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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輝|必有人重寫愛情

 新用戶21671hit 2025-08-08 發(fā)布于山東

必有人重寫愛情

——讀李美皆的長篇愛情懸疑小說《胭脂灰》

魏輝/文

李美皆的長篇小說《胭脂灰》在2025年的春天出版,彼時,我住的小區(qū)里開滿了薔薇花,深深淺淺的粉紅,就是胭脂的顏色。我感覺,《胭脂灰》也是春天里盛開的一朵花,它的封面當仁不讓地用了胭脂色,這種顏色讓人想到青春、愛情、少女緋紅的臉、甜蜜蜜輕飄飄的夢……

這是一部愛情懸疑小說?!峨僦摇返姆饷嫔嫌袃尚凶郑?/span>“當愛情速食論”撞上《廊橋遺夢》式的隱忍愛戀,有人在胭脂色的夢幻中焚燒自己,有人守著灰燼里的余溫過完一生”。

書中寫了各種各樣的愛情模式。故事發(fā)生在成都的一個中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家庭里,六十歲的媽媽蘇墨、爸爸梅東方是一對古典婚姻模式的夫妻、二十九歲的雙胞胎女兒小胭和小脂分別有青梅竹馬或門當戶對的男朋友。這是一個表面看似美滿的四口之家,卻隱藏著每個人跌宕起伏的情感危機。一個偶然的機會,小脂發(fā)現(xiàn)了母親一段維持數(shù)十年的婚外感情,小胭不甘心平淡的愛情,不顧一切地投身于一場讓她瘋狂的情感,小脂也在情感的邊緣不斷試探……

我是在一個夏日一口氣讀完這個故事的。

說實話,我不看愛情小說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我們這代人,從少年時期開始讀瓊瑤的小說,三毛的散文,后來又讀亦舒。電影則是《羅馬假日》《飄》《廊橋遺夢》《泰坦尼克號》……一路看過來,被各種各樣靠譜或不靠譜的愛情故事洗過腦,大腦中的愛情有著深深淺淺的胭脂色。及至中年,被真正的生活的悲歡擊中、被現(xiàn)實的柴米油鹽折磨,之后才發(fā)現(xiàn),愛情這東西,跟“面包”或者“活著”比起來,跟“親情”或“友情”比起來,實在不算什么。

等到退休的年紀,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對“愛情”這個事情袪魅了。那是年輕人的事情,他們的荷爾蒙更充沛,因此影響了他們的理性思考和感知現(xiàn)實的能力。也有一部分心理上有所缺失的中老年人,在愛情這個領域?qū)ふ易约旱拇嬖诟小?/span>

這就是我當下的觀點。所以,若不是李美皆寫的,我可能不再讀愛情小說。我寧愿關注一下養(yǎng)老產(chǎn)業(yè)和臨終關懷。

而世道人心,也在一天天發(fā)生變化。近幾年,年輕人忽然陷入了“為什么要結(jié)婚”的困惑之中,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進入低欲望狀態(tài),他們不想結(jié)婚不生孩子也不談戀愛。那么,他們是更清醒了還是更迷茫了?

我不知道。

李美皆是我所認識的作家朋友中、文章寫得最好的一位女性,沒有之一。

李美皆是山東濰坊人,現(xiàn)居北京。她是文學博士、評論家、原空軍大校。她最早以犀利深刻的文學評論在業(yè)內(nèi)聲名鵲起,曾獲莊重文學獎、冰心散文獎、全軍優(yōu)秀文藝作品獎、中國文聯(lián)文藝評論獎、《文學自由談》新銳作者獎和三十年重要作者獎、《南方文壇》年度論文獎、《民族文學》年度獎等各項大獎。

她寫過文學評論集《容易被攪渾的是我們的心》《為一只金蘋果所擊穿》等,散文隨筆集《說吧,女人》《愛你備受摧殘的容顏》等,長篇小說《說吧,身體》《結(jié)婚年》等?!峨僦摇?/span>是她出版的第11部作品。

