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噴赤河與帕米爾的峰壑之間

2017年塔吉克斯坦東南部考察日志

文 / 王一丹

2017年6月21日—7月2日，塔吉克斯坦國立民族大學(xué)孔子學(xué)院與新疆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杜尚別聯(lián)合舉辦了“'絲綢之路古代交通考察——費爾干納與帕米爾’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并于會后組織了學(xué)術(shù)考察活動?？疾煨谐谭謨蓚€階段，各有側(cè)重，第一階段以“粟特文化”為主題，前往北部的費爾干納盆地，考察了屬于粟特州（Sughd Region, Viloyati Sughd/????? ???）的沙赫里斯坦地區(qū)（Nohiyai Shahriston/????? ???????），以及錫爾河（Sir Daryo/??? ????）畔的古城苦盞（Khujand/????）；第二階段則可稱為“高原之旅”，前往東南部，考察了位于帕米爾高原的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Gorno-Badakhshon Autonomous Region, Viloyati Mukhtori Kuhistoni Badakhshon/????? ????? ???????? ??????，“戈爾諾?巴達赫尚州”）。第二階段考察路途更漫長，過程也更驚險和艱苦。本文就是第二階段的考察日志。出于職業(yè)習(xí)慣，筆者著重關(guān)注語言、文字和文學(xué)現(xiàn)象。更多的相關(guān)信息，可參閱朱玉麒老師的《帕米爾高原行吟》考察圖文系列。

參加第二階段考察的中國學(xué)者共6人：領(lǐng)隊朱玉麒（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成員羅豐（寧夏考古研究所）、周珊（新疆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王一丹（北京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以及當(dāng)?shù)叵驅(qū)Ъ娣g夏冉（塔吉克斯坦民族大學(xué)歷史系博士生）、帕哈提古麗（塔吉克斯坦孔子學(xué)院中方教師）。帕哈提古麗是來自和田的塔吉克族姑娘，按她的名字發(fā)音和“古麗”一詞的本意（“花”），大家都喜歡叫她百合花；夏冉博士在塔吉克斯坦留學(xué)多年，通曉俄語和塔吉克語，曾數(shù)次踏足帕米爾，熟悉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民情，是此次帕米爾考察路線的主要設(shè)計者。小夏提前約好了兩位富有經(jīng)驗的塔吉克司機法赫里丁（Fahriddin/????????）和薩爾維伯克（Sarvebeg/??? ??），大家都稱他們?yōu)榉ü筒?。兩位司機各開一輛越野車，羅豐、周珊和百合花坐法哈駕駛的那一輛，朱玉麒、夏冉和王一丹乘坐伯克那輛。

清早前往杜尚別國際機場，送走先行回國的羅新、劉子凡和鄧新三人，同時接上剛從烏魯木齊飛抵杜尚別的周珊，然后從機場驅(qū)車出發(fā)，正式開啟帕米爾高原之旅。

從杜尚別前往帕米爾，要走著名的杜尚別-霍羅格公路，方向大致是往東、往南、再往東。10：20左右，駛出杜尚別東大門。不久，經(jīng)過瓦赫達特鎮(zhèn)（Vahdat/????），在距杜尚別約75千米的努列克鎮(zhèn)（Norak/????），路邊突然出現(xiàn)一片開闊碧藍的水域，石山、小島點綴其中，景色很優(yōu)美（圖1）。聽小夏介紹，這就是努列克水庫，蘇聯(lián)時期塔吉克斯坦建成的最大的水電站，位于瓦赫什河（Vakhsh/???）中游峽谷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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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努列克水庫

瓦赫什一名讓我想到薩曼王朝（Sāmāniyān/???????? ，874-999）一位詩人沙契兒·布哈里（Shākir Bukhārī/???? ?????，10世紀(jì)上半葉）留下的兩行詩句：“從契丹（Khatā/???）到于闐（Khutan/???）一步跨越，從布哈拉（Bukhārā/?????）到瓦赫什（Vakhsh/???）穿行而過?！痹娭胁⑴e的四個地名，就包括瓦赫什。根據(jù)《世界境域志》（成書于982年）：“瓦赫什，是瓦赫夏布（Vakhshāb）河岸的一個繁榮的地區(qū)。”瓦赫夏布河即今瓦赫什河，是源自阿賴山脈，自東北往西南流過塔吉克斯坦的一條大河，在下噴赤（Panji Poyon/???? ?????）附近匯入噴赤河（Panj/???）。瓦赫什地區(qū)主要指其下游一帶，不在我們途經(jīng)之路上。作為阿姆河的重要支流，瓦赫什河的名字曾被用來指稱阿姆河，我國古籍中“烏滸水”一稱似也源于此稱。瓦赫什與波斯文學(xué)有許多關(guān)聯(lián)，詩人魯米（Mawlānā Jalāl al-Dīn Rūmī, 1207-1273）的家鄉(xiāng)，有人認為是在瓦赫什；薩迪《果園》中有個故事也發(fā)生在這里：“聽說在瓦赫什有一位賢人，他避世隱居遠離開世人。”這個原本只存在于詩歌中的陌生的遠方，一下子出現(xiàn)在眼前，讓人有一種詩歌照進現(xiàn)實的激動。在隨后幾天的行程里，這樣的感覺經(jīng)常涌上心頭。

沿大路繼續(xù)南行，不久即到達丹加拉（Danghara/?????），塔吉克斯坦總統(tǒng)拉赫蒙的家鄉(xiāng)。這里屬于哈特隆州（Khatlon Region, Viloyati Khatlon /????? ?????）。哈特隆一詞在波斯歷史文獻中有各種讀音和拼寫，如Khatlān/ Khatulān/ Khuttalān（?????）或Khutl/ Khuttal（???），我國唐代文獻稱珂咄羅（《大唐西域記》）或骨咄（《新唐書》）。《世界境域志》說：“骨咄是位于高山當(dāng)中的一個地區(qū)，廣闊、繁榮，田疇開展，人口稠密，且多宜人之勝地……出產(chǎn)大量良馬?！蔽覀冄矍八姡B綿無際的丘陵、平野、坡地，一片接一片的牧場，一個接一個的村莊，與古人的描述別無二致。牧場上草色已黃，收割下來的牧草，成捆堆放在地；村外路邊，石榴花盛開，桑、楊、柳樹成行，牛、馬、驢安閑地在樹下吃草；田野上不知是土豆還是棉花，茁壯生長。真是一片宜耕宜牧的好地方。

行駛約兩個小時后，中午12：30左右，望見一座有著城垛和塔樓的方形城堡（圖2），這就是哈特隆州著名的胡勒布克（Hulbuk/????），一座有著數(shù)千年歷史的古城遺址，已列入聯(lián)合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妒澜缇秤蛑尽氛f這里“是骨咄的主要地方和國王的駐地，位于山坡上，人很多，有許多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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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庫洛布城堡

我們先到遺址旁兩層樓的胡勒布克博物館（Osorkhonai Hulbuk/???????? ????）參觀。在博物館的介紹中看到，2013年11月7-12日，胡勒布克曾舉辦過一個重要文化活動：“中亞絲綢之路世界遺產(chǎn)系列與跨國申報支持計劃文件標(biāo)準(zhǔn)與程序”研討會（Seminar “Support for documentation standards and procedures of the Silk Roads World Heritage Serial and Transboundary Nomination in Central Asia”），由塔吉克斯坦文化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和“絲綢之路基金會”等組織舉辦。據(jù)介紹，胡勒布克遺址的考古發(fā)掘始于20世紀(jì)50年代，一直持續(xù)到1991年，先后由考古學(xué)家B. A. Litvinskii，E. A. Davidovich和E. G. Guliamova等人主持。胡勒布克考古發(fā)現(xiàn)了9-12世紀(jì)哈特隆地方統(tǒng)治者的王宮，其中有發(fā)達的供水管道系統(tǒng)。當(dāng)?shù)爻鐾恋拇硇晕奈锸且粋€獅形香爐，原件與其他重要文物現(xiàn)在都收藏于杜尚別的塔吉克斯坦國家博物館。遺址博物館館長兼唯一的管理員阿卜杜拉?霍加（Abdulloh Khoja/??? ???? ?????）認真熱情地接待了我們。他頭戴平頂無檐小花帽，大眼睛，面容清瘦，個子不高，膚色黝黑，據(jù)他說，他本人自1978年起就參加了胡勒布克遺址的發(fā)掘，當(dāng)時他還是一名少年，至今已在這里堅守了40年?？吹贸鰜硭浅釔圩约旱墓ぷ鳎鐢?shù)家珍般地給我們介紹博物館里的每一件展品，然后又帶領(lǐng)我們頂著烈日，參觀了城堡遺址和在原址上修復(fù)的城墻。

在胡勒布克考察約兩個小時后，登車繼續(xù)趕路。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間，大家都饑腸轆轆。路邊一棵高大的老桑樹下，幾個村民正在賣西瓜，我們在瓜攤邊停車，買瓜、切瓜、吃瓜，就著車上自帶的馕，解決了午飯問題。上車趕路前，司機又挑了幾個大西瓜，存放在汽車后背箱里。當(dāng)時還沒有想到，這種停車路邊、就著西瓜吃馕的進餐方式，是接下來幾天我們的午飯常規(guī)模式。

下午大約15:30，經(jīng)過庫洛布（Kulob/?????，又譯庫里亞布），從西大門入城后，直接出城，未作停留。不久，汽車開始爬坡，山丘和溝谷逐漸多起來，路也變成了沙石路，顛簸不平。小夏看了看手機GPS，海拔高度顯示為1689米。我們已來到山地邊緣，開始望見連綿聳立的高山。大約一個小時后，進入舒拉巴德地區(qū)（Shuroobod/?????????）。在舒拉巴德檢查站（Shuroobod Pass），下車查驗護照和高原通行證。

