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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栩 C在那個窩窩里是個小小的人兒，立在小鹿眼前是英挺的哥兒?！案鐑骸保÷馆p聲地喚，回回羞紅了臉。身旁有人晃著時，小鹿可不敢這么喚。她得裝，裝規(guī)矩，裝穩(wěn)重，裝得比小胡小楊小朱她們還正經(jīng)。 “您好，這里是新藝佳，請問您有什么需要？” “您可以上我們這親身體驗(yàn)一下，體驗(yàn)課一節(jié)免費(fèi)。我給您安排最有經(jīng)驗(yàn)的教練?！?/span> “您今天有事不來了。行，那我替您向A說一下?！?/span> 掛了電話，小鹿才不會去場館找A，不來就不來唄。她坐了會兒，又有點(diǎn)想去。這念頭纏得她又是捋頭發(fā)，又是撓手背。耳后的幾根頭發(fā)絲這會兒老也捋不順，手背也老是發(fā)癢癢。還是去給A說一下，了卻一件事。小鹿正要起身，打飯的點(diǎn)到了。 每回到了飯點(diǎn)，她都會出現(xiàn)在新藝佳。她不進(jìn)來，隔著玻璃門望兩眼，便閃到一旁。她沒走，在門邊的廊柱上靠著?！耙部赡芏阍谥雍箢^?！毙÷怪v給小胡，又講給小楊，再講給小朱，姑娘們“哧哧”一陣笑。 “一群瘋丫頭?！?/span> A的笑罵碰了個軟釘子。見了他，小鹿她們又扳起了面孔。好沒趣。A悻悻地朝門外溜，沒看見前臺這群瘋丫頭在他身后做鬼臉。 C走路帶風(fēng)，風(fēng)暖了身子的小鹿又看見了夢里的紅本本。紅本本被暖風(fēng)托著飄呀飄，飄向一座山，飄過一條河，飄進(jìn)一方竹林環(huán)繞的青磚小樓。青磚小樓寂無人聲，紅本本插在樓前的濕泥堆上像面小紅旗。 “小鹿，想什么呢。打飯去呀?！?/span> 小朱跑得快。街邊新擺了個賣豬腳飯的攤，蠻好吃。去晚了一步，排老長老長的隊了。小鹿不去吃豬腳飯。中午這頓，她簡單地對付。一碗面條。一塊蛋糕。一包餅干。小鹿吃飯，只為節(jié)省下來的半小時，她要去“動感沙丘”，抓娃娃。小鹿不信抓不到那只泰迪熊。 能抓到那盒芭比更好。想到芭比，小鹿心癢癢。趕緊的，買塊蛋糕，吃了就去。她沒在廊柱后頭了?！案鐑簺]長眼?！弊约赫f了它，小鹿不奇怪。左右沒人，怕啥。 “小鹿，給二月辦個VIP?！?/span> 小鹿拉長了臉。她才交了多少錢，就VIP。不樂意也得辦。老?？墒翘笾槆碌碾胱愚D(zhuǎn)，你個小丫頭有啥臉色好使。小鹿出來掙錢，不像小朱，一點(diǎn)腦子也不帶。“啪啪啪”敲了幾個鍵，二月成了新藝佳的VIP。 VIP比普通會員好伺候。會員到期，二月按時續(xù)了費(fèi)，平日里，想咋練都行，不練也行。自打二月成了VIP，小鹿就沒見她在場館里練過?！八切∩戆?，舉得起杠鈴么?！毙÷箻泛呛堑啬钸读擞帜钸?。 “小鹿，說什么呢，我聽聽?！?/span> 這股子汗酸味嗆得小鹿直作嘔。她掩了口鼻，抑下胃里的翻滾，根本不用看，她知道誰湊了過來。她不再踢蹬腳下的杠鈴，她抽身朝場館外頭跑。小鹿身子一動，一只夜梟的怪叫撕開了她的耳膜，“小鹿，你把杠鈴踢壞了，要賠?！?/span> “小鹿，別理A。那個人同你鬧著玩的。” 小鹿才不會往心里去。C可真逗，以為小鹿憋著委屈生悶氣，趕忙追到前臺寬慰寬慰小姑娘。小鹿真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樂上一番，瞧著C一臉的關(guān)切樣，她快繃不住了。 