門的人不知道去哪了，城門緊鎖根本打不開。

至此，逃走無望的崇禎只有一條路——煤山。

公元1644年4月25日辰時，33歲的崇禎帶著太監(jiān)王承恩于煤山上吊自殺。死前在衣服上寫道：“朕涼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fā)覆面。任賊分裂，勿傷百姓一人。”

05

京城失陷，崇禎自殺的消息傳來，偌大的北京城唯獨大學士范景文、都御史李邦華、戶部尚書倪元璐等諸臣從死，其余人眾，紛紛設置香案，身上貼著“順”字，在道路兩旁跪迎紫禁城的新主人。而充滿諷刺的這位新主人，在進城后的第八天就開啟了一項新的發(fā)明——“助餉”和“追贓”。

大順軍開始有準備，有甄別的拷掠明官，四處抄家，規(guī)定助餉額為“中堂十萬，部院京堂錦衣七萬或五萬三萬，道科吏部五萬三萬，翰林三萬二萬一萬，部屬而下則各以千計”，劉宗敏制作了五千具夾棍，“木皆生棱，用釘相連，以夾人無不骨碎?！背侵锌植罋夥罩饾u凝重，人心惶惶，“崇禎皇帝的老岳父、嘉定伯周奎，在拷打之下，最終給了五十萬兩銀子；大太監(jiān)王之心也乖乖上貢了十五萬兩；大學士陳演，被迫交出了四萬兩。首輔魏藻德和他的兒子因沒有交出剩下的九萬兩，被活活打死。

這一刻，筆者相信他們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悔恨，可惜歷史并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去感慨，因為僅僅42天后，李自成便倉惶稱帝退出了紫禁城。

這座寫滿歷史興衰的都城，再一次迎接新主人的到來。

參考文獻：

《明實錄?崇禎實錄》

《明史?本紀第二十四》

 計六奇《明季北略》

 談遷《國榷》

 錢邦芑《甲申傳信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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