從舒拉巴德關(guān)口東行半小時，大約16：50時，駛進一處谷地，往前不久，一條河流忽然出現(xiàn)在眼前，是噴赤河（Daryā-yi Panj, Obi Panj/????? ???? ?? ???）！河面不算開闊，河水有些渾濁。小夏提醒說，河對岸就是阿富汗。眾人幾乎同時驚呼了一聲“哇！”從這一刻起，所有人的眼睛，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全都盯著河的對岸。想到自己與傳說中的阿富汗如此近在咫尺，感覺難以置信，心中既興奮又緊張。

噴赤河是阿姆河的上游，源自帕米爾高原，從山地流到塔吉克斯坦西南與瓦赫什河匯合之后，方始稱作阿姆河（Amu Daryo/??? ????）。我們眼前的噴赤河，兩岸皆大山，峰回路轉(zhuǎn)，景色隨時在變。沿河谷行駛，對岸山腳下，不時能望見阿富汗人的村落（圖3），以及山上的羊腸小道，有時還能看見排成長隊的牛群。有的地方高山峭壁，十分險峻，石壁鑿出的小路頑強地延伸著，隔河與此岸的大路平行向前。還有幾處被河水淹沒、沖垮的路段，停著幾輛工程車在搶修。

手機開始沒有信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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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噴赤河對岸峭壁上的阿富汗村落

灰褐色的噴赤河水在兩岸對峙的大山間奔涌而下，如同天然的屏障，隔開了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斯坦兩個國家。汽車從南向北行駛，越往上游走，看到的河水越是洶涌湍急，浪花飛濺。我不禁想起前一年在伊朗西北部考察時，那條將伊朗與阿塞拜疆共和國分隔開的阿拉斯河（Aras），同是界河，阿拉斯河平緩寧靜，水流清碧，眼前的噴赤河卻波濤激蕩，如萬馬奔騰，迥然不同。帕米爾高原地勢東高西低，噴赤河從東向西流，沿途接納了一條又一條由高山融雪形成的溪流，有時河面開闊，有時河道狹窄。沿河行駛，我們一直沉浸在這條河帶來的震撼和感慨之中。一重又一重的河與山，千山萬壑，層巒疊嶂，似乎沒有窮盡。在荒涼的大山相交處、山坳里，有時會出現(xiàn)一片綠色的樹林，掩映著幾座遺世獨立的村舍（圖4）。我們的注意力一直被河水和對岸的崇山峻嶺、隱現(xiàn)在樹林中的村莊人家所吸引，反而忘記了留意河的這一邊我們經(jīng)過了多少村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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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噴赤河對岸的阿富汗村莊與田野

汽車在路況極好的柏油路上行駛，村莊一個接一個。17:25，經(jīng)過一個界標(biāo)大門，上面寫著地名：達爾瓦茲（Darvoz/?????）。達爾瓦茲地區(qū)屬于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這意味著我們已真正進入高原。路邊地名指示牌多了起來，隔幾分鐘就出現(xiàn)一個，先后有吉加爾（Zigar，17:55），Rogak（18:02），霍斯塔夫（Khostav，18:11），Jak（18:18），努爾萬德（Nulvand，18:21），桑格弗恩（Sangevn，18:24），Shkev（18:34），雅格德（Yoged，18:36），Shirgobad（18:43），Patkunob（18:54）。村落密集，牛羊時時可見。

19：32，眼前出現(xiàn)一座巨大的16柱大門，上面寫著西里爾文塔吉克語：“歡迎來到達爾瓦茲（Khush omadid ba Darvoz/??? ????? ?? ?????）?！?span style="font-size: 12px;color: rgb(163, 185, 149);box-sizing: border-box;">（圖5）原來是達爾瓦茲地區(qū)首府卡萊洪姆[Qal'ai-Khum, Kalai-khumb/ ???? ?? (???)]。這里地處噴赤河北端東西走向的河段上，西距杜尚別368千米，南距霍羅格235千米，是帕米爾公路上重要的一個歇腳點。小城北部有一條阿比洪姆拜河（Obikhumboi/?? ??????）從山地流下，匯入噴赤河。當(dāng)?shù)赜袔准颐袼?，適合我們團隊的正式賓館是位于公路邊的卡蘭酒店（Karon Palace Hotel/???? ???）。天色已黑，眾人趕了一天路，又餓又累，辦好入住后便出門覓食，在山腳一家小餐廳（Oshkhona/???????）的河邊露臺上，聽著嘩嘩的河水聲，吃了一頓山野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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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達爾瓦茲首府卡萊洪姆的16柱大門（6月26日清晨補拍）

早上醒來，一時間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就在噴赤河邊，與阿富汗只有一河之隔。7:30吃過早飯，又匆匆上車趕路。

像昨天一樣，汽車沿帕米爾公路繼續(xù)行駛。7:58，行至一處開闊的河面（據(jù)說有四五十米寬），看見一座跨河大橋（圖6），小夏說這是蘇聯(lián)時期所建，河兩岸的阿富汗和塔吉克村民可在周末過橋互市。隔河望見對岸樹木掩映的村舍安寧而靜謐，村外有金黃的麥田，村后山丘上綠樹與田野相間，更遠處是連綿的高山，山頂皚皚的積雪與藍天白云相接。雪山如同屏障，將這些河邊村落與山另一邊的世界隔開，仿佛遠離塵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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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卡萊洪姆附近噴赤河上的鐵橋

從卡萊洪姆出發(fā)，沿著噴赤河，先是往東，到了萬奇（Vanj/???）地區(qū)折向南，一路人煙不斷，村莊相連。噴赤河依舊奔涌，河面時窄時寬。河面狹窄時，能看見對岸屋舍旁石榴樹上盛開的紅花，以及鑲嵌在綠色山坡上的一畦畦金黃麥子，還有大片苜蓿田，讓人想起“胡地苜蓿美”的詩句。河面開闊處，則水流平緩，間或有沙洲小島。沿途不斷有溪水匯入噴赤河，有的水大而急，有的細若游絲，還有的如懸泉飛瀑，更多的則是潺潺涓流。

路上經(jīng)過幾個村莊，都看到成群結(jié)隊的孩子，手里拎著小袋，興高采烈，好像有什么慶?；顒印Ｋ緳C伯克回過頭來說：“Aid（???）！”他重復(fù)了幾遍，我們才明白過來，今天恰逢開齋節(jié)（Aid-i Fitr /??? ???），又叫肉孜節(jié)（Rūza/????）。伯克說，按當(dāng)?shù)亓?xí)俗，小朋友們在這一天都會結(jié)伴去挨家串戶討取節(jié)日禮物。難怪孩子們臉上笑容綻放。

萬奇河匯入噴赤河附近，也有一座通往對岸的鐵橋。這一帶景色變化更加豐富，河邊粉紅的檉柳花連片盛開，遠處的冰峰、高山、峭壁、懸崖、大河、清泉、飛瀑、湍流，有時攝人心魄，有時又安寧恬靜，山重水復(fù)，景色隨時變換，令人目不暇接，實在難以用文字描摹。

時近中午，進入魯尚（Rushon/?????）地區(qū)，在一個叫Shipad的小村附近，司機把車停在一片低平的河灘上，讓我們終于有機會親近一下噴赤河水。河水清涼，河灘上花草繁茂，紫、黃、白色的菊苣，牽牛，苜蓿，雛菊和不知名的野花星星點點，蜀葵長得尤為茂盛。一頭小黃牛在悠閑地吃草，見到生人也不害怕。幾棵桑樹，白色的桑葚已經(jīng)成熟，摘下品嘗，味道甜美，配上自帶的西瓜和馕，又成了一頓風(fēng)味獨特的午餐。再看河對岸，山坡上金黃的麥田中，有人趕著驢在穿行，想必那邊的阿富汗村民，也像這邊的人們一樣在歡度開齋節(jié)，忙著走親訪友吧。羅豐感嘆道：“這么好的景色，羅新沒有來，太可惜了，快發(fā)短信告訴他，錯過了這個機會，他后悔也來不及了?！甭犉饋碛悬c好笑，心情卻可以理解：這一路受到的視覺沖擊太過強烈，需要有人來表達，而我們當(dāng)中表現(xiàn)力最強的人，卻沒有來，怎不讓人遺憾！

上車繼續(xù)趕路。13:50，前方路牌顯示距霍羅格還有60千米。地勢開始升高，河邊山坡上出現(xiàn)了冰川和積雪。河水變得平靜和緩，水面開闊，河這邊沿岸長滿楊、柳、桑，綠樹成蔭，河對岸則是荒山峭壁。

14：14，望見舒格南（Shughnon/ ?????）地區(qū)的界標(biāo)大門，小夏查看手機GPS，海拔高度為2044米，已經(jīng)突破2千米了。河水重新變得湍急起來，水勢浩大。正是夏季冰山融雪的豐水期，有些河段水面甚至漫過了岸邊的柳樹，這番景象，讓人想起不知何時讀到過的詩句：“每當(dāng)夏天的太陽融化了高高的帕米爾高原上的雪，阿姆河就會洪水泛濫?！?/p>

