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比分网-中国电竞赛事及体育赛事平台

分享

小說評介|《再見了,我的兄弟》:基于精神氣質(zhì)上的道別和決裂

 王栩丶 2025-08-26 發(fā)布于重慶

/王栩

(作品:《再見了,我的兄弟》,[美]約翰·契弗 著,馮濤 張坤 譯,收錄于《約翰·契弗短篇小說集》,譯林出版社,2020年8月)

在“我”的回憶里,“勞倫斯是這個家里跟我們大家共同之處最少的成員”?;貞浵褚粔K棱鏡,折射出作為哥哥的“我”對幼弟勞倫斯與眾不同的認識??赡菢拥恼J識在“我”接下來的回憶里,一旦有具體事例作為回憶的佐證,難免有人為的因素摻雜其內(nèi),限定了勞倫斯予“我”,以及其他家庭成員一個令人厭憎的印象。

勞倫斯在小時候,“他趿拉的拖鞋總是發(fā)出一種像是'踢夫踢、踢夫踢’的聲音”。由此,“踢夫踢”便成了他小時候的綽號。父親先這么叫,這個頭一開,大家都跟著這么叫了。當“踢夫踢”的綽號在“我”回憶勞倫斯過去的事例里占去了相當大的內(nèi)容比重時,契弗想藉此表達出的一種沉重感已逐漸顯現(xiàn)。

當父親,繼而母親,接著是其他兄姐們以綽號稱呼勞倫斯,勞倫斯自幼感受到世間的輕視不可否認的源自于自己的家人,其促使了少年基于心理層面上的早熟?!皠趥愃箘倓偸鶜q的時候,就已經(jīng)認定媽媽是個輕浮、惡意、充滿破壞性而且過分強硬的女人。他一旦認定了這一點,就決心要把自己跟她徹底分開”。勞倫斯同母親之間的緊張關系,盡管是“我”于回憶中略知一二的總結,卻也說明了勞倫斯自少年時代就藏下了和母親道別的種子。

那顆被稱為“道別”的種子,不外乎同“思想中的苛酷”一般無二。在這道德潔癖的委婉說法上,“我”的認識回溯到了波莫羅伊家族的源頭。窮究那個源頭就像一場調(diào)侃,“我”卻樂此不疲,從家族源頭上給自己對勞倫斯的認識尋找一個看來牽強、實則“靠譜”的理由?;厮輾v史,一位牧師建立了波莫羅伊家族,此后,這個家族世代皆是牧師,奉行清教徒式的苦修。毫無疑問,思想苛酷的傳統(tǒng)由此建立。只是到了近代,“家族的脾性”才有所改變,變得輕松了不少。而勞倫斯,卻在過去那種苛酷的精神考驗中向家族傳統(tǒng)屈服了。

回溯家族源頭,是調(diào)侃,也是嘲諷,它背后的心理動機其實還是對勞倫斯的厭憎。當你看不慣一個人又無法改變他時,竭盡所能大抹其黑正符合了人性層面惡意滋生的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在家人團聚的時刻收斂成深切地期盼,既使“我們一向都不喜歡勞倫斯,不過都懷著一種憂慮中混著忠誠的心情盼著他歸來,還帶有幾分一個兄弟終于浪子回頭的歡欣和快慰”。

正是在這種厭憎同時又期盼的矛盾心理下,“我”和查迪去碼頭接勞倫斯。接到勞倫斯的時候,波莫羅伊家的兩個哥哥一致認為“勞倫斯看起來仍舊非常年輕”??赡且粫r刻,他們也感受到了同過去一樣的緊張氣氛。這種氣氛顯然說明,過去對勞倫斯的嫌惡從來沒有隨著時間而淡漠。它根深蒂固,一點兒不亞于“我”和其他家庭成員對勞倫斯的輕視。

