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流逝，光陰的詩意

作者：鳶尾花

在黃昏的渡口，我去看夕陽把湖水染成舊信紙的顏色。風一吹，紙頁翻動，每一道光陰的褶皺里，都藏著一行未寫完的詩。歲月便這樣悄悄地流逝，不驚不擾，卻在一瞬之間，就替換了整個夏天。  

如今，光陰就像是一枚素白的印章，輕輕按在生命的宣紙上，墨色便從指縫間滲開，由淡到濃，由濃到淡。我們總以為詩在遠方，夢在他鄉(xiāng)，其實詩歌和遠方就在一滴墨里，在墨痕未干的呼吸里，在一枚松煙墜落的脆響里。  

少年時，我最愛折紙船，放進雨后的水洼。紙船載著稚嫩的愿望，駛向看不見的彼岸。如今水洼已干，紙船早朽，愿望卻仍在風里航行，像一盞不肯熄滅的燈，替我把遠方的夜次第點亮。  

曾經，我在古寺的石階上，拾到一枚落葉。葉脈清晰，像極了掌紋。一剎那，我分不清是它落進了我的掌心，還是我落進了它的惆悵。僧人掃階，掃得不是塵埃，是掃不盡的前世；鐘聲悠悠，敲得不是時辰，是敲不完的慈悲。 那時，身在廟宇古剎里的我們，讀懂了誰的今世余生？

有人說，時間是一條河，左岸是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我卻說，時間真的就像是一盞茶，初泡是青澀，再泡是濃烈，三泡是淡遠。茶涼之后，唇齒留下的余甘，像一場無聲的告別，又像一次溫柔的回眸。  

想起那年，我在桃樹下埋下一壇女兒紅。桃花開了三次，酒香仍未溢出。第四次，我打開泥封，只見壇底沉淀著一枚桃核，像極了一顆小小的心臟，輕輕一碰，便滾出滿地的春天。原來酒早已蒸發(fā)，只剩桃花替我醉了光陰的故事。  

人生啊，恍如隔世的記憶。轉眼之間，悄然被改寫的命運，悄悄弄丟的人，還有悄悄被我收藏的秘密，一并放置在心的角落，成為此生最痛的那個回憶。

多想啟動生命的鍵盤，穿越回多年前那個向晚的黃昏，在老屋的門前，和家人一起聽著評書，談著家常，醉在最親最濃的愛里。

可是，人生有太多的遺憾和不得已。不得已的失去，不得已的生離死別，不得已走入的結局，走著走著回頭看看，都是滿目的凄涼。

月下獨酌，杯中有舊時月色，也有今宵清霜。月未缺，霜未降，我卻先醉倒在風的懷里。風低聲問我：

“醉里乾坤大，醒來歲月長。你要哪一段？”

我答：醉與醒之間，有一寸光陰，一寸相思，足矣。  

光陰深處，總有一株草木替我們記得。記得春衫薄，記得夜雪深，記得離亭折柳，記得渡口揮袖。草木無言，卻用年輪寫詩：一圈是相遇，一圈是別離，再一圈，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故里。  

我于窗下看綠色縈繞的生命，看遠處的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也看墨香與檀香纏繞。寫到“如是我聞”時，一只蝴蝶停在筆端，翅上帶著遠山的雨意。我欲揮手，又怕驚散它的流浪；我欲留它，又怕囚住它的遠方。于是任它飛去，像任一段未寫完的故事，自行零落天涯。  

人到中年，愛將日子折疊成紙鶴，放進抽屜。抽屜里還有半枚郵票，一張舊車票，一朵風干的茉莉。它們安靜而謙卑，像一群年邁的僧侶，在各自的寂寞里打坐，默念著同一卷經：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倍抑恍柙谒鼈兠媲包c一盞燈，燈芯微顫，便照見千山萬水和萬丈紅塵。  

有人問：如何在一粒塵埃里窺見永恒？

我說：把塵埃放在光下，讓它起舞；把光陰放在指間，讓它停頓；把永恒放在心里，讓它歸零。

于是塵埃不再微小，光陰不再漫長，永恒不再遙遠。  

開始將老去的歲月攤在案上，像攤平一張發(fā)黃的宣紙。用記憶研墨，用孤獨提筆，寫“愿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有月色可依；愿你歷盡千帆，抬頭仍有星光可棲?！?/span>

寫罷，墨已干，紙未皺，窗外恰好一聲雞鳴，替光陰翻開了新的一頁。  

歲月流逝，詩意長存。原來我們不過是光陰的注腳，在浩瀚的經卷里，留一行小楷，短短幾字，卻要用一生去押韻。  

天將破曉，我熄燈，合掌。

愿所有流逝的，都化作溫柔的潮水；愿所有留下的，都凝成靜默的詩行。

此刻，風止，云住，萬籟俱寂，只剩心跳在胸腔里，輕輕寫下最后一枚韻腳——

“歲月忽已晚，山河仍無恙；

光陰堪入畫，詩意自悠長?！?/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