樹木種類更多起來，路邊可見各種果樹，以及白楊、垂柳。綠草如茵，樹木成林，一片青翠，宛如世外桃源。牛羊三三兩兩，悠閑吃草。河灘草甸間清淺的積水，在陽光下閃著光。柏油路平坦筆直，有點像江南鄉(xiāng)村的風(fēng)貌，村莊相連，人煙稠密，自然條件很好。最有趣的是河水中間的沙洲上臥著幾頭水牛，神態(tài)安詳，令人好奇它們屬于哪一邊的國家。

大約15:00，進入霍羅格市（Khorugh/????? ????? ?），舒格南地區(qū)的中心，也是整個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的首府。城市不大，但市容整潔，有一個機場，規(guī)模很小，小夏遠遠指給我們看，并介紹說索曼尼航空公司有航班到此，但飛行風(fēng)險很高。司機把車開到巴扎，停車加油，買了水、馕、西瓜，為高原行程準(zhǔn)備補給。

15：55，從霍羅格出發(fā)，沿貢特河（Gund/????，舊譯袞都）東行。貢特河是噴赤河又一條重要支流，自帕米爾高原從東向西流來，在霍羅格注入噴赤河，帕米爾公路在這里折向東，伸向高原深處，我們也在這里暫時告別噴赤河，進入貢特河流域。此時海拔高度為2475米。貢特河水很清澈，水流歡快。沿河谷行駛，路況時好時壞，平坦的柏油路與顛簸的沙石路交替出現(xiàn)。路邊不時經(jīng)過村舍、農(nóng)田、牧群和樹林，兩邊的高山上幾乎寸草不生，山下的河谷處卻草木青蔥，生機勃勃。路有時在河左邊，有時又繞到右邊，河與路一直相伴前行。

18：05，經(jīng)過一個名叫阿比伽姆（Obigarm/ ??? ???）的城鎮(zhèn)，海拔3516米。從地名的含義“熱水”推測，附近可能有溫泉。在汽車的顛簸中昏昏睡去，醒來時發(fā)現(xiàn)窗外景色已大變，滿目荒涼，積雪片片，植被幾乎只有苔蘚，不見樹木和人煙，唯一讓人感到些許生命氣息的是路邊一道流動的細溪。18：23，手機GPS顯示海拔為3945米。當(dāng)海拔到達3991米時，開始看到雪線。打開車窗，寒風(fēng)撲面而入，像冬天一樣凜冽。地勢還在不斷攀升，海拔4192米，4225米，路邊的小溪不知何時不見了。車來到山嶺上，與雪山并肩，再翻過分水嶺，繼續(xù)東行，路邊出現(xiàn)了另一條往東流的小溪，三五成群的牛羊在河邊吃草，還有一匹馬。

19：01，到達一處界標(biāo)大門，舒格南（Shughnon/?????）與穆爾加布（Murghob/ ?????）兩個地區(qū)的分界處，海拔4061米。一尊巨大的盤羊塑像矗立在界標(biāo)旁（圖7）。“馬可波羅羊！”大家?guī)缀跬瑫r脫口而出。顯然，我們已進入馬可波羅羊（Ovis Poli）出沒之地，這讓本已十分疲憊的眾人感到振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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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舒格南與穆爾加布的分界處

下車在盤羊塑像下盤桓片刻。暮色籠罩下的高原，空曠、蒼茫、肅穆，看不到一點生命的跡象，令人有遺世獨立之感。重新登車前行時，司機伯克在循環(huán)播放一組塔吉克語歌曲，聽不清歌詞，但能反復(fù)聽到一個詞“愛（ishq）”，歌手的男低音深情而憂傷，莫名地契合我們此刻的心境，令人感動。暮色低垂，西邊大片的云朵被夕陽余暉鑲上一道明亮的金邊，淡藍的天空如此之近，似乎伸手可及。車窗外地面上可見一叢叢黃色小花閃過。

19：40，到達一個三叉路口，遇見一輛從另一方向開來的越野車?；脑弦汛蟀胩鞗]遇到人，此時一見，司機連忙停車問候，打聽前面路況。過了一會兒，又路過4輛大卡車，車牌上有“新A”字樣，是從新疆烏魯木齊過來的中國運輸車，這讓大家感到格外親切和興奮。繼續(xù)前行，20：00左右，路邊開始出現(xiàn)一片狹長的水域，小夏說，這是布倫庫爾湖（Bulun-kul/?????????），是個由許多小湖組成的湖泊。海拔3737米。從地圖上看，這里已很接近我們所要前往的雅什庫勒湖（Yashil Kul/????????）。

夜幕漸合，景色朦朧，司機不知何時已打開車燈。環(huán)顧四周，只有西邊天際還殘留一絲光亮。我們已有三四個小時沒見到村落了，沉寂蒼涼的荒原上，唯一能覺察到的動靜是高山積雪融水形成的小溪在流淌。溪流是荒原獨行者最好的伴侶。

按小夏原定的計劃，今晚應(yīng)該在布倫庫爾村歇腳，第二天一早再前往雅什庫勒湖考察。夜色已深，村子卻不見蹤影，大家開始有些擔(dān)心。小夏說，我們所走的這條大路旁應(yīng)該有一個岔道的指示牌，按指示牌從岔道下去就能前往村子。大家眼巴巴望著道路兩側(cè)，指示牌還是遲遲未見。小夏反復(fù)察看地圖和GPS定位，核對他本人上次來時拍攝的照片，以確認布倫庫爾村的位置。從地圖看，我們似乎已經(jīng)錯過了布倫庫爾村，應(yīng)該掉頭回去尋找。于是兩車掉頭往回走，看看時間，已是20：32。抬頭見一彎極細的月牙升起在東邊的天際，這是開齋節(jié)之夜的新月。人生中第一次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仰望星空，每一顆星的輪廓似乎都格外分明，星光也分外皎潔和溫暖人心。正感嘆之際，朱老師接到羅豐從后車打來電話，說是按路遇的卡車司機的說法，往西幾十公里內(nèi)都沒有村子，應(yīng)該重新掉頭往東走才能找到落腳點。朱老師跟我們商量，小夏說，村莊應(yīng)該就在附近，往前走一走應(yīng)該就到了。朱老師急忙給羅豐撥電話，卻怎么也打不通；我和小夏也輪番撥打，都打不通。手機完全沒有了信號?；仡^張望，發(fā)現(xiàn)后車沒有了蹤影。他們的車沒有跟上來。就這樣毫無征兆地，我們與羅豐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這幾天來兩車前后照應(yīng)，即使在杳無人煙的荒漠，心里也一直是踏實篤定的，如今突然失聯(lián)，車內(nèi)氣氛立刻緊張起來，我甚至感到了恐慌，窗外漆黑的夜色更加深了心中的窒息感。

既無法聯(lián)絡(luò)，往回開又怕會走岔，我們的車在猶豫不決中遲疑前行，正在這時，大路右側(cè)出現(xiàn)了一個路標(biāo)，上面寫著“布倫庫爾，16千米（Bulun-kul，16km）”，以及一個向右的箭頭（圖8）。這正是小夏所說的那塊指示牌，我們距布倫庫爾村只有16千米。大路旁有條隱約可見的小道，伯克按路標(biāo)所示將車駛下岔道，試探著摸黑往前開，車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幾乎沒有開口說話。在黑暗中摸索了將近半個小時后，前邊終于隱約出現(xiàn)了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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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前往布倫庫爾的指示牌（補攝于第二天清晨）

21：18，到達布倫庫爾村，高原上的一個塔吉克村落。小夏已提前預(yù)訂過住所，是村里小學(xué)校長家，給我們開門的正是年邁的校長，看起來喝多了酒，醉熏熏的不愿接待我們，交涉半天也沒用。司機開車在村口兜了一圈，重又轉(zhuǎn)回去，小夏再次下車去跟主人交涉，這次來開門的是校長兒子，他同意讓我們住下。

下車進到院子，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幸好這時候女主人出現(xiàn)了，一位身穿紅色衣裙的年輕母親，身邊跟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和善地過來打招呼。母親名叫魯達貝（Rudoba/??????），與《列王紀(jì)》里勇士魯斯塔姆的母親同名，這讓我頓感親切；女孩名叫歐麥達（Omaida），看著不到十歲，不怎么說話，就只在旁安靜地觀看，眼睛亮閃閃的。這一夜的折騰原本讓我驚魂未定，她倆的出現(xiàn)，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進到客房放下行李，得知屋里沒有衛(wèi)生設(shè)施，需要去戶外。我遲疑著，歐麥達過來牽住我的手，表示陪我去。到了外面，只見一片幾百米開外的空地，衛(wèi)生間在另一頭。聽著村里傳來的狗叫聲，我停下了腳步，歐麥達感覺到了我的緊張，輕聲說：“別怕（Natars/????）!”一個簡單的詞，卻仿佛一顆神奇的定心丸，讓我立刻安下心來。

布倫庫爾據(jù)說是塔吉克斯坦最寒冷的地方，冬天最低溫度可達零下65攝氏度，即使是在夏季，夜里也需要蓋棉被。魯達貝從柜子里抱出三床棉被給我打了個地鋪。我和衣而臥，心里想著另一輛車里的幾位同伴，不知他們流落何處、明天能不能找到，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幾乎一夜未眠。