關(guān)切樣的臉老也趕不走，得了，就抓你了?！白?。”沒中。泰迪熊穩(wěn)穩(wěn)地躺在一堆毛絨玩具中，瞅著小鹿盈盈地笑。“嘲笑我是不。你等著，看我怎么抓走你。” 小鹿手里還剩兩個幣，回新藝佳應(yīng)卯的點(diǎn)到了。臨走，小鹿狠狠瞪了泰迪熊一眼。這一眼，把泰迪熊瞪樂了?！靶÷剐÷故痔?。這次沒抓著，下次也白來。” 小鹿這次也沒白來。她抓著了一狐一羊一豬。拎著它們，小鹿甩甩蕩蕩地走。走著走著，小鹿望著前面的兩人，背影甚眼熟。那兩人走得迤迤邐邐，聊得正歡，乍見眼前的小鹿，這才倏地分開并攏的肩。 “小鹿，還不走快點(diǎn)，要遲到了。” “我知道。要你管?！?/span> 小鹿偏過頭，沖C壓住嗓子吼。二月“噗哧”一笑，模樣怪可愛。小鹿可做不出這般可愛的笑。她只會覺著二月的笑瘆人，陰慘慘的像女鬼。大白天遇鬼，嚇得小鹿跑開了小碎步。還好，跑進(jìn)新藝佳的大門，沒誤點(diǎn)。 把手里的狐羊豬分給小胡小楊和小朱，小鹿暗自里樂開了花。瞧她仨歡喜的樣，跟得了稀罕寶貝似的。她仨沒去過“動感沙丘”，更不會抓娃娃。她仨問小鹿，這毛絨絨的小可愛可是出自“蹦蹦玩具屋”？ “抓娃娃抓的?！?/span> 她仨不問了，驀地冷了場。小鹿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在電腦前坐定，老感到眼角有團(tuán)東西硌得慌。小鹿揉了揉，沒進(jìn)沙子呀。還是硌。小鹿打算找濕紙巾擦擦眼。濕紙巾在小挎包里，小挎包在置物架上。小鹿側(cè)著身子一伸手，便能夠著小挎包，可她也看見了置物架上的狐羊豬。它仨擠在一個角落里，小狐的頭緊挨小羊的尾，透過八只絨蹄子，隱約可見小豬的半邊臉。小鹿不找濕紙巾了，眼角硌的原因她見著了。小鹿裝作沒看見，讓它仨在那擠著吧。 它仨在置物架上擠了個把星期，被保潔阿姨收走了。小胡頭一個嚷嚷，“阿姨，把架子上的玩具收走，太招灰了，看著臟兮兮?！毙钚≈祀S聲附和，“就是，就是，臟得很?！蹦翘?，前臺的四臺電腦，就數(shù)小鹿把鍵盤敲得嚇人。A從場館里好幾次探出頭來問，“哪里漏水了？我咋老聽見敲管子的聲?！?/span> 小鹿去“蹦蹦玩具屋”探過店。她沒進(jìn)店里，隔著外面的櫥窗看。哇，好美的芭比，比娃娃機(jī)里的更精致。又大。泰迪熊憨憨的，討人歡心的俏皮樣?！靶÷剐÷刮业饶?。小鹿小鹿我愛你。” 櫥窗里的價簽，小鹿挨個地瞅。瞅一個，小鹿退一步。最后一個價簽瞅完，小鹿差點(diǎn)從馬路牙子上跌下去。斜刺里冒出的一雙手及時扯住了小鹿的衣袖。穩(wěn)住了身子，小鹿順著那雙手看上去，看清了兩道劍眉，一雙星目，它們恰到好處的鑲在C的臉上。那張臉還有位置，小鹿想把自己鑲上去，做他的耳釘唇釘。鼻環(huán)也行。 “小鹿，你咋倒著走？多懸呀。剛剛要不是我，你就滾到馬路上去了。” “我沒事。咦，你怎么一頭的汗。這天不熱呀?！?/span> “這哪是熱的，這是急的。我見你要摔，隔著老遠(yuǎn)跑過來。這幾大步把我邁的，渾身沒一處干的?！?/span> C像是剛從澡池子里上來，一頭一腳水淋淋，濕乎乎的胸大肌隨著“嗬嗬”的喘氣聲脹鼓鼓地跳。小鹿翻找出一張濕紙巾，一抬手，對準(zhǔn)了C的額頭貼。C不躲不避，任由小鹿捏著濕紙巾在額頭擦弄來，在嘴角擦弄去。C的胸大肌“撲撲撲”朝外冒水珠，小鹿聞見了一陣香。C的汗比A好聞。小鹿把身子抵近C，伸長了鼻子往C的胸口靠。