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萬州和云陽交界的崇山峻嶺之中，隱藏著一座宏偉而古怪的祠堂。無論從哪方面看，它都絲毫不像一座規(guī)制嚴密的宗族祠堂，反而更似層層設(shè)防、易守難攻的堡壘。興建該祠堂的萬州東部第一家族也同樣充滿撲朔迷離的傳說，這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迷霧重重的建筑格局

祠堂作為一個村落或一姓宗族的家廟，承載著供奉祖先、祈求賜丁降福、傳承家族傳統(tǒng)的重要作用，也是宗親舉辦重要活動和聚會議事的場所，在古代社會群落中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因此，古代對祠堂的選址有著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

首先，古人認為祠堂的位置關(guān)乎宗族興衰，講究背山面水，堅固所倚；前低后高，世出英豪；前有水繞，運抱宗門，方位以坐北朝南為最佳，坐西朝東次之。其次，祠堂往往位于整個聚落的中心，族人居所圍繞四周，既有以家族為核心的象征意義，又與各家各戶距離相當，表示各家在族內(nèi)陸位平等。最后，祠堂一般要處于交通方便之處，周圍空間開闊，避免全族聚集時發(fā)生擁堵。然而，位于萬州的司南祠，卻完全違背了這些常理。

司南祠坐落于九里山一座險峻山峰的峰頂，背不靠山，雖設(shè)水塘，但隱于樓后，前不望水，坐東朝西的方位更是完全顛覆常理。祠堂周圍三面懸崖一面陡坡，只一條狹窄陡峭的臺階可以行走，稍不留神就會墜落崖下，毫無交通之便，如此險峻的位置讓人很難想象其族人聚集之況。此外，家族院落也是散布于各個山頭的崖壁上，與祠堂勢同掎角，這樣的選址在古代完全是難以想象的。

如果說這還不夠古怪，那司南祠的建筑形制更讓人看得一頭霧水。

我國古代祠堂對規(guī)制有著嚴格的界定，民間家族祠堂均以硬山、懸山式樣修造，雖規(guī)模大小各有不同，但總體呈門前廣場、戲臺、大門、圍墻、天井、享堂、拜堂、寢堂、輔助用房等建筑的布局。根據(jù)家族經(jīng)濟實力，小的為三合院或四合院的“四點金”，最常見是八個封閉開間的“八間頭”，還有“三縱三橫”布局的硬山院落。而司南祠呢？環(huán)顧祠堂外圍，皆是緊貼著懸崖的橢圓形寨墻，平均墻體厚度達1.5米。步入其中，更是沒有什么幾進院門，而是自下而上設(shè)置了4道關(guān)口。

第一道關(guān)口是一座高1.6米、寬1.66米的寨門，寨門十分低矮，甚至進入時還得低著頭。第二道關(guān)口也是一座寨門，高1.88米、寬0.95米，與第一道寨門之間形成一處進深2.4米的狹窄隘口。寨門兩邊看似厚厚的條石寨墻內(nèi)，其實隱藏著兩個隱秘而寬敞的暗室，哪怕在寨子里面也很難發(fā)現(xiàn)。暗室內(nèi)設(shè)有射擊孔，火力范圍可以覆蓋整個上山的臺階，上面的垛口寨墻同樣寬敞異常，可以容納多人埋伏其上進行防御。通過兩道寨門，山門前還有一處進深5.6米的條石院壩，四周楠竹、松樹遮天蔽日，即使在大晴天依然顯得有些昏暗，陽光透過密林射入一道道稀疏的光束，讓整個祠堂顯得有些陰森。

司南祠的主體建筑就隱沒在這密林之中。巨大條石砌成的箭樓直插霄漢，墻體上罕有窗戶，取而代之的是射擊孔和瞭望孔，活脫一個戒備森嚴的堡壘。只有正面飾以鏤空雕飾的“司南祠”牌匾，才透露出一絲祠堂的韻味，但匾額背后直徑約3米的圓形水池，除了供祠堂生活和防火所用，同樣有著防御的功能。如此形制，究竟出于何因？這就得說到當?shù)匾恍斩〉纳衩丶易?，也就是修建該祠堂之人?/span>