不知不覺天已開始發(fā)亮，看看手表，剛凌晨5點，院子里開始有人走動。隔著門簾，聽到外屋的朱老師和小夏好像也在輕聲說話，估計他們也同樣沒睡踏實。5：30，眾人都已起來，四下環(huán)顧，猛然發(fā)現(xiàn)客房墻上掛著一只怒目圓睜的狼頭，很是嚇人。朱老師道：“王老師，昨天晚上迷路的時候，小夏就說過這里會有野狼出沒。當(dāng)時怕你害怕，沒敢告訴你。”惦記著羅豐他們?nèi)?，匆匆扒拉幾口早飯?：30開車沿昨晚的小路返回尋找。6：55，接近立有路牌的岔道口時，遠遠望見大道上駛來一輛白色越野車，伯克立刻說道：“我們的車！”車越來越近，朱老師和小夏也非常確定地重復(fù)道：“我們的車！”駛到跟前，兩輛車上的人都跳了下來，果然是羅豐他們。大家歡呼、雀躍，互相擁抱，然后開始互相埋怨，那邊怪我們狠心丟下他們，這邊怪他們不聽指揮跟人亂跑，七嘴八舌，各說各的理，其實全都抑制不住欣喜。原來他們昨夜確實往回開了很久，找到了一個村子，被收留了一夜，一早起來追趕我們。沒想到如此順利地在岔道口會合，仿佛約好了一般，真是上天保佑。7：20，兩車相隨一起重新返回布倫庫爾村。這時才留意到村莊很小，似乎只有三四排矮房，村后有一條小溪。魯達貝家院子外有個大氈房（圖9），里面生著爐子，爐上架鍋，正煮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湯煮好端出，每人喝了一大碗，美味至極。村里人過來圍觀，有只小羊也跟來湊熱鬧。我們在院子前后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屋后斜搭著一架木梯，應(yīng)該是用于登屋頂?shù)?span style="font-size: 12px;color: rgb(163, 185, 149);box-sizing: border-box;">（圖10）。朱老師說：“要不要爬上梯子，到世界屋頂?shù)奈蓓斎タ匆幌?？”此話一出，大家都躍躍欲試，輪流上去張望了一番。站在屋頂眺望，高原的天空碧藍如洗，空氣纖塵不染；千姿百態(tài)的流云，向遠處舒展，與雪峰相接，讓人分不清天際的白色是云朵還是積雪；尚未升高的太陽，將山峰和云朵在地面投下大片斑駁暗影，暗影映襯下的山腳村落顯得越發(fā)矮小，但村莊上空的幾縷炊煙，又讓人感到格外溫暖而有力量（圖11）。帕米爾高原在當(dāng)?shù)卣Z言里被稱為“世界屋頂（???? ????/Bām-i Duniy?。?/span>”，站在這里，才能體會到，這一稱呼除了表達對高原的敬畏，也體現(xiàn)了人類生息的腳步無遠弗屆，因為，“屋頂”意味著房舍和家，是人間煙火存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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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魯達貝家的氈房（布倫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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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世界屋頂上，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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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布倫庫爾的清晨

布倫庫爾，清代文獻中譯作布隆庫勒，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軍追擊大小和卓于巴達克山（巴達赫尚）時曾經(jīng)過此地。我們的考察目的地雅什庫勒湖（Yashil Kul/????????，又譯亦息渴兒、葉什勒池、伊西洱庫爾淖爾）距離此處不遠，小夏聯(lián)系了一位名叫阿米爾?伯克（Amir Beg/???? ??）的當(dāng)?shù)叵驅(qū)槲覀儙非巴?：50，乘車出發(fā)。約五分鐘后，經(jīng)過布倫庫爾湖，見有人在湖邊捕魚（圖12）。8：10，到達雅什庫勒湖東端南岸，海拔3760米。阿爾楚爾河（Alichur/??????）在此處自東向西流入湖中。阿米爾說，他們把這一帶叫作蘇滿塔什（Sumantash），意思是“有文字的石頭”，朱老師要考察的“乾隆紀(jì)功碑”位于河流入口處北岸，需要渡河到對面去。水看起來不很深，據(jù)說可以騎馬過河。趁著阿米爾去找馬的功夫，朱、羅兩位老師拿出地圖和資料仔細核對我們的所在地。過了一會兒阿米爾回來了，沒找到馬，我們只好沿河岸往東邊的上游走，尋找船只。不久來到一處，河對岸停著一艘無人小船，遠處可望見村莊，有馬在吃草，狗在跑。阿米爾大聲喊叫，希望對岸的人能聽見喊聲來擺渡。過了十多分鐘，終于有人從村莊出來。開始準(zhǔn)備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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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 布倫庫爾湖的捕魚人

9點整，眾人分兩撥，乘著搖搖晃晃的小船到了對岸。河北岸與村前有大片草地，遍地盛開繁星般的金黃色小花，如詩如畫（圖13）。草地上撿到一個牦牛角。阿米爾說，從此處沿河前往雅什庫勒湖，要步行一個多小時。細心的周珊給我們分發(fā)了徒步專用的手杖，開始步行（圖14）。途中經(jīng)過一處溫泉，空氣中散發(fā)著濃重的硫磺味。泉水清澈，熱度燙手，旁邊砌有蓄水池，上面蓋有保護性的小屋。據(jù)阿米爾介紹，阿爾楚爾河上游建有大型溫泉浴池，能治頭疼腦熱、腰酸腿痛、上吐下瀉等諸般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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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3 阿爾楚爾河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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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4 步行前往雅什庫勒湖

背著包，頂著烈日，每人都走得氣喘吁吁。遇見兩位牧人在放馬。周珊試騎了一小段路，英姿颯爽。10：20，到達湖邊，海拔3734米。雅什庫勒湖正如它的名字（意為“綠湖”），澄凈碧綠，像一塊鑲嵌在雪山間的巨大翡翠，除了東邊的阿爾楚爾河入湖口外，其他三面均為高山環(huán)繞。雅什庫勒湖是我們此次考察的主要目的地之一。據(jù)朱老師介紹，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兵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后，在此湖東端立有《平定回部勒銘伊西（洱）庫爾淖爾碑》，19世紀(jì)末此地劃歸俄羅斯，石碑在紛爭中被砸，光緒年間中國駐軍曾重立一碑，后被運到塔什干的博物館。我們此行主要是查找原先勒銘立碑之處。朱老師根據(jù)此前學(xué)者報告中描述的方位，判斷出大致位置，眾人便分散在幾座山丘上尋找，經(jīng)過反復(fù)排查和比較，最后確定一處懸崖高臺應(yīng)該就是原先碑石所在之處（圖15）。羅豐指揮眾人丈量碑座土坑尺寸（圖16）。11：40，順利完成勘查任務(wù)。徒步返回。13：00，到達渡口，渡河，登車，返回布倫庫爾村吃午飯。飯后，跟隨向?qū)О⒚谞柕胶赌蟼?cè)山上眺望雅什庫勒湖全貌（圖17）。將近15：00，結(jié)束對雅什庫勒湖的考察，繼續(xù)驅(qū)車東行，前往穆爾加布（Murgho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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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5 比對平定碑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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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6 雅什庫勒湖邊勘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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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7 雅什庫勒湖

又是一段漫長的荒原之路，偶遇過幾輛來自中國的貨車，以及一兩處居民點和牧群，除此之外，一路景色幾乎都一樣：緊貼地面生長的矮草，細長彎曲的溪流，怪石嶙峋的山巒，以及冰雪覆蓋的尖峰。朱老師感慨道：“這里的情況估計跟馬可?波羅時代差不了多少，就是多了幾根電線桿。”（圖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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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8 漫長的荒原之路

17：10，明顯感覺到海拔高度在下降，駛下高原，進入一片河谷。路邊閃過一座雪豹塑像，表明此處有雪豹出沒。海拔顯示為3660米。穿過峽谷，眼前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一片綠野。17：30，經(jīng)過一處名叫“青草地（Chamanzor/???????）”的關(guān)卡，下車查驗護照。抬眼望見一幅田園牧歌般的景色，美麗的穆爾加布河就在眼前（圖19）。水流蜿蜒曲折，兩岸綠草如茵，大群的牛羊在悠閑吃草。再遠一些，隱約可見一座小鎮(zhèn)，白色的房舍散布在綠色河谷上，后面群山環(huán)繞，看起來寧靜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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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9 穆爾加布河

穆爾加布是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下屬最大地區(qū)，行政中心就是眼前的穆爾加布鎮(zhèn)。小鎮(zhèn)大路邊有個“帕米爾飯店（Pamir Hotel）”，似乎是當(dāng)?shù)匚ㄒ坏膬蓪訕欠?，一個地標(biāo)性建筑。我們到時飯店已經(jīng)客滿，只能在附近一個名叫“菲里拉旅館（Guesthouse Filyra）”的民宿安頓下來。

清早（6：40）結(jié)賬離開菲里拉客棧，步行到帕米爾飯店一樓餐廳吃早餐。早餐品種豐富，味道可口。除了我們團隊外，另有幾位看起來像西方面孔的外國人。7：30，結(jié)束早餐，司機去給車加油，我們到鎮(zhèn)上走了走。小鎮(zhèn)似乎只有兩條干道，鎮(zhèn)中心立著一座高大的列寧塑像（圖20）。沿干道走到穆爾加布河大橋，寧靜的河水從橋下流過（圖21）。穆爾加布河（Murghob/?????）也屬噴赤河重要支流，上游為阿克蘇河（Oqsu/????），流經(jīng)穆爾加布鎮(zhèn)后繼續(xù)向西，經(jīng)薩雷茲湖（Sarez/?????? ????），最后在魯尚匯入噴赤河。穆爾加布橋邊立著一個路標(biāo)，寫著兩個簡單的數(shù)字：930/93。原來，從這里沿帕米爾公路往西到杜尚別，有930千米，往東到中國邊境口岸卡拉蘇（Qarasu），則僅93千米。穆爾加布是塔吉克斯坦帕米爾地區(qū)距離中國最近的城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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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0 穆爾加布鎮(zhèn)的列寧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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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1 穆爾加布河大橋