眼看鼻子尖尖碰裂了幾顆小水珠，還沒來得及用力嗅，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小鹿的衣領(lǐng)子。 “丫頭，別得寸進(jìn)尺啊?！?/span> 小鹿沒看錯，二月就是一女鬼。這女鬼，手勁大，拽住小鹿的衣領(lǐng)子一提溜，小鹿原地打了兩個旋。待到小鹿辨清方向，C和二月沒了人影。小鹿紅著眼不想回出租屋，買了塊披薩在“動感沙丘”泡到晚九點(diǎn)。小鹿身上沒錢了，不然她還要泡。這晚泡游樂宮的戰(zhàn)況差，差得小鹿自己都難受。她抓了一個毛絨絨的小鹿。“你只看著像?！被氐匠鲎馕?，小鹿把小鹿翻來翻去地看，一賭氣，順手扔在床腳，倒頭便睡。 床腳那堆毛絨小鹿，小鹿有一天把它們清理掉了。清理了還會有新的小鹿丟在那，它們沒有一個能安穩(wěn)地睡在小鹿的枕頭邊。小楊的枕頭邊睡的泰迪熊。小朱倚著芭比，夜夜做好夢。小胡比她們都強(qiáng)，入了夜，枕著B的粗胳臂，鼾雷滾滾，好似浪打浪。 小鹿不羨慕她仨。她仨沒小鹿手腳麻利，腦子靈光。老牛在人前夸小鹿，總會哈哈哈地笑一通，“小鹿，是我們新藝佳最最聰明的姑娘。對了，沒有之一，沒有之一?！崩吓？淞诵÷箮谆?，煩惱便上了小鹿的身。她仨的針對不算啥，A的垂涎才讓小鹿煩。 說白了，A想學(xué)著B，找個前臺小姐當(dāng)老婆。A瞪著一雙蛤蟆眼，突突地把除了小胡外的三個前臺小姐瞄了個夠。A沒看上小楊，嫌她臉方頸長吊睛眉。小朱，新藝佳上上下下都知道，缺腦子。老牛把她從老家叫來，讓她換換腦，沒用。小鹿的出現(xiàn)，A見獵心喜。 “跟著我，是那丫頭的造化?！?/span> “我呸！” 聲兒發(fā)自B的厚嘴皮子。A朝那張厚嘴皮子乜了乜，鐵青著臉命令自己的普通會員再舉杠鈴一百下。普通會員眼冒金星，舉完了，人也趴了。正逢老牛巡視場館，見狀立馬上前打氣，“兄弟，燃脂不怕累，掉肉不怕苦，怕累怕苦何來八塊腹肌。來，聽老哥的，起來接著練?！?/span> 小鹿沒怕過A的那雙蛤蟆眼，她討厭它們。它們就像狗皮膏藥，黏上你甩不掉。好在有自己喜歡的一雙眼，待在新藝佳還過得去。 數(shù)著日子，要過生日了?！氨谋耐婢呶荨钡臋淮扒?，小鹿打算給自己買一只泰迪熊。既然要買，就得進(jìn)店。進(jìn)不去。小鹿邁不開腿，她釘子般釘在了當(dāng)場。一釘二十年，小鹿長成了大姑娘。她把布娃娃丟進(jìn)了木箱子。木箱子哪去了，弟弟不言語，光是搖腦袋。小鹿一間屋一間屋地找，沒找見木箱子，劃拉出許多小匣子。打開，把它們?nèi)蜷_。小匣子里怎會掉出這么多紙片片，鋪滿了一院子?！懊绊斄?。冒頂了?！钡V上出了事，父親還活著。小鹿叫不醒父親，母親只會哭。紙片片滿屋子飛，弟弟用來折飛機(jī)。小鹿打了弟弟一巴掌，罵他不醒事，那些紙片片不能玩，玩丟了人家找上門來說不清。布娃娃可以丟，丟進(jìn)木箱子，眼不見為凈?？赡鞠渥幽?？ 莎莎覺得好奇怪，門外的女孩站那老半天了，不走也不進(jìn)店，光沖著櫥窗看。莎莎把藍(lán)妹拉在一旁，“那女孩看著挺漂亮，不知想干嘛。我要不要出去問一問？”“別去，她走了。她撿了一架紙飛機(jī)?！?/span> 一架偏航的紙飛機(jī)，一頭撞上小鹿的后腦瓜。小鹿撿起它，看看撞癟的機(jī)頭。真可惜，不過，能修好。小鹿幫弟弟修好了無數(shù)架紙飛機(jī)，手里的這架，她能行。 紙飛機(jī)躺在小鹿的飯桌上。小鹿躺在床上。她想瞇會兒，她的兩條腿好沉好沉?；谢秀便敝?，小鹿聽見了手機(jī)響。電話那頭，A的聲音呱唧呱唧，像只鴨。一多半的話小鹿都沒聽進(jìn)去，光聽見吃飯、唱K、跳蹦嚓嚓。