天降太安的神秘家族

司南祠所在地萬州區(qū)太安鎮(zhèn)的地名多以姓氏命名，如段家村、馬家坪、姜家沖等，但唯獨沒有以曾經(jīng)獨霸此地的丁家命名的地方，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據(jù)鎮(zhèn)上老人介紹，其中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丁家并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是清初遷來的外地族群。當時，此處本是段氏、姜氏兩大家族的地盤，經(jīng)濟雄厚的丁家遷來后，不斷從兩大家族手中收購?fù)恋靥锂a(chǎn)，漸漸成為了這一帶唯一的大家族，段、姜兩家反而漸漸銷聲匿跡了；二是這個家族一直非常神秘。與其他移民家族喜歡突出家族淵源傳承的特點不同，丁家對自己的來歷始終守口如瓶，唯一的線索只有兩塊分列于司南祠天井兩側(cè)、嵌入墻面的大石碑。兩塊石碑分別刻于道光丁未年（1847年）和咸豐庚申年（1860年），碑文記載，司南祠于1847年7月動工，次年夏季竣工，1860年5月完成擴建，還一并鐫刻了族規(guī)。而涉及家族情況的內(nèi)容僅有嘉慶年間的分家事宜，不過那也是遷到太安之后的事情。除此之外，關(guān)于家族的根源、遷徙原因、祖上先輩這些本應(yīng)在宗祠內(nèi)詳細記載的內(nèi)容都只字未提，即使如今遍訪丁家后人也無人知曉，充滿了濃濃的神秘氣息。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就連司南祠的名字也同樣謎團重重。丁家后人曾介紹，司南祠最早名杰公祠，修建者是先祖丁杰——這也是丁家如今能夠追溯到的最早的先祖。后來，祠堂由丁杰第七子丁國全主持擴建，因其字鎮(zhèn)南，號司南，后人為紀念他故易名為司南祠。不過，很多人認為這種說法存疑，因為川渝地區(qū)曾是移民大量遷徙的區(qū)域，因此地區(qū)內(nèi)的祠堂都有著讓后人謹記家族原籍或先祖名諱的明顯特征，這種以非初代移民族長的名字命名家族祠堂的情況比較不合常理，所以還有兩種說法在家族后人中也流傳甚廣：一部分人認為，丁家祖上曾經(jīng)被封為司南伯（古代的一種爵位），故取其名。司南伯雖位列伯爵，屬超品大員，但其實只是有名無實、僅用于表示尊貴身份的虛職頭銜；還有一部分則認為，司南就是指南針，取名司南，旨在以此象征祠堂是家族的凝聚所向，祠堂中的族規(guī)是家族所有成員的行為準則。

至于祠堂如同城堡般的形制，也被普遍認為和這個神秘家族恪守的來源之謎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這使得丁家具有極強的警惕性和戒備性。不光祠堂如此，整個家族的建筑都有著濃郁的防守特征，或山寨，或箭樓，有的建在同一處，有的分開修建，但均占據(jù)著周圍的山頭埡口，依地形地貌、生活需要來修造，并不遵循固定規(guī)制。

如今保存最為完好的是不遠處山頂上的丁家箭樓，該箭樓為丁杰的兄弟丁檖耗費十余年所建，所以也叫檖公祠。箭樓坐北朝南，大致呈上部略小的長方體形狀，邊長7米，高4層，通高約12米，全由青條石砌成，墻上布有多處槍口，墻頂處則設(shè)有防守臺。為增強防御能力，箭樓大門高出地面3.5米，需要搭梯子才能進入，上方額匾有陰刻楷書“源遠流長”4個大字，頂部采用石質(zhì)歇山屋頂和斗拱裝飾。箭樓內(nèi)部空間狹小，僅可供少量人避難，主要用于防御土匪，另外，由于其雄踞山頂，視野極好，宛如一座眺望報警的望臺，可及時用鳴號或煙火等方式通知族人逃離疏散。