8：33，登車出發(fā)，再次通過“青草地”檢查站，沿昨天來時的路返回高原。海拔高度很快又升到四千米以上。筆直的帕米爾公路在高原上伸展，一直隱入前邊低垂的天際，仿佛沒有盡頭，小夏感嘆道：“真像一條天路??！”9：12，經(jīng)過一處路標(biāo)，寫著數(shù)字148，是距東部邊境的距離。這意味著我們已離開穆爾加布鎮(zhèn)55千米。海拔4085米。自昨天見到盤羊塑像起，就期盼著能與傳說中的“馬可波羅羊”相遇，但一直沒見到它們的影子。正惦記間，路邊出現(xiàn)一根石柱，上面似乎擺放著羊角。停車察看，果真是盤羊角，只有半副，即一只角，質(zhì)感看起來像一截枯木（圖22）。羅豐說：“快拿卷尺量一下。”測量的結(jié)果是：單角弧長為98厘米，直線長度60厘米，最大角徑10厘米，頭徑15厘米，殘存頭圍20厘米。我拿出筆記本，朱老師記錄數(shù)字，羅豐畫圖，一副逼真的盤羊角線描圖很快出現(xiàn)在本子上。盤羊角擺放于此，顯然表明這里是它們的棲居地。這個發(fā)現(xiàn)多少彌補了我們心中的遺憾。正當(dāng)沉浸在興奮之中時，朱老師手機接到劉子凡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說是此刻正在中古史中心，跟榮新江老師說起我們在帕米爾考察，榮老師讓他表達對大家的問候。朱老師用幾分夸張的語氣大聲道：“請轉(zhuǎn)告榮老師，就在幾分鐘前，我們發(fā)現(xiàn)了馬可波羅羊，完成了馬可波羅項目的考察任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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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2 記錄盤羊角數(shù)據(jù)

上車繼續(xù)趕路，10：28，經(jīng)過阿爾楚爾村。又過了幾分鐘，道路右側(cè)出現(xiàn)一個個相連的小湖，小夏說，這里離我們前天投宿的布倫庫爾村很近。10：54，到達一個岔路口：沿大道繼續(xù)直走往西，是我們從霍羅格來時走的路；沿左拐的岔道往南，則通往瓦罕走廊。我們下一個考察目的地是佐爾庫勒湖（Zorkul/??????），因此應(yīng)走南道。岔道的路況開始明顯變差，沒有鋪柏油，全是碎石或土路（圖23）。路邊時見大片雪白的鹽堿地。11：08，經(jīng)過一個不知名小湖，水呈紅色，據(jù)說是因為里面生長著紅色水草。沿途多嶙峋怪石。偶見細小的水流，是夏季山上的融雪形成。11：29，路邊忽然跑過兩只動物——旱獺，司機停車，讓大家下車稍作休息。在空曠無人的高原上站立片刻，再次感受它的蒼涼、荒寂和壯闊。11：44，又經(jīng)過一個小湖，有牧人在放羊；見到一種體型比麻雀瘦小的飛鳥。路邊山腳有大片積雪。11：55，路前方的視野里出現(xiàn)了綿延的大雪山，小夏提醒說，那就是瓦罕山脈（興都庫什山脈），我們已來到帕米爾高原南緣，接近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的邊界。路邊看見幾間簡陋的土屋，以及幾個放羊的牧人。司機停車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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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3 通向瓦罕走廊的土路

中午12點，到達哈耳古什（Khargush/?????）關(guān)口。哈耳古什意為“兔子”，聽起來有點萌，卻是個軍營所在地，叫作“兔子營地”（Qishloqi Khargush/????? ?????）。軍營鐵門前站立著一位手持沖鋒槍的哨兵，門外立著“佐爾庫勒自然保護區(qū)”大指示牌（圖24）。我們要去的佐爾庫勒湖就在保護區(qū)內(nèi)。小夏上前詢問，得知須持有許可證才能進入保護區(qū)，而我們因行程倉促，未能在霍羅格提前辦好許可證，因此無法入內(nèi)。小夏和百合花反復(fù)向哨兵說明我們千里迢迢從中國專程來此，非常不容易，希望他能通融放行。哨兵堅持原則，只聽長官命令，而長官此時不在營中，不知何時回來。我們不得已，只能干等著，看看有沒有轉(zhuǎn)機。車停路邊，從鐵門向軍營里望去，里面有個石堆，上面赫然擺放著一副完整的大羊角，又彎又長，是馬可·波羅羊！這一發(fā)現(xiàn)讓困頓焦急中的我們稍感振作，一邊拿出西瓜和馕當(dāng)午餐，一邊等著長官。還好，沒有等太久，長官回來了，是一位年輕清瘦的連長，態(tài)度很友好。聽了我們的情況后，他表示同意放行，并要親自帶我們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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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4 佐爾庫勒自然保護區(qū)門口的指示牌

13：03，從營地出發(fā)，驅(qū)車前往佐爾庫勒湖。連長隨身帶著一支步槍，坐在副駕駛座上。營地南邊山腳下就是帕米爾河（Pamir River/??? ?????），沿河向東走，即可到達它的源頭——佐爾庫勒湖。帕米爾河屬噴赤河上游，這里河水清澈，水流平靜，河上有飛禽，連長稱其為murghob（?????，“水鳥”）。水鳥被汽車開過的聲音驚起，迅速飛到對岸，我們的視線也跟隨著被再次引向?qū)γ娴陌⒏缓埂Π队幸坏篮荛L的土堤，似城墻沿河伸展，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土堤后邊可以望見連綿不絕的、冰雪覆蓋的興都庫什山，連長把它直接稱為阿富汗山脈，把山上的冰川稱作“老冰（piryaxho/?????????）”，非常貼切（圖25）。連長說，那些堤壩后面就是阿富汗村莊。在一個河灣處，可以望見對岸的白色帳篷和一位趕著牛、羊和駱駝的牧人，讓人不由得想起“游牧的吉爾吉斯人，騎著毛蓬蓬的小馬，從帕米爾高原而下”的詩句。平坦的河灘上小草青翠，野花遍地，景色如畫，又讓人想起“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的熟悉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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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5 冰雪覆蓋的興都庫什山

沒走多久，路邊一塊大石頭上又出現(xiàn)一副巨大而完整的盤羊角。連長說，佐爾庫勒湖自然保護區(qū)里有許多野生動物，山羊、豹子、旱獺、野豬，當(dāng)然也有人們津津樂道的“馬可?波羅羊（Ovis Poli）”，當(dāng)?shù)厝撕孟穹Q做muzkul（buz-i kuh？）。河灘路越來越難走，汽車不時要涉水行駛。爬上一道陡坡，堤壩忽然開闊，汽車開始疾馳。對岸的雪山越來越高聳巍峨。不久，車再次開下河堤，重新行駛在河灘上，不時需要淌過從雪山流下的淺溪。15：14，到達一處簡易房，是守衛(wèi)湖區(qū)的哨所，有兩三名士兵，帶著一條活潑蹦跳的大黃狗。連長過去說明了情況，獲準(zhǔn)前往湖邊。十分鐘后，一片藍色的湖水終于出現(xiàn)眼前，這就是我們?yōu)橹仙娑鴣淼淖魻枎炖蘸?span style="font-size: 12px;color: rgb(163, 185, 149);box-sizing: border-box;">（Zorkul/??????，或稱薩雷庫里湖），亦即朱老師念叨了一路的“大龍池”（圖26）。大約180年前的冬天，英國探險家伍德（John Wood）到達這里，難抑興奮的心情：“1838年2月19日下午5時，我們站上了'世界屋頂（Roof of the World）’——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Bam-i-Dúniah。伸展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瑰麗而冰凍的水面，從它西端流出的是雛形初具的阿姆河（the infant river of the Oxus）?！蔽榈聦⑦@個“呈新月狀”的湖泊、他心中的阿姆河源頭，命名為“維多利亞湖（Lake Victoria）”，他的向?qū)?、?dāng)?shù)丶獱柤谷藙t稱之為Sir-i-k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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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6 佐爾庫勒湖——玄奘記載的“大龍池”

司機將車停在北岸一處平坦開闊的草地上（海拔4174米），大家歡呼著跑到湖邊，朱老師捧起水嘗了一口，說：“是淡水，有點甜?！焙?，水下石子歷歷可見。湖水由近及遠呈現(xiàn)出藍、深藍、綠、深綠的漸變色。據(jù)說湖水最深處達300米。湖水來自周圍的冰山融雪，岸邊時?？梢娗宄旱乃鲄R入湖中。寧靜的噴赤河之源，藍天、雪山與湖水交相映照，美如天堂，令人陶醉。羅豐又開始嘆息道：“看，羅新沒有來，多可惜?！鼻寥f苦來到佐爾庫勒湖，卻無法多作停留。盤桓片刻、匆匆合影之后（圖27），我們就不得不離開，原路返回。這回我們的左邊是帕米爾河，右邊是帕米爾高原邊緣的南阿爾楚爾山脈。重新聊起讓我們耿耿于懷的馬可波羅羊，連長說，這一帶山地間確實常有盤羊出沒，如果目力夠好，或者用望遠鏡，也許能看到它們奔跑的身影。我們瞪大了雙眼盡力張望，還是未能如愿。16：35，路邊再次發(fā)現(xiàn)一副完整的盤羊頭骨（圖28）。下車查看，連長根據(jù)骨架顏色推測這是頭年輕的羊，也許只有兩歲。據(jù)他說：塔吉克斯坦政府限制捕獵盤羊，捕獵一頭羊要交納8萬美元，這頭羊應(yīng)該不是死于人類獵殺，而是被狼捕食后，骨架留在了這里。司機法哈補充說，到這里來付費捕獵盤羊的主要是美國人和德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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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7 在佐爾庫勒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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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8 帕米爾河谷路遇馬可波羅羊頭骨