“踢夫踢”,這個綽號在家人團聚的時候再次被叫響之際,勞倫斯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也有了四個孩子,查迪則是波莫羅伊家最有出息的兒子。黛安娜盡管離了婚,可她帶了個新男友出現(xiàn)在家人團聚的海濱別墅里。稱呼“踢夫踢”的聲音在別墅里此起彼伏地響起,沒人覺得那個稱呼對一個年過三十的家人來講是否刺耳和尷尬。相反,尷尬產(chǎn)生于另外的心理芥蒂上?!皠趥愃故侨椅ㄒ粡膩砭筒幌矚g飲酒的人”。這貌似指責一個兄弟從來就不合群的說法以反語的方式褒揚出這個兄弟自律的生活習慣。那就是勞倫斯看起來仍舊年輕的具體呈現(xiàn)。無論外貌、心態(tài)、思想意識,皆在自律的層面讓他像個苦修的清教徒,用嚴苛的態(tài)度對待生活,要求他人。

那樣的態(tài)度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我”和查迪身上。對飲酒的厭惡,對賭博的抗拒,對家里的女傭不懂得為自己爭取正當權益的痛心,這些屬于嚴苛態(tài)度的內(nèi)容物只會是一個涉世未深之人理想人性的專有構成。當它們一股腦兒地出現(xiàn)在勞倫斯身上,勞倫斯“仍舊年輕”就有了豐富而確切的含義。

“我”的回憶里,列舉出勞倫斯的十四次道別。它們總括了勞倫斯對家庭的反叛,同虛偽友情的分道揚鑣,與不誠實之人的對立,和骯臟工作的背離,直至基于決心已下的前提,同波莫羅伊家族的徹底決裂。十四次道別,看上去是一個人肉身的漂流,實則,它更像一顆難以安放的靈魂在塵世無望地漫游。漫游中,勞倫斯任何一個工作都做不長,任何一個地方都待不久。他從來沒有深入地“心為形役”,沒有為生活所迫而應對人事紛爭,應付生活無常。這讓他在“我”和查迪眼里仍舊年輕就有了其人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的所指。

相比勞倫斯的年輕,他那人到中年仍然涉世未深的處世態(tài)度,小說里,“我”不無傷感地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實在太老了”。這里的“老”,除了年齡上的衰老,更表達出一種不甘于世又無能為力的焦慮與憂戚?!拔摇笔且幻袑W教師,除了教書,還要干校長辦公室里的工作,在運動會上專司鳴槍發(fā)令??伞拔摇?,卻已經(jīng)過了當上校長的年齡了。這樣的自哀自憐道盡了中年人浮沉于世的悲酸,在契弗筆下,更是對中年人的焦慮以及如何擺脫焦慮有著代表性的描寫。

如何擺脫焦慮,放在“我”的身上,便是對一年僅有兩個星期的假期無比珍視。那是唯一可以從飽受壓力和焦慮困擾的生活中跳脫出來的機會。假期里,“我”只想留住快樂,不想面對同樣的緊張和壓力。不僅僅是“我”,其他家庭成員都這么想,除了勞倫斯。這就把勞倫斯區(qū)別對待了?!拔摇边€記得,“在勞倫斯回家的這段時間里,我們?nèi)ビ斡镜拇螖?shù)要比通常更多,我想這是有原因的”。家人們都在躲著勞倫斯,不愿同他在一起時經(jīng)歷那種喘不上氣來的緊張時刻。這讓家人團聚的假期有了勞倫斯的在場,成了精神上無法得到真正放松的不小的煎熬。