我最初被她的文字驚艷到,是通過文學評論。

李美皆的文學評論娓娓道來、考證翔實、見識高妙、常有驚人之語。

文學評論家朱斌在《當代文學批評》上評李美皆:我非常留戀她前期的文章。不需多讀,也無需細讀,你就能夠感受到她鮮活的自我和突出的個性。那種青春的激情、才情與活力,充盈在字里行間,時時撲面而來。因此,在我印象中,那時的她目光明亮,秀發(fā)飄飄,總揮動著個性的靈錘,把自己的看書心得都錘煉成一篇篇文章,且力求將每個文字都錘煉得激情洋溢,火花迸濺,讓人讀來自然就蕩氣回腸,神清目爽。

作家黃桂元評李美皆的文學評論:初生牛犢不怕虎,李美皆童言無忌,唯我獨尊,自說自話,看似云淡風輕,如訴家常,卻能四兩撥千斤,刀刀見骨?!?/span>

同感。

鮮活、個性、才華、激情,撲面而來。

朱斌先生還說,近些年,李美皆的文學評論變得成熟、圓滑、世故了。特別是讀到李美皆一些充滿溢美之辭的文學評論,他感慨:“你是李美皆啊,怎么可以讓自己這樣呢!”

對此,我不以為然。

一個人,哪怕是再有才華的作家,也無法完全獨立于時代和自己的年齡之外。歲月總會加給人更多的東西,年輕時的鋒芒是無法一直鮮活如初的。何況,所謂“童言無忌”,說得也只是“童言”。

再說,目前的社會環(huán)境容得下多少鋒芒呢?

想起講脫口秀的楊笠,她因為調(diào)侃“普信男”被罵上熱搜、被網(wǎng)暴后,許多觀眾留言讓她不要怕,繼續(xù)講。她說,你們怎么不講啊,你行你上?。?/span>

這個類比或許不合適。但道德綁架別人,我認為也不合適。

近幾年,李美皆的創(chuàng)作熱情似乎轉(zhuǎn)向了小說。

講故事的方式不只是一種。揮舞過刀劍,又拿起彩帶當空舞,或許是五十歲以后的李美皆的另一種選擇。

這純屬我的個人猜測。

2022年,李美皆出版小說《結(jié)婚年》。2025年,她又出版小說《胭脂灰》。寫的都是關于都市女性的生活與感受。

我總是不自覺地把《結(jié)婚年》與《胭脂灰》放到一起看。這兩本書中的人物,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放在一起一點兒也不違和。

《結(jié)婚年》寫的是一樁完全沒有愛情的婚姻,主人公吳小莉通過阻斷自己對于情感的欲望,嫁入豪門。她摒棄了愛情萌芽時的砰然心動,把所有的“浪漫”都扼殺在搖籃里,躲進了婚姻冰冷而平淡的殼中,直到她的丈夫死后、疫情來臨,將她的殼擊打出一個裂縫,才讓人看到一點兒光。這是故事結(jié)尾給讀者留下的一些想象。

《胭脂灰》寫的是愛情。各種情感類型旁逸斜出,各種欲望激情四射,各種浪漫層出不窮。為了“愛情”,有人死了,有人瘋了,有人靠著柏拉圖的精神戀愛一生相望,有人在柴米油鹽中守望夕陽。

冰火兩重天。

故事中有放縱欲望的女人,如小胭,愛得不管不顧,無法面對最后的結(jié)局,瘋了。瘋的狀態(tài),應該是一種對現(xiàn)實的逃避。有對自己特別狠的女人:《結(jié)婚年》中的吳小莉,為逃避小市民生活的刀光劍戟,關閉欲望,躲進一個別墅里,努力維護著自己的云淡風清的體面;《胭脂灰》里的蘇墨,守著一段精神之戀,盡量維持自己內(nèi)心的安寧。

李美皆的文字是有靈動的、輕盈的、浪漫的,有著跳動的少女的感覺。故事情節(jié)的設計也別具一格。如果非要講不足的話,我感覺,李美皆對于愛情的描寫過于感性和理想主義了?!峨僦摇防飵讉€配角人物的塑造,如小胭的結(jié)婚對象謝君,還有桑阿姨,簡直就是故事中的“完美接盤俠”,面對沖突矛盾,他們的感受被忽略,他們的選擇繞過了人們的普遍思路。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有各種各樣的情感。

但畢竟是李美皆,她不愿講凡俗的、普通的情感故事,她的故事是獨特的。

李美皆在《胭脂灰》這本書中的后記里說:“我選擇寫作愛情長篇,是因為只有長篇的容量才能放得下我大半生的情感積蓄。這里面有曾經(jīng)的我對愛情一意孤行的設想、獨白式的探問,甚至是躍躍欲試的實踐沖動”。

那么,這本書是對于愛情的總結(jié)嗎?