沿河常見野鴨以及類似白鷗的水鳥在低飛。連長說，這一帶夏天會飛來一種名叫Indiski cuckoos的候鳥，它們有吞食寶石的習(xí)性，每年夏天從南邊的印度、巴基斯坦飛來，在佐爾庫勒湖區(qū)度夏、產(chǎn)卵、孵鳥，然后又飛回南方過冬；人們?nèi)裟軌虬l(fā)現(xiàn)并捕獲這種鳥，就能得到它腹中的寶石。他進一步解釋說，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多，在蘇聯(lián)時期發(fā)行的一本關(guān)于塔吉克斯坦的紅皮書上有記載。因不懂俄語，我沒聽清連長說的書名，但想起類似的說法似乎自古就有，《馬可波羅行紀(jì)》、元人劉郁《西使記》、波斯人的《七境域志》中都有記述。至于所說的是哪種鳥，記得《世界境域志》記述印度鳥類時，提到一種名叫“印度杜鵑”的鳥，波斯文為Shārak（????），米諾爾斯基英譯本作Indian cuckoos，聽起來跟連長所說的Indiski cuckoos發(fā)音很近，不知是否指同一種鳥。沿路常見的另一種動物是旱獺，大尾巴，身形肥圓，但很靈活，見車就慌忙鉆洞，偶有膽子大的會在路上跑過，進洞前還直起身扭頭張望，憨態(tài)十足。兵營與佐爾庫勒湖之間距離約100千米，開車往返5個小時。與連長閑聊中，他問我是否知道Roh-i Ebrishem是什么意思。我點頭道： ??? ??????，絲綢之路，波斯語也叫Jāda-yi Abrīsham（???? ??????）。他很認真地解釋說：我們所走的噴赤河谷這條路，很久以前就是一條絲綢貿(mào)易的通道，商人們從撒馬爾罕、布哈拉出發(fā)，沿著噴赤河谷一直往東走，就能走到中國，這就是絲綢之路。我連連點頭，從一位軍人的口中聽到這番話，讓人不由得對他多了一分敬意。17：57，回到“兔子營地”，謝過連長，互相道別。18點整，到達哈耳古什關(guān)卡，下車查驗證件，剛準(zhǔn)備離開，忽然又被攔下，原來，附近住有一支援建的中國建筑工程隊（中江集團），聽知我們一行到來的消息，特地過來請我們?nèi)コ酝盹?。在建筑隊的駐地，吃到了中國廚師做的燒茄子、扁豆?fàn)F肉，還有帕米爾河的魚，魚湯鮮美，讓人難忘。飯后，每人將保溫杯灌滿熱水，與工人們告別，重新出發(fā)。18：58，再次通過哈耳古什檢查站。19：13，到帕米爾河邊，海拔3671米。這里是帕米爾高原南部邊緣，地勢急速下降。車沿河谷向西，行駛在一條沿高山峭壁鑿出的路上，路窄而陡，十分驚險，左邊是懸崖，懸崖下是洶涌的帕米爾河；右邊是峭壁，峭壁之上是蒼莽高原。天色黑下來，除了車燈下昏黃的小路，周圍什么都看不見，大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氣不敢出，更不敢說話，唯恐司機受干擾，一不小心把車開到懸崖下。這個時候已不再有心思張望對岸的另一個國家，只盼著這如臨深淵的暗夜行車趕緊結(jié)束。在凝重的氣氛中行駛了不知多久，遠遠看到一盞路燈，路邊出現(xiàn)了人家，小夏下車打聽，沒有投宿點，只能繼續(xù)往前駛。20：55，望見前方再次出現(xiàn)了隱約的燈光，終于到達了蘭加爾（Langar/????），瓦罕河谷東端的一個村莊。這里已經(jīng)屬于谷地，海拔降低，道路開闊，最重要的是不用繼續(xù)在懸崖上行駛了，真讓人松了口氣。從蘭加爾往西，直至伊什卡希姆，就是瓦罕河谷（Darrai Vakhon/???? ????），或人們常說的瓦罕走廊（Wakhan Corridor/????? ????）。路邊屋舍多起來，成排的古楊樹粗壯高大，有一種歷史的厚重感。21：15，經(jīng)過祖格萬德村（Zugvand），路邊躍出一只灰黃色野兔，在車燈下驚慌跳入草叢。21：51，到弗朗（Vrang）村，路邊有個警察站，上前打聽，說是往西走走會有條件好些的旅館。于是繼續(xù)行駛，半小時后，到達延戈村（Yamg/???），在一家名叫海達爾家庭旅社（Haidar Homestay）的民宿大院安頓下來。這一天連續(xù)奔波了15個小時，眾人都疲憊至極，幾乎全都倒頭就睡了。

海答兒民宿旅館的早餐在一個布置講究的餐廳，有很多傳統(tǒng)裝飾物，食物非常豐富。旅館主人艾達爾·買買多夫（Aidar Mamadov）略懂英語，也能跟我用塔吉克波斯語交流，據(jù)他說這一帶是瓦罕河谷中僅有的能通波斯語的地方。艾達爾接待過美、俄、日、韓以及中國香港等地游客，得知我們來自中國內(nèi)陸，他特意說道：從瓦罕河谷一直往東走，可以走到中國的和田。又說到絲綢之路上有三大寶物：麝香、珍珠、紅寶石，讓人聽了很高興。延戈在19世紀(jì)誕生過一位名人穆巴拉克?瓦罕尼（Mubārak-i Vakhānī/????? ?????，1843-1902），村里至今保留著他的故居，艾達爾正好是故居博物館的管理員，早飯后就領(lǐng)我們前去參觀。博物館坐落在山坡上，遠遠可以望見大門頂上擺放著幾副盤羊角和山羊角（圖29），門前白、紫花苜蓿盛開，門上掛著“穆巴拉克?瓦罕尼故居博物館（Khona-Osorkhonai Muboraki Vakhoni/????- ????????  ????? ?????）”牌匾。穆巴拉克?瓦罕尼不僅是詩人，而且在天文、音樂、繪畫和造紙等多方面也都造詣很深，館內(nèi)展陳的除了他的生平介紹、墓地舊照、著作抄本及石印本以外，還可以看到他建造的天文觀測站（Rasadgohi Munajjim/?????? ?????）遺存，如日晷（Sangi oftob/??? ?????）和他制訂的太陽歷（Taqvimi shamsii shoir/????? ???? ????）等，還有一個專門展示樂器的小屋。艾達爾興致勃勃地介紹著每一種樂器，并給我們現(xiàn)場演奏（圖30）。參觀完畢，朱老師為紀(jì)念館留言題字，我見門廳墻上張貼有另外三位詩人的畫像（圖31），便走前細看。右邊畫的是魯達基，上面寫著一行說明：“紀(jì)念阿布?阿卜杜拉?魯達基誕辰1150周年（Ba iftikhori 1150-solagii Abū Abdullohi Rūdakī）”；左邊畫的是魯米（莫拉維），也寫著一行文字：“紀(jì)念扎拉魯丁?魯米誕辰800周年（Ba iftikhori 800-solagii Jaloliddini Rumī）”；位于中間的最醒目的位置，則是介紹另一位中亞詩人納賽爾·霍斯魯（Nosiri Khusraw Qubodiyoni/???? ???? ????????，1004-1088），在頂部還引錄了他的兩行詩句，我吃力地試認著西里爾文，艾達爾走過來，朗讀道：“Dar in bomi gardunu in bumi sokit, bubin san'atu hikmati ghaibdonro.”我連忙把原文照錄下來：“?? ??? ???? ????? ? ??? ???? ????? ???? ???? ? ????? ??????? ?? [在這蒼穹之頂與寂靜之地，感受洞察奧秘者（造物主）的技藝和哲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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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9 穆巴拉克?瓦罕尼故居博物館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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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0 穆巴拉克?瓦罕尼故居管理員艾達爾彈奏傳統(tǒng)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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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1 中亞三詩人

見我對詩歌感興趣，艾達爾又朗聲吟誦道：“Qadam-e Muborak mushk ast agar che nofa nadorad（??? ????? ??? ??? ????? ???? ?????）?！边@是一句對詩人穆巴拉克的贊頌之辭：“卡達木?穆巴拉克如同麝香，雖然他并沒有香囊?！边@句話中Qadam-i Muborak兩詞既是詩人的名字“卡達木?穆巴拉克”，也可以按Qadam（“腳步”）和Muborak（“吉祥的”）各自的本意，理解為“吉祥的腳步”，另外還可以將第一個詞按本意、第二個詞按專名，合起來理解為“穆巴拉克的腳步”。無論哪一種理解，都符合語法，語義也通順，就是贊美詩人如同麝香，所至之處都留下芬芳。艾達爾見我聽懂了詩中的雙關(guān)妙用，高興得大笑起來。8：54，結(jié)束在延戈的活動，乘車向東返回昨晚路過而未停留的蘭加爾。沿途河面十分寬闊，水流和緩，沙洲小島上長滿各種灌木和小樹。附近有不少景點，如禮拜寺（Jamoat Khona）和巖畫（Langar petroglyphs），不過我們都沒時間去參觀。繼續(xù)東行十幾分鐘，見到一個大標(biāo)牌，上寫西里爾文塔吉克語，我試著轉(zhuǎn)寫成波斯文，大致應(yīng)該是：???????? ???????? ?????????  ?? ??????? ??????? ???????? ?? ???? ???? ????? ?????? ????? ????? ??????.（“伊什卡希姆地區(qū)，宗鄉(xiāng)，希薩爾村，菲茲拉伯克谷地，泥石流通道導(dǎo)泥墻設(shè)施”）；標(biāo)牌另一面寫著對應(yīng)的英語（Construction of mud diverting walls on Fayzullobekdara debris flow canal, Hisor village, Zong sub-district, Ishkashim district），落款日期為2014年12月，上面有加拿大阿伽汗基金會（Aga Khan Foundation Canada）以及加拿大外交、貿(mào)易和發(fā)展部的名稱和徽標(biāo)，應(yīng)當(dāng)是這一建筑設(shè)施的贊助者。瓦罕河谷地屬于伊什卡希姆地區(qū)，景色迥然不同于帕米爾高原，人煙稠密，農(nóng)田相連，成片的麥苗和油菜花，還有很多果樹（圖32）。路邊一排排粗壯高大的楊樹，足可兩人合抱，顯然是樹齡很長的古木，表明這一帶民居歷史悠久，是古老的東西交通要道。從車上常能看到路邊村莊的圍墻、農(nóng)家院墻甚至麻札墓地上都擺放著盤羊角和山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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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2 瓦罕河谷風(fēng)光