海濱小鎮(zhèn)的化裝舞會,因為勞倫斯不會去參加,在“我”的視角下,它不但是“我歷來都能玩得很開心的一種派對”,更是契弗對中年人擺脫焦慮、釋放壓力的一次集大成的展現(xiàn)。那樣的化裝舞會,就是一群中年男女放浪形骸的寫照。他們盡情暢玩,隨意地交換舞伴,舞曲也變得淫逸輕佻。在這揮霍激情的表象下,是創(chuàng)造性人格的衰退。舞會上,有十位女士穿上了婚紗禮服,裝扮成了新娘。包括“我”在內(nèi),有六位男士穿上了橄欖球球衣。在對逝去的光陰和青春的追憶里,像“我”這樣的中年人已然失去了信仰的底色,理想的抱負,當創(chuàng)造生活的熱情不再,徒然剩下的不過是在一年一度的化裝舞會上愚蠢地放縱自己。

當一陣強勁的海風把舞會上用做裝飾的氣球,大部分吹落海中,男人們紛紛跳進海里撈氣球。“我”也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這不像是在搶救舞會上并不值錢的裝飾品,倒更像是歇斯底里的狂歡,只是大家都需要這么一個機會,可以把舞會的高潮推向極致。有誰會去花費心思探尋一番其中的意義呢,開心就好,那正是有著各種悲酸心緒的中年人釋放情緒的唯一理由。

這樣的理由不能引發(fā)勞倫斯的同理心?!拔摇毕氚阉M舞會,白費力氣之后讓“我”對他產(chǎn)生了異常的憎惡。“我”的憎惡有著強烈的心理內(nèi)因。“我”想有一個快樂的假期,不想讓短短兩周的假期出現(xiàn)悲觀和沮喪。它們平日里就出現(xiàn)的太多,在假期的出現(xiàn),無異于一種超強的破壞力,讓尋求擺脫焦慮的“我”更為緊張和不安。當勞倫斯化身為這樣的破壞力時,“我”不允許任何人對快樂假期的破壞讓“我”一怒之下用棍子打了他的頭。

在勞倫斯面前,“我”徹底失去了耐心。“我”打傷的不是一個兄弟,而是向令人絕望的世間發(fā)泄自己壓抑許久的憤怒?!拔摇鄙踔料M麆趥愃挂呀?jīng)死了。這種希望顯然同讓真話噤聲的自然法則不謀而合?!耙粋€美麗的自然法則”,讓勞倫斯以及諸如此類的發(fā)聲者永遠在塵世無所憑依地漫游。

勞倫斯再次踏上漫游的旅程,意味著他同波莫羅伊家族的決裂已然不可挽回。他所感受到的悲傷不是作為哥哥的“我”打傷了他,而是那一棍子打斷了他對波莫羅伊家僅存的系念。勞倫斯連續(xù)四年沒有回海濱別墅度假,回來后,他聽到的仍然是小時候的綽號,看見的仍然是一群對他充滿戒心的家人。他和他們的無法親近,構成了一個純粹的苦修者同一群只想在假期享受快樂的偽善者們難以相處的矛盾關系。兩者的決裂是必然的。在勞倫斯回家的第二天,他獨自一人推著石碾子平整網(wǎng)球場的勞作場景里,契弗暗示出勞倫斯對波莫羅伊家的系念無比脆弱。其他家庭成員都在享受假期的快樂,沒人在乎勞倫斯身體力行的勞作。他的妻子和一雙兒女在洗衣房里親自動手洗衣服時,其他家庭成員更不會表示認可和褒贊,那時,他們都忙于參加假期里的花展,自顧自地開心。

“我”的那一棍子給了勞倫斯一個機會,他同波莫羅伊家族的決裂盡管悲傷,卻也堅定。乘坐渡船返回大陸,站在船頭的勞倫斯,沒有回頭朝海濱別墅的方向望上一眼。在“我”的想象里,塵世對這樣的人顯然毫無辦法。基于這種類型之人的精神氣質(zhì),誰都無法擋住他的目光。那是能看見生活之暗面的目光,能直擊人性丑惡的目光,能窺破世間一切扭曲齷齪的目光。這種目光的存在,在這篇反語風格為特征的小說里,無疑是明為貶抑、實則褒揚的技巧性展現(xiàn)。

2025.8.25

    轉藏 分享 獻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