對于愛情,我沒有多少發(fā)言權(quán)。

“從前慢,一生只愛一個人”。相信過愛情的年輕人,誰沒有過這樣的理想呢!而人性的幽深與復雜,我是在中年之后,一點一點體會到的。

我看到過很多愛情被現(xiàn)實擊碎的例子。

我常常記起北島寫過的幾句,出自《波蘭來客》:“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span>

這首詩來源于一代人的青春與夢想。

李美皆與我是同時代的人,同樣有著在齊魯大地、濰河之濱的成長經(jīng)歷,然后在最好的年紀進入大學校園。我曾經(jīng)試圖從這些相似的成長環(huán)境解讀李美皆和她的小說,卻不了了之。

我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李美皆,自信、灑脫、坦蕩、勇敢、浪漫、精致,愛鮮花、愛美食、愛美衣、愛美景,愛世界各地到處逛,活力四射。她不像是山東這片土地上長出的女子。甚至她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生長在成都的都市女性。

李美皆在書的后記中說:“每個人,無論美丑雅俗,都有可能遇到自己的愛情,野百合也有春天。”

野百合也有春天,或許吧。那長在泥濘中的狗尾巴草呢?

我有消極想法又涌上來。

但是,我又想,所謂愛情,不就是非理性的、浪漫的、不合常規(guī)的嗎?

至此,我終于把自己繞糊涂了。

李美皆生活在北京,我沒有見過她,但經(jīng)常在微信上交流。

兩年前了吧,有一天,美皆給我發(fā)微信,說起北京一些優(yōu)質(zhì)大齡未婚女性的擇偶條件,頗多感慨。我收到她的信息的時候,正巧在老家看望父母。老家是在山東半島一個不算富裕也不算貧窮的村子。當時,我的旁邊坐著老母親,還有一個正跟母親聊天的鄰居。這個鄰居是一個六十多歲的云南女人,很多年前不知道通過什么途徑來到村里,嫁給了一個很難娶上老婆的男人,生了兒子。二三十年過去,日子也這么過了下來。據(jù)說她以前在云南的日子也不好過,有一個吸毒的老公,還有一個兒子留在那邊。前兩年,她把大兒子接到山東,找了個地方打工。我看不到她有過多少開心的時候,只看到她天天抱怨,抱怨男人,抱怨兒子。

我一邊聽這位鄰居嘮叨,一邊看美皆的微信。感覺北京與山東雖然在地理上不遠,但同為中國女性,高高低低,這兩個世界天差地別,遙不可及。

有人說,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那么,女性的悲歡有多少相通的空間呢?

我不知道。

后來,我看到媒體上對李美皆的一段采訪,她說:現(xiàn)在的女性狀況很分裂,一方面,有些女性的基本人權(quán)都沒有保障,另一方面,有些高舉女權(quán)旗幟的現(xiàn)象又甚囂塵上,是沉默與高亢并存的格局。無論女性的寫作還是閱讀,我都傾向于自然而然,重點是做出自己的觀察,擁有自己的思想,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是男性的還是女性的,并不那么重要。

我喜歡每一個勇敢而坦蕩的人。

我感覺,李美皆就是我認識的人中、極少的、勇敢而坦蕩的人。

她年輕,且朝氣蓬勃。這無關乎年齡。

一代人的青春消失,很多人年輕時的夢碎了,很多人不再相信了,很多人在快速地變老,包括我。

讀完《胭脂灰》,前幾天,我又買了北島的書《必有人重寫愛情》,這是詩人飄泊大半生之后,在2022年,七十多歲時寫的一句詩。

必有人重寫愛情。

一個口號,一個理想。

愛情如此美好。如果一個人的生命中沒遇到過愛情,會多么遺憾。

重寫愛情就是重新相信這個世界。

李美皆,重寫了愛情。

作為文學評論家,我想,她會怎么評論自己的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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