9：45左右到達蘭加爾，登上附近山坡遠眺。對岸的阿富汗群山間有一條大河，即瓦罕河（Obi Vakhon/??? ????）自南而來，在這里與帕米爾河（Pamir Daryo/????? ????）相匯，形成噴赤河。習(xí)慣上，此處往西直至伊什卡希姆的這一段噴赤河，也被稱為瓦罕河。從蘭加爾下山重新西行，經(jīng)過宗（Zong/????）和祖格萬德（Zugvand）兩處村莊，聽小夏說這一帶有不少古堡遺跡，其中有個“絲綢堡[Vishim (Abrisham) Qala/?????? ????]”，聽起來非常吸引人，可惜我們行程太緊，安排不出時間去探訪。途中遇見兩位背著巨大行囊的年輕人，是來自法國的登山愛好者。得知我們從中國來，他們很高興地說，他們?nèi)膫€月前剛完成在中國的長城徒步旅行，現(xiàn)在打算前往附近的卡爾?馬克思峰（Karl Marx Peak，6723米）和恩格斯峰（Engels Peak，6510米），帕米爾高原西南部最高的兩座山峰。11：05，到達弗朗（Vrang）村，村后山上有座佛寺（Ma’badi Būdoyī/???? ??????）遺跡。山不算高，但沒有路，坡很陡，坡面沙石容易讓人滑倒，小夏和周珊身手敏捷，跟著向?qū)Ш芸炀偷搅似律希覀兞硗鈳兹吮孔镜毓?，手腳并用，慢慢爬了上去。佛寺建筑遺留下來的只有階梯狀石砌基座，有五六層（圖33），其中一塊大石上有個凹陷的坑，傳說是佛腳印（圖34）。遺址旁立有兩塊落款為2009年的黑色石碑，分別用英語和塔吉克語（西里爾文），上面介紹說這座佛寺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5-6世紀(jì)，還特別提到，“根據(jù)一位中國佛僧玄奘（Syuan Tzan）的記述，在噴赤河（Daryoi Panj/????? ????）左岸、瓦罕的古都昏陀多城（Khandud），也有一座立著佛陀石像的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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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3 弗朗村佛塔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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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4 弗朗佛塔遺址傳說中的佛腳印

從遺址下來，在村邊大樹下休息，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花香，一看，大樹上開滿了金黃色小花。周珊立刻認了出來，說：“是沙棗花，新疆的沙棗花也這么香。”一群村里的男孩女孩圍上來，向我們兜售手里的小石子。巴達赫尚自古以盛產(chǎn)寶石聞名，看來當(dāng)?shù)厝硕忌钪O此道，連小朋友都會做石頭生意。我想起波斯詩歌里經(jīng)常提到的紅寶石la'l，問他們有沒有，一個男孩攤開手掌，露出掌心里幾粒石榴籽一樣的石頭。我不識真假，躊躇著要不要買，沒來得及下決心，車隊就匆匆出發(fā)了。12：37，到達延充堡（Qalai Yamchun/???? ?????），一座建成于十二三世紀(jì)的城堡，雄踞于500米高的山頂上，海拔3200米，曾是一座扼守河谷通道的要塞。古堡建筑已不存，但石砌的城墻仍在，規(guī)模宏大，共有6個圓形瞭望塔，其中朝西臨河的兩個最為險峻，與對岸遙遙相望。朱老師說，對面應(yīng)該就是玄奘提到的昏陀多，對岸那條河至今仍沿用Khandud這個名字。坐在清風(fēng)吹拂的塔樓廢墟上，俯眺壯闊的瓦罕河谷，河水自東向西流淌，一覽無遺（圖35）。小夏介紹說，延充堡自2013年起被列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鄉(xiāng)村經(jīng)濟發(fā)展項目（Rural Economy Development Project）”，獲得了更多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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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5 從延充堡眺望瓦罕河

從延充堡向山上繼續(xù)行駛約5分鐘，13：30，到達著名的比比?法蒂瑪溫泉（Bibi Fotima Hot Spring/???? ?? ?? ?????），海拔3169米。這是一處利用高山溫泉建成的公共浴室，門口立有醒目的標(biāo)牌，表明這是一個由挪威外交部與阿伽汗發(fā)展網(wǎng)絡(luò)（AKDN）基金共同資助的修復(fù)項目。泉水很大，從山上沖下，嘩嘩的水聲很遠就能聽到，被分流到幾個隔開的浴池中。前來洗浴的人不少，男女老少都有。在溫泉中洗濯，確實令人神清氣爽，困乏全消，想起馬可·波羅行經(jīng)這一帶時得病，曾到高山上休養(yǎng)，或許也曾得益于溫泉療法。午飯在溫泉附近的米爾扎餐廳（Mirzo Oshkhona/????? ??????）解決。15：10，動身下山。下山的路七拐八彎，似乎比上山時難走。下到谷地，海拔仍有2749米。繼續(xù)驅(qū)車西行，16：45，路過納馬德古特（Namadgut/??????）村，瓦罕河谷最南端的塔吉克斯坦村莊。未作停留。17：05，抵達瓦罕走廊西端、噴赤河拐彎處的伊什卡希姆（Ishkoshim/??????）鎮(zhèn)，瓦罕地區(qū)的行政中心。噴赤河兩岸各有一個名叫伊什卡希姆的城鎮(zhèn)，分別屬于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兩個國家，兩城之間架有一座鐵橋，據(jù)說每周六上午開放通行。17：30，從大鐵橋邊經(jīng)過，望見橋頭有士兵持槍把守。噴赤河沿瓦罕河谷向西流來，在伊什卡希姆完成了第一次大拐彎，河道在此轉(zhuǎn)而向北。河面變得非常開闊，水中沙洲上長滿檉柳，粉紅色的花盛開，遠望燦若云霞，蔚為壯觀。以前在中亞、西亞許多地方都見過紅柳，但如此大片相連的紅柳花還是第一次見。汽車沿河谷行駛，開始時有柏油路，后來變成了沙石路，所經(jīng)之地有時是低平的河灘，有時是和緩的山坡，有時又是陡峭的石壁，路面窄時僅容兩車相錯。我們的心情隨著路況時而松快，時而緊張。18：44，經(jīng)過西斯特村（Sist）。斯坦因《西域考古記》曾提到這個地名：“在西斯特（Sist）小村落上面，我曾經(jīng)經(jīng)過他們打算恃強開采作為拔達克山異密獨有的那些礦坑?！彼f的“礦坑”，即紅寶石“剌（la’l 或lāl/???? ???）”礦。這里往東不遠有個山村叫“庫赫拉勒（Kūh-i La'l/??? ???）”，意為“紅寶石山”，米諾爾斯基在《世界境域志》英譯本地圖上標(biāo)出了這個地名，譯作Ruby Mine。我們沿途沒看到通往這個礦山的指示牌，只在附近曾望見過一輛白色汽車往山上開去，不知是否開往那神秘的“紅寶石山”。后來看旅行指南才得知，要前往紅寶石山，與佐爾庫勒湖一樣，也需在霍羅格提前辦理許可證。19：02，經(jīng)過一個檢查站。19：25，到達界標(biāo)大門（圖36），即伊什卡希姆地區(qū)（Nohiyai Ishkoshim/????? ??????）與舒格南地區(qū)（Nohiyai Shughnon/????? ?????）的分界處。20：30，到達霍羅格，入住“紅寶石飯店（Lal Hotel）”，放下行李，在附近的一家印度餐館（Delhi Darbar Hotel and Restaurant）吃了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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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6 伊什卡希姆與舒格南地區(qū)的分界處