小鹿心里那個煩，誰和你去蹦嚓嚓，不要臉。小鹿一把摁了掛斷，拉過毯子蒙住了頭。 手機(jī)又響，C的聲音在手機(jī)里聽來好性感，像播音員。C要給小鹿過生日，不但跳蹦嚓嚓，還唱K、吃飯。樂一樂的地點(diǎn)選在“好樂吧”，那之前，先去“仙湖居”吃大餐。 小鹿不瞇了，她泡了碗面，等面好的這會兒，她修起了撿來的紙飛機(jī)。機(jī)頭撞得太癟了，先把它抹平。你問怎么抹呀？當(dāng)然是把整張紙拆開來抹。這紙咋就抹不平。你看，我不就抹平了。那些印子不管它，紙抹平了它們也在。飛機(jī)的翅膀得這么折，看好了，一折，翻過來，再一折。翅膀稍稍翹一翹，不要翹多了，稍稍翹一翹，行了，捏一捏機(jī)頭，對著它，哈口氣。對著機(jī)頭哈，誰讓你對著翅膀哈了。來，再來。哈口氣。好了，起飛。 紙飛機(jī)飛出窗外，融入夜色里的燈海。小鹿轉(zhuǎn)過身，飯桌旁，弟弟不在了。眼角結(jié)了冰碴子，小鹿抬手去擦，一手背的碎晶晶。 小鹿的生日到了，伙著一塊兒去“仙湖居”吃大餐的沒幾人。小胡和B都沒去。在座的除了C，就是小楊小朱。老牛讓小朱給小鹿帶了個紅包，封的不多，不提了。“好樂吧”唱K，A不請自到?？吹剿?，大家掃興，他卻盡興。 來之前，A灌了幾口燒酒，腆著一副紅臉膛，要和小鹿對唱情歌。小鹿不樂意，A大咧咧操起麥克風(fēng)，跳上音箱便喊麥。 “小鹿小鹿你聽好，你讓哥哥太著惱。哥給你過生你不應(yīng)，情郎給你過生你愣將身子往上迎?！?/span> “放屁！你喊的啥，你給我下來，下來。” 小鹿沒惱，C和A的抓扯下，輪到她開唱了。小鹿一張口，“哪個英雄好漢寧愿孤單”，款款深情，寄寓相思無限。娓娓流淌的相思中，A雙拳護(hù)住面門，嚷嚷著同C來一場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 小鹿的二十歲生日這么過的，有人給她慶生，為了她揮拳相向，又?jǐn)v著暈乎乎的她回出租屋。那晚沒發(fā)生什么吧。不會的，哪有什么呀。要說有，就是A。A在第二天穿了件印有小鹿的T恤，一上班，便把毛衣卷至脖領(lǐng)，賴在前臺轉(zhuǎn)圈子。“快來看啊，大家快來看，我把小鹿印在身上了。” “那不是梅花鹿么?！?/span> “對，你瞧得真真的。這就是小鹿。我的個乖小鹿哎，哥哥想你哎。哥把你印身上哎，你是哥的心頭肉哎?！?/span> “好嘛，還心頭肉，你咋不把她吃了。” “吃不著唄?！?/span> “胡姐，胡姐，你們在說啥。那個什么心頭肉有豬腳飯好吃不？” “噗。我的天啊，你快別問了。哈哈哈，這屏幕上都是我的口水。別問了，哈哈哈。” 小鹿從洗手間出來，聽見一只鴨子哥呀妹呀胡亂叫，她沒緊著過去，她貓在墻角，欣賞起A自導(dǎo)自演的滑稽戲。戲碼不錯。A是個好演員，不去拍短劇，晾在新藝佳可惜了。 小鹿回到自己的位子，沖A招招手，嫣然一笑。小鹿的笑像核爆，A的骨頭酥成了粉末末。對準(zhǔn)了核爆中心，蠕動著無骨的皮囊，A走得像蝸牛，小鹿展露了三次笑顏，他才爬上前臺的大理石臺面。 “小鹿，有……有話，要……要給哥說？” “哥？哼。哥，我要你記著?！?/span> “小鹿打人了。哎，你們看，小鹿把我打了?！?/span> 小鹿在出租屋睡了兩天。老牛讓她回去等處理結(jié)果。結(jié)果不用等，小胡提前告訴她了，“小鹿，讓我們說拜拜，不說再見，好嗎？”小鹿拎過小胡幫自己收拾好的一包私人物品，“拜拜”也沒說。 這兩天小鹿老做夢。夢里的紅本本好大好大，成了座紅房子。小鹿走進(jìn)去，推開窗子看彩霞。