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直面經(jīng)典”，但何為“直面”？當現(xiàn)代的科技讓我們得以用超高清晰的鏡頭，將趙孟頫的真跡放大再放大時，我們才真正懂得了這個詞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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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印刷品上平滑的墨色，而是穿越數(shù)百年的、有呼吸的現(xiàn)場。 紙面的纖維，如同歲月的掌紋，歷歷在目；那手繪的烏絲欄（界格），墨線并非絕對均勻，我們能從中看到作者手腕運行的細微抖動與控制，甚至能想象到他屏息凝神、專注勾勒時那輕微的“呼和吸”。在這一刻，藝術(shù)不再是高懸于博物館玻璃后的神壇之物，它變成了一個可以觸摸的、活生生的創(chuàng)作過程。這種因“真實”而帶來的沖擊力，怎一個“震撼”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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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份最初的震撼，往往會隨著我們眼界的開闊而經(jīng)歷波折。 我認為審美趙孟頫有普遍性的“審美三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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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階段：少年初看，極驚艷。

這太容易理解了。趙孟頫的字，形態(tài)優(yōu)美，技法完美，法度嚴謹，如同一位無可挑剔的翩翩君子。對于初入書法之門的我們，這種“純粹的好看”具有天然的吸引力。它標準、規(guī)范，仿佛為我們樹立了一個“好字”的終極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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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階段：數(shù)年后，覺索然無味。

這是一個關(guān)鍵的生長痛期。當我們看過了顏真卿的雄渾磅礴、米芾的“風檣陣馬”、蘇東坡的爛漫天真，回頭再看趙孟頫，很容易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是不是太“規(guī)矩”了？太“完美”了？缺乏一點“個性”和“爆發(fā)力”？會覺得他“不如其他書家大氣奔涌富有靈性”。這種感受是真實的，也是審美能力提升的必經(jīng)之路——我們開始追求更強烈的、更外露的風格與氣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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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階段：遭遇瓶頸，回頭再看，震撼如前。

這是最寶貴的一刻。當你自己在書法道路上摸索，遭遇挫折，久久不得進步，被那些看似奔放自由的筆法折磨得焦頭爛額時，你可能會突然想起趙孟頫。這時你再回頭去看，感受會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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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字不再是簡單的“漂亮”，而是 “神完氣足” ，如“珠玉滿堂”，每一筆都蘊含著飽滿的精神力量。你會恍然大悟： 原來，趙孟頫并非“做不到”那般大氣奔涌，他恰恰是直面了最困難的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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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之路：不取巧、不退縮、不遮掩

什么是“最困難的路”？

那就是 “在極致的法度約束中，展現(xiàn)極致的優(yōu)雅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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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巧太容易了。用一些看似瀟灑的飛白、一些故作奇崛的造型、一些夸張的漲墨來掩蓋筆力的孱弱與技巧的不足，這并不難。退縮也容易，固守一隅，不敢涉獵諸家，也是一種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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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趙孟頫沒有。他選擇了“大大方方將他的本來面目呈現(xiàn)出來”。他的筆下，沒有遮羞布，沒有煙霧彈。每一筆的起、行、收，每一根線條的質(zhì)感，每一個結(jié)構(gòu)的疏密，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任你評判。這需要何等的自信與底氣？

他把自己的全部藝術(shù)修養(yǎng)、全部生命能量——“再用自己的全力灌注于筆下”。這種力量，不是外在的張揚，而是內(nèi)在的、源源不絕的、高度控制的 “精力” 。所以我說，這段文字的評價入木三分： “趙是勇士，是大力士，是精力充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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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勇”，在于敢于完美；他的“力”，在于能支撐起這份完美；他的“精力”，在于能讓這份完美貫穿一幅萬字長卷而始終如一，毫無懈怠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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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或許并非只有“無法之法”的狂放。還有一種，是 “將'有法’錘煉到極致，以至于'法’已化為一種不著痕跡的自然本能” 。趙孟頫走的就是這后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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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你年少時為他驚艷，我為你高興；當你成長后一度覺得他“索然”，我理解你；但請你相信，當你經(jīng)歷沉淀，在藝術(shù)或人生的道路上磕磕絆絆之后，再回頭看他——你一定會被那份在完美框架下依然跳動著的、溫潤而堅韌的生命力，再次深深震撼。那時的震撼，將遠超高清鏡頭下的視覺沖擊，它是一種直抵心靈的、關(guān)于“何為功力，何為堅守，何為古典之美”的終極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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