霍羅格是山地-巴達赫尚自治州首府，也是其下轄的巴達赫尚地區(qū)行政中心，可謂帕米爾高原上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三天前我們路過這里，未曾停留，今天有半日行程可參觀市容和博物館?！凹t寶石飯店”位于霍羅格中央公園西側(cè)附近，不大，但潔凈舒適，庭院中有個引人入勝的小花園，內(nèi)有涼亭和秋千，墻壁、樓梯、花木間隨處裝點著富于當(dāng)?shù)靥厣乃囆g(shù)品，其中最“奢侈”的是盤羊角，竟有6副之多。飯店以lal命名，體現(xiàn)了這種寶石對于巴達赫尚的標(biāo)志性意義。巴達赫尚礦產(chǎn)資源豐富，這里出產(chǎn)的青金石（lapis lazuli/??????）早在2000年前就已為古代世界所知，相比之下，lal被認識和采用的歷史短得多，大約自9世紀(jì)起才見于文獻記載，十三四世紀(jì)時由于《馬可波羅行紀(jì)》《克拉維約東使記》的記述，才在西方聲名遠播。我國元代文獻也著錄了這種寶石，稱之為“剌”或“紅剌”。馬可波羅將這種“美麗而昂貴”的寶石稱為“巴剌思紅寶石（balasci ruby, rabis balais）”，事實上它在現(xiàn)代寶石學(xué)分類中屬于尖晶石（spinel），ruby則屬于剛玉（corundum），兩者不同。波斯詩歌中常用lal比喻紅酒的顏色或佳人的紅唇。帖木兒王朝后期有一位巴達赫尚國王，善寫詩，以“剌麗”（La'lī/ ????，意為“紅寶石的”）作筆名，他的兒子則取筆名為“伊本?剌麗”（Ibn-i La'lī/ ??? ????），可見lal已經(jīng)成為他們世代相傳的文化基因了。8點開始早餐，8：50出門，步行穿過霍羅格中央公園（Khorog City Park, Bogi Shahri Khorug/??? ??? ?????），附近看到有阿伽汗基金會（Aga Khan Foundation）牌匾，聽小夏說這個基金會在霍羅格設(shè)有中亞大學(xué)分校（University of Central Asia Khorog Campus）。9：15，到達霍羅格博物館（Osorkhonai Khorug/???????? ?????）（圖37）。博物館共兩層，規(guī)模不大，但很有地方特色，除了考古文物外，設(shè)有一個專門介紹帕米爾公路建筑史的展廳，陳設(shè)著蘇聯(lián)時期的許多老照片，如分別于1934年和1940年開始建設(shè)的奧什-霍羅格公路（Rohi Osh-Khorugh）、杜尚別-霍羅格公路（Rohi Dushanbe-Khorugh），展現(xiàn)了帕米爾高原及噴赤河沿岸群山的奇絕險峻，以及開山鑿路工作的艱難和危險，讓人直觀地看到霍羅格如何從一個邊陲小村變?yōu)榻煌屑~。另外還有兩個展廳也頗具匠心，一是當(dāng)?shù)匾吧鷦游镎?，我們在此看到了一直念念不忘的盤羊標(biāo)本（圖38）；一是礦產(chǎn)資源展，展出巴達赫尚地區(qū)富藏的礦石標(biāo)本，具有很強的學(xué)術(shù)性。當(dāng)然，對于我們這一行人，霍羅格博物館最重要的一點在于它收藏著“乾隆紀(jì)功碑”（《平定回部勒銘伊西（洱）庫爾淖爾碑》）的底座。底座保管在博物館后院，似乎一般不對外展出，我們因孔子學(xué)院提前進行過聯(lián)絡(luò)和溝通，得到館長親自接待，并領(lǐng)路前去察看。據(jù)說，我們是百年來第一個見到底座真身的中國考察團隊（圖39）。查找紀(jì)功碑底座原件的下落，是此次帕米爾之行的主要任務(wù)，現(xiàn)在任務(wù)圓滿完成，大家的心情，如同墻邊盛開的紫色風(fēng)鈴花和橘色萱草花一樣燦爛，博物館外墻上的大標(biāo)語“文化是民族存在之本（Farhang hastii millat ast/????? ???? ???? ???）”，也說到了我們心坎上。一切都很完美。10點整，向館長道謝、道別，結(jié)束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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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7 霍羅格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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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8 博物館里的盤羊標(biāo)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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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9 霍羅格博物館后院的紀(jì)功碑底座

10：25，回到飯店結(jié)賬，然后參觀霍羅格市容。在附近的巴扎書店里買了一張西里爾文塔吉克語字母表，還有眾多的波斯-塔吉克歷史名人畫像，如比魯尼、魯達基、菲爾多西、魯米、哈菲茲、艾尼等，收獲滿滿。到了午餐時間，朱老師表示，為慶祝“終于見到想念已久的紀(jì)功碑底座”，他要自掏腰包請眾人吃“大餐”。餐廳選在中央公園內(nèi)、貢特河邊的“四花園餐廳”（Tarabkhonai Chorbogh/??????? ??????）。餐廳臨水而建，花木環(huán)抱，餐廳名字讓我想起第一階段的考察結(jié)束時，在杜尚別北郊的瓦爾佐布（Varzob/?????）河畔，我們也曾在一個“四花園餐廳（Ashkhona-yi Chorbogh/?????? ??????）”就餐?！八幕▓@”這一稱呼，源自居魯士大帝（Cyrus the Great, 前559-前530在位）在帕薩爾加德（Pasargadae）創(chuàng)建的波斯花園，在中亞、西亞很受喜愛，許多地名都用這個名字，最有名的當(dāng)數(shù)《巴布爾回憶錄》中提到的撒馬爾罕的察兒巴格（Char-bagh）花園，還有就是伊朗薩法維時期在伊斯法罕所建的查哈爾?巴格大道（Chahārbāgh/???????）。13：51，汽車加油。14：25，啟程趕路，目標(biāo)杜尚別。自霍羅格向北，仍沿噴赤河行駛，與幾天前（26日）來高原時走的是同一條路，這回是反方向行駛，噴赤河在我們左側(cè)。16：15，下車短暫休息。兩個小時后（18:30），到魯尚（Rushon/?????）地區(qū)的Shipad村，這是前幾天第一次在噴赤河邊歇腳、摘桑葚的地方，這次未再停車。18：41，進入萬奇（Vanj/???）地區(qū)界標(biāo)大門。路遇一個金發(fā)小男孩和一大群羊。天色黑了下來，司機絲毫沒有減慢車速，繼續(xù)趕路。又一次黑夜趕路，行駛在噴赤河谷的狹窄山路上，右邊是峭壁和高山，左邊是懸崖和湍流，我的心再次懸了起來，雙眼一會兒盯著車燈下的路，一會兒盯著司機，生怕他打瞌睡或操作失誤，心里不停念叨：“怎么還沒到？”黑暗讓人對景物間的距離產(chǎn)生錯覺，許多次，望見前方出現(xiàn)亮光，以為到了目的地，到了跟前才明白過來：那是對岸阿富汗人家的燈火。原來對岸有這么多村莊！如果在白天，沒有燈光，恐怕不會有這一發(fā)現(xiàn)。在這樣緊張又驚喜的心情中度過了漫長的三個多小時，22：12，終于到達投宿地卡萊洪姆（Qal'ai Khum），再次入住卡蘭飯店。

卡萊洪姆位于噴赤河最北端一截東西走向的河段北岸，地勢比霍羅格低得多，海拔1200米。清晨起來，在小城走了走。飯店附近的大道旁，波斯菊、矢車菊、萱草、玫瑰遍地盛開，藍、紫、白、紅、粉，五彩繽紛。帶著對巴達赫尚的斑斕印象，8：15，重新登車趕路，繼續(xù)沿噴赤河行車，9：44，駛出達爾瓦茲地區(qū)界標(biāo)大門，進入舒拉巴德地區(qū)，海拔降到791米。路況變好，柏油路平坦寬闊，時常見到建筑工人在鋪路。10：15，翻過一座山，道路開始轉(zhuǎn)向西北。通往庫洛布的路不再沿邊境前行，我們在這里告別了噴赤河。一個星期以來一直在噴赤河邊行走，從中游，到上游，到源頭，習(xí)慣了這條河的存在，此刻一旦分開，忽然有些不舍和失落，但同時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畢竟，懸崖邊行車的感覺并不好過；更何況，雖然一路上兩岸祥和安寧，沒有遇到任何沖突，但心頭籠罩著“對岸存在恐怖武裝”的陰影，壓力很大。因此，當(dāng)駛離邊境，看到道路兩邊熟悉的塔吉克斯坦農(nóng)田和草場時，心中有一種脫離險境的踏實和喜悅。10：20，遇道路施工，前方暫不通行，司機打聽到說要等到下午1點鐘才放行。小夏下車前去交涉，施工隊是中國人，給了我們特別照顧，提前放行。10：45，到達舒拉巴德檢查站，海拔1926米。下車查驗證件。過了這個關(guān)口，意味著要離開山地，進入平原地區(qū)了。10：57，見到一個界標(biāo)大門，上寫“歡迎來到沙姆斯丁?沙欣地區(qū)”（Khush omadīd ba nohiyai Shamsiddin Shohin/??? ????? ?? ????? ????????? ?????），我們已進入哈特隆州。沙姆斯丁·沙欣（1857-1894）是一位出生于布哈拉的塔吉克詩人，以“庫洛布的沙欣”聞名。11點整，地勢急劇降低，汽車沿盤山公路疾沖而下，很快就駛下了高原。快得來不及告別，帕米爾的千峰萬壑，轉(zhuǎn)眼間就留在了我們身后。11：20，到達庫洛布（Kulob/?????），海拔621米。10分鐘后，到達庫洛布西南部的著名圣地“米爾?賽義德?阿里?哈馬丹尼陵園（Oromgohi Mir Sayyid Ali Hamadoni/??????? ??? ???? ??? ??????）”。我們下車參觀時，正好遇到一群當(dāng)?shù)厝藦牧陥@大門走出，幾位女性穿著鮮艷的紅、藍、綠色傳統(tǒng)裙褲，很是好看（圖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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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0 阿里?哈馬丹尼陵園大門

阿里·哈馬丹尼（