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流行這首歌,不知道是旋律還是歌詞得了父親的喜歡,成為他唯一會唱的一首流行歌曲。我的記憶里一直有他唱這歌的畫面,是在那套五樓的房子里,最后那句“何不瀟灑走一回”唱得高亢昂揚,干脆利落。那晚握著他溫熱的手,跟他絮叨,想起這歌來,我跟父親說唱給他聽。從小聲的哼唱到越來越大聲,父親始終靜靜的躺著,重重地喘氣,沒給我半分回應(yīng)。此刻方才懊惱沒播放原唱原版的,那才是父親真正熟悉的原樣。我一遍一遍重復(fù)著唱,直到把臉埋進父親的掌心里,喃喃自語:老爸,你這輩子,何嘗不是瀟灑走了一回! 父親曾在回憶錄里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過往:快樂的童年時光,坎坷的少年時代,艱難的青春歲月,向上的中年人生,幸福的晚年生活。1941年夏,父親出生在沈陽,彼時家境優(yōu)沃,又是期盼已久的長子。我在父親兒時與爺爺?shù)哪切┱掌媲安恢挂淮误@嘆,與有榮焉。聽著父親說廚子如何炒木須肉,選料、火候、成色等,少不得欣慰那時的父親好歹衣食無憂,并且被很好的關(guān)愛著。十二歲之后,父親的境遇急轉(zhuǎn)直下,在溫飽線上極限拉扯。奶奶留給父親和叔叔未來媳婦的兩枚金戒指,在1952年春節(jié)不得不換成了食物,伴著奶奶的眼淚。 父親的青春歲月于1958年夏天開始,從修黃河大堤到入職鋼鐵廠再到離鄉(xiāng)南下支援福建,輾轉(zhuǎn)數(shù)地后遇見了我的母親,銜泥筑巢,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我們姐妹倆,有了我們的四口之家。父親驗證了“人挪活”這一真理,定義里的“艱難”也隨著一次次的選擇日漸輕淡。1987年舉家從小鎮(zhèn)遷入縣城,于父親而言開啟了向上的人生,對我們家來說,亦是重大的積極性轉(zhuǎn)折。及至2004年與我的小家一同定居省城,父親開啟了豐富多彩的晚年生活,確實達成了他愿望里的幸福。 從孤身一人背井離鄉(xiāng)懷揣著忐忑茫然前行,到安身立命在異鄉(xiāng)的土壤之中,回頭去看,會發(fā)現(xiàn)父親每一次的抉擇都恰到好處,所謂的機緣巧合實際上正是他睿智的綜合體現(xiàn)。父親一生不爭不搶不扎堆不落石不隨波逐流也不受名利左右,心中始終有著自己的正義正直,堅守原則,不卑不亢。居內(nèi)是賢夫良父,叔叔的長兄,舅舅姨姨們的大哥;居外是眾人眼中值得信任值得敬重值得學習的榜樣。故舊們輾轉(zhuǎn)得知父親的離去,有在電話里對著我嚎啕不止的,有托相識之人轉(zhuǎn)達哀悼與感恩文字的,有致電我母親送上安撫并感謝父親曾經(jīng)相助的......我們在父親離開之后,知曉了更多的他。 父親的瀟灑不僅限于努力的人生與面對生死的坦然,他的遺囑非常完美地詮釋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至高至簡境界。作為上世紀四十年代生人的他,是前瞻的,也是令人崇敬的。父親要求“不發(fā)訃告,不告知親友,不舉行遺體告別,不開任何形式追悼會,不要嚎哭”他希望能在我們安靜的陪伴下安然而去,不接受任何繁雜?!安涣艄腔?、掛像、靈位”他與這一世作別,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絲云彩。“不設(shè)墓地,實施海葬或花草葬”他再三強調(diào)就當他出遠門去了,不必用任何形式拘他于一隅。 我不止一次與父親討論過死亡這個話題,他多次說過“不怕死,只是會擔心怎么死”,聽的時候并未當真,反而因為父親對身體狀態(tài)無微不至的關(guān)注,認定他不似所說的那樣淡定從容,一直都這么認為,即便早在兩年前就知道了遺囑的大致內(nèi)容。我對此的誤解在執(zhí)行父親的遺囑時,全部化作了扎到自己身上的刺,帶出一道清晰可辨的尖銳的痛,自心臟的位置開始,隨著血液流動到身體的每一處,四下散開。我不懼怕痛,甚至愿意在痛里呆著不要出來,但我害怕痛的感覺會變淡,淡到我再也感受不到那樣的痛。 父親實現(xiàn)了自己“瀟灑走一回”的終極愿望,自我們的世界由實向虛,他不是匆匆的過客,而是不再受限于時空的永恒,存在于我們血脈相承的無限的未來里,呼與吸之間。 ![]() ![]() 記錄是最長情的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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