彩霞躲在天邊外，羞答答的不露頭。那就看小草。草籽才播下，無根也無芽。小鹿不高興，啥也看不著，咋辦。那就看我，我在這。小鹿循聲望，望見笑吟吟的C?？靵砜靵怼?/span>C老也走不來，小鹿急得直冒汗。有人遞來濕紙巾，小鹿忙說謝謝了。呱唧呱唧不用謝，一家人有啥客氣的。聞聽身邊鴨子叫，一聲“哎喲媽呀”夢碎了。 驚醒的小鹿捂著胸口，那里還在撲通撲通跳。小鹿看看頭上的吸頂燈，撐起身子瞅瞅沒拉窗簾的窗玻璃，自己還在出租屋，身邊沒有A，只有震得山響的彩鈴提醒她，“主人，接電話?！笔翘嵘裥涯X的C。小鹿當(dāng)了回復(fù)讀機(jī)，掛了電話，C的每個字小鹿一字不落地背給自己聽。 “小鹿，是我。你和A的事我知道了。那個慫人，你別怕他。我找老牛談了談，老牛答應(yīng)了。小鹿，回來吧?；貋砀陕?？回來上班呀。當(dāng)然還跟她仨在一起。小鹿，前臺的事，你想干就干，干多干少由著你，她仨不會把你怎么的?；貋戆?，小鹿。我等你?！?/span> 小鹿有意在十點(diǎn)鐘踏進(jìn)新藝佳的大門。她沒去自己原先的位子上。她泡了杯菊花茶，捧著它，像捧著一只新近出土的琉璃盞，一步一小心地挪。挪到休息區(qū)的茶幾前，悠悠地放下，搓著紅通通的掌心，舒了口氣。她仨的眼睛望著這邊呢。小鹿不理會。她仨的方位，小鹿一眼都沒看過去。小鹿撕了包薄脆，嚼得咔咔響。A從場館探出頭來問，“我聽見白蟻啃木頭的聲，你們聽見沒？”她仨一個勁地指小鹿，三根手指頭哆哆嗦嗦像在扭麻花。 “你們把手伸直了，這么抖，看得我眼花?！?/span> 她仨不再指小鹿了。她仨也不再搭理A。一聲清咳，老牛來了。老?？瘸隽艘慌耔F砂子，噼哩啪啦急雨般射向A。A唬了一跳，著急上火地把頭縮回去，鐵青著臉命令自己的普通會員再舉杠鈴兩百下。 老牛撣了撣鞋面上的灰，噴著響鼻去了休息區(qū)。 “小鹿啊，吃薄脆呢。好吃嗎，我也來一塊?！苯舆^薄脆，老牛一掌拍進(jìn)嘴里，嚼得響咔咔?！靶÷拱?，你慢慢吃。前臺，她仨頂著，不急。工作上的事，什么都好說。累了，就歇歇，別把自己累壞了。誰讓C是咱們新藝佳的大紅人呢。你又是他的小紅人。哈哈。我上別處看看去。你休息，休息。” 二月有段時間沒來了。不來了吧。小鹿有時會欣慰自己，在C給自己打飯，買來披薩同自己分吃的那一刻。那一刻，她仨擠眉弄眼吐舌頭，小鹿瞄在眼里，怡然自得。小鹿終于看見C走近了自己，就差一步，快進(jìn)來。這房子沒門，我找不著門。你不會從窗子外頭跳進(jìn)來呀。C這時犯了傻，怔怔地盯著小鹿看，不言也不語。小鹿那個急，伸手去拉C，一拉沒拉住，腳下打滑，自個兒反倒翻出窗外，跌在窗臺下，一副狼狽相。 小鹿勤快了，她把出租屋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小鹿呀，這哪算得上家呀，這終歸是人家的，你不是還要交房租給人家么。媽媽就愛嘮叨，我把它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那又怎樣。墻角的灰掃沒了，媽媽的影子也沒了。媽媽，你找嬸子她們嘮去吧，別來煩我好不好。小鹿呵呵地樂，拖著兩大紙箱垃圾到樓下去扔也不覺著累。這下賞心悅目了，除了顏色不是紅的，跟夢里的房子差不離。 “小鹿，給五月辦個VIP。” 五月，長得高頭大馬。這副身板，大概舉得起杠鈴?！澳銈兛?/span>，老牛捧著五月的腚子，臉都笑爛了?！彼淼膰\嘰喳喳，小鹿沒聽進(jìn)去。五月指名道姓要C來指導(dǎo)，小鹿給她安排上課時段，敲打鍵盤的手指有好一陣不利索。 