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第九十二卷 晉紀十四

東晉·晉元帝永昌元年（壬午，公元322年）

【原文】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仆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云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譯文】

太子中庶子溫嶠對仆射周說：“大將軍王敦這么做似乎有一定原因，應當不算過分吧？”周說：“不對。人主本來就不是堯、舜那樣的圣人，怎么能沒有過失呢？作為人臣，怎么可以舉兵來脅迫君王！如此舉動，哪能說不是叛亂呢！王敦傲慢暴戾，目無主上，他的欲望難道會有止境嗎！”

【解析】

公元322年，王敦以清君側為名起兵，向建鄴進攻。

東晉的建立，得益于王導、王敦兩兄弟對司馬睿的鼎力支持。

稱帝之后的司馬睿不甘心大權旁落，與王敦、王導兩兄弟的矛盾日益尖銳。

王導倒是沒有和司馬睿掰扯，擺出一副，你要搞我，我也不辯解，讓你來。

雖然一度邊緣化，但好歹司馬睿也沒繼續(xù)對王導下手。

但王敦就不一樣了。

王敦在荊州，手握兵權，司馬睿想要搞他，難度非常大。

王敦也感受到了司馬睿的惡意，在他所忌憚的陶侃被貶廣州、周訪和祖逖相繼病逝后，直接也不裝了，起兵和司馬睿開撕。

所謂清君側，這玩意就是遮羞布、借口而已。

雖然知道王敦和司馬睿又矛盾，但當王敦造反的消息傳到建鄴，還是朝野震動。

上面材料，是溫嶠與周顗討論王敦造反這事。

從溫嶠的話來看，這溫嶠好像有點對王敦造反報以同情，認為王敦造反情有可原。

但要我說，溫嶠這話有點在試探周顗的味道。

周顗什么人？

身份上，汝南周氏的話事人，在士族中的影響力僅次于王導。

官位上，尚書仆射相當于是宰相的存在，以前更做過吏部尚書，提拔的官員不少。

名聲上，周顗是清談代表人物之一，聲望極高，對于輿論有很強的影響力。

關系上，周顗和王導的關系很不錯。

政治立場上，周顗雖然和司馬睿的劉隗、刁協(xié)尿不到一個壺里，但他卻是堅定的“?；逝伞?。

所以，周顗的態(tài)度不僅僅是他自己，更意味著他的態(tài)度會影響一大批人。

當年司馬懿高平陵之變?yōu)槭裁茨艹晒Γ?/p>

不是他武裝政變的犀利，而是他政治上拉攏玩到了極致。

造反的問題從來不是打打殺殺，關鍵是你贏了之后能不能把局面穩(wěn)定住，把你掌權之后要面臨的反撲給壓得住。

司馬懿的厲害在于，他把一大批高門大姓出身的曹魏高官給搞定了，而這些人以及其能夠發(fā)動的力量，合在一起幾乎代表整個曹魏高層。

如果這些人不支持司馬懿，那司馬懿就算把曹爽一家殺干凈，最后也要面臨所有忠于曹魏勢力的反撲。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王敦軍事上勝利，并不是關鍵，關鍵在于，朝堂上對于王敦清君側是什么態(tài)度？

反對？王敦贏了軍事，政治上贏不了也沒用，支持，那司馬睿真就涼透了。

所以，溫嶠問周顗，其實就是想看看，這個影響力僅次于王導的朝堂大佬對此呈何種態(tài)度。

周顗的對溫嶠的回復不是重點，重點是周顗的表態(tài)，他是不認可王敦這樣搞的。

士族政治，有矛盾可以談，可以溝通，但直接動刀兵，這就是開了個壞頭。

正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這壞頭一開，將來有樣學樣的那就多了去。

【閑扯】

周顗為什么不認可王敦？

他最后一句話講到了點子上。

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說白了，王敦這人就是貪。

什么是貪？或什么是貪念？

想要更多、期望更多不是貪念，是人性使然，大家都一樣。

這就好比，你想要更多工資，這叫貪念？

你這叫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人的貪念可以很大，也可以非常小。

貪念本身并不是問題，你怎么去實現(xiàn)貪念才是問題。

這個世界上自有規(guī)則。

哪怕王敦，他想做皇帝，也有對應的規(guī)則。

北伐、滅前后趙，收復失地，全功于自身，稱帝不過是順手而為。

規(guī)則之下，你有本事，合理合規(guī)能把事做到位，大把利益可以給你。

但你越過規(guī)則，那對不起了，你伸手必定會被斬手！

很多人想要利益，但他們想要的只有利益。

他們不想去理解規(guī)則，也不去理解規(guī)則之后，如何去做事。

結局自然可想而知。

哪怕你說你在現(xiàn)在的位置，就是沒什么利益。

錯了，你得到的利益不過一種表象，你沒有看到背后的規(guī)則是如何運作的。

你看到了之后，你才能明白你這個位置的真實玩法。

然后你才能看到，原來在你這個位置還有大量利益可以去合理合規(guī)的獲得。

所以說，利益從來是對把規(guī)則理解透徹之后的附屬品。

說一點普通人有用的。

周顗其實還有另一層含義，同時也包含的強者弱者的謀事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