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在徒弟葬禮上哭紅了眼：“要是履吉（王寵的字）活得跟我一樣久，我該給他當學生！”這話聽著像場面話？看看王寵的小楷就懂了——當整個蘇州城追著趙孟頫跑時，他筆尖竟透出魏晉的月光。

翻他的《竹林七賢卷》，字字像雪地里的鶴爪印?！傲帧弊蛛p木交叉如竹枝打架，空隙里嗖嗖灌著山風。最絕是轉折處，外角方得像切豆腐，內里圓潤如露珠打滾。這種氣質在明朝書壇活像粗布衫混進綾羅堆，扎眼得很！

現(xiàn)在人學王寵總掉坑里。見過有人臨《送陳子齡會試詩》，描得跟復印似的。我抽走字帖：“憑印象寫！”結果歪歪扭扭反倒透出三分仙氣——原來王寵的“散”不是手抖，是心里揣著整片竹林。他晚年那些飛白，活像呵在冰面上的白氣，轉眼就散沒了影。

老天要是借他三十年，明朝書法絕對變天。文徵明的規(guī)矩、祝枝山的瘋勁兒之后，本該有第三道菜：一碟洗掉油膩的魏晉小菜。瞧他絕筆《張十二子饒山亭詩》，枯筆像老梅枝叉叉，分明摸到了新境界的門環(huán)。后來董其昌炒紅的“性冷淡風”，早在這埋了種子。

王寵像半截燒著的沉香，煙還沒散盡就滅了?？伤粝碌摹赌先A真經(jīng)》，墨痕如冰裂瓷器，至今在說：真正的突破，往往藏在主流筆法的墻根底下。當我們在手機屏上劃拉“創(chuàng)新”時，這卷五百年前的紙本還在嘀咕：毛筆最自由的時刻，恰在規(guī)矩與靈性撕扯的裂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