C不再給小鹿打飯了。到了飯點(diǎn)，門口的廊柱背后，總會有一個身板高高的女人在那躲著。五月會和C一塊兒去吃飯，一塊兒在街邊肩并肩地走。乍見小鹿的出現(xiàn)，會倏地分開并攏的肩。小鹿又開始自個兒買披薩，又在老牛的頤指氣使下，干了比她仨加起來還多的工作量。 “動感沙丘”轉(zhuǎn)給了另一個人。娃娃機(jī)沒撤。小鹿每天買二十個幣抓娃娃，泰迪熊依舊不好抓。算算自己這幾天買了多少幣，有一百好幾了，小鹿心里一緊，胃里直泛酸。這幾天抓娃娃的戰(zhàn)況持續(xù)為零，小鹿對躺在玩具堆里的泰迪熊有了切齒的恨。 “C，我想和你談?wù)??！?/span> “小鹿。那個……小鹿，有什么話，在電話里說吧?！?/span> “也行。我問你，你對我是什么態(tài)度？” “我對你的態(tài)度好著呢。我對誰的態(tài)度都好。” “那你對我咋想的？”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么。小鹿，你別神神叨叨的。你看，都什么時候了，還不睡呀?！?/span> “我現(xiàn)在睡不著。我正在看一樣?xùn)|西，你知道是啥嗎？” “我哪兒知道是啥。啥？你說說。” “一個打火機(jī)。咋做得這么磕磣。我是說這上頭的圖案，看著像只雞。就這，我問了度娘，要大幾千。賣它的，得賺不少錢吧。” “小鹿。小鹿……呵呵。咋說呢。我有一陣，有一陣子……難受。呵呵。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小鹿，別往心里去。小鹿，睡了吧，這都幾點(diǎn)了。小鹿，我不賣打火機(jī)。我的意思是說，打火機(jī)，你要開網(wǎng)店，賣打火機(jī)，我?guī)湍懵?lián)系聯(lián)系貨源，還可以找人替你推廣推廣，我行的，我可以的……” “瞎……掰?！?/span> 就差一點(diǎn)兒，眼看臨近出口，泰迪熊從爪子上滑下來了。推拉操縱桿的力道還是大，看著搖頭擺尾的空爪子，小鹿一個勁地埋怨自己。泰迪熊落在玩具堆里的角度不好抓了，太刁，爪子放下去使不上勁。改天再來。臨走，小鹿狠狠瞪了一眼泰迪熊。這一眼，把小鹿瞪樂了。泰迪熊頭朝下，倒栽蔥插在玩具堆里，露出一個圓鼓鼓的大屁股撐著兩只光腳丫子。好嘛，你不是嘲笑我么，這個丑樣子才是你。 這天，小楊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氨谋耐婢呶荨比珗龃蛘郏Χ炔恍?，優(yōu)惠多多。 “為啥打折呀？” “過六一了唄，搞促銷了唄?！?/span> 小鹿才不和她仨一塊兒去逛“蹦蹦玩具屋”，要去，她自個兒去。櫥窗里的價簽旁標(biāo)上了打折的字樣，折后價算出來也比泰迪熊的屁股大。你還是在櫥窗里待著吧，我買不起。小鹿饒有興致地打量泰迪熊的精致，芭比的巨大，C的俊朗。八月牽著C逛街，逛了一趟又一趟。逛到小鹿的身后，C沖著小鹿呵呵笑。 你愛同誰笑同誰笑去，誰稀罕跟你打招呼。 莎莎抽個空，把藍(lán)妹拉在一旁，“那個漂亮女孩又來了。今天店里打折，她也不進(jìn)來看看，光在櫥窗那站老半天了。我要不要出去問一問？”“別去，她走了。你看，她那幾步，跳得不錯。” 2025.2.4（草） 2025.2.11（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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