眾說紛紜的丁氏來歷

富甲一方的丁氏家族到底是如何發(fā)家的？是什么原因讓他們背井離鄉(xiāng)，遷徙到這樣一個偏居一隅的山區(qū)？他們又為何要對家族身世守口如瓶呢？眾多的謎團籠罩至今依然難有答案。

丁家的一位后人曾說，家族傳承至丁杰、丁檖時共有四房人，司南祠只是一座支祠堂，而總祠堂位于新鋪子梨子垣。曾經(jīng)，總祠堂里藏有一部家譜，但對家族的發(fā)跡史也只是簡要敘述，大意是說明朝時丁家先祖丁國化鎮(zhèn)守兩廣，管轄糧倉，丁家便從此興旺起來。而后，其孫丁應(yīng)茂任保寧府副將，期間丁家廣置糧田，福佑四鄰，在當?shù)芈曂麡O高。然而遍查史籍，都找不到相關(guān)記載。

當?shù)剡€流傳著一種說法，認為丁家其實是明末兩廣總督丁魁楚一族的后代，和家譜中鎮(zhèn)守兩廣的敘述相符。既是丁魁楚的后代，似乎也就不難解釋丁家為何要隱姓埋名、大舉遷徙，乃至千方百計地模糊家族來源了。

丁魁楚，明萬歷時期重臣，以科舉出仕，先后擔任保定巡撫、戶部侍郎、河北巡撫等要職，后因抵御清軍失利而獲罪，又在劉超叛亂、朝廷束手無策之際，設(shè)計誘殺劉超而被起復(fù)為總督河南湖廣加兵部尚書，總體來說，這一時期的丁魁楚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南明弘光朝廷建立后，丁魁楚獲得重用，升任兩廣總督加兵部尚書，弘光政權(quán)亡后，丁魁楚在隆武政權(quán)依然以原官協(xié)理戎政。當時，清軍南下步伐加快，時局十分緊張，本來以兩廣地處大陸最南、物產(chǎn)豐饒等地理優(yōu)勢，予以妥善經(jīng)營，建成抗擊清朝的后方基地，是很可能成就一番事業(yè)的。然而此時的丁魁楚心態(tài)卻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他認為明朝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還不如多為自己留點后路，趁清軍未到好好撈上一把。于是，他不但把本來用來抗擊清軍的水軍派往肇慶羚羊峽，放干河水挖取老坑硯石售賣，還在朝堂上賣官鬻爵，大肆斂財。

丁魁楚的運氣不錯，非但清軍遲遲未到，自己還順道率兵平定了靖江王謀反，因而更受重用。后來隆武帝被清軍所殺，丁魁楚又擁立桂王朱由榔稱帝，成為南明末代皇帝永歷帝的首輔重臣，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也使其更加瘋狂斂財。不過，這一切權(quán)勢都在清軍壓境時化為烏有。丁魁楚自然不會為抗清賣命，反而帶著多年來搜刮來的財富急忙跑路，怎奈財富太多跑不快，不一會兒就被清軍李成棟部追上了。無奈之下，他只能密派親信攜帶金銀財寶賄賂李成棟，李成棟卻將計就計，許以兩廣總督的職位誘殺了丁魁楚，將他的財富盡皆收入囊中，單是船中所存精金就有八十余萬，其他珍寶不計其數(shù)。據(jù)說與丁魁楚一起逃亡的族人幾乎都被斬殺，只有一個年幼孫子為李成棟部將羅成耀收養(yǎng)，這樣才留下了獨脈。

可能連李成棟都沒有想到，丁魁楚的財產(chǎn)遠遠不止于此，很多帶不走的都被隱藏在了沿途四處，被長大后的孫子找到，并四處收攏家臣遺族，往西南地區(qū)遷徙躲避，此后便無人知曉他們的下落。倘若定居太安鎮(zhèn)的丁家便是這支族人，那一切問題便都可真相大白了，然而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只能留給世人以無限遐想了。

本篇文章發(fā)表于《重慶旅游》2022年6月刊

文圖 | 寒溪夜浣

排版/編輯 | 萬芷希

文章來源：《重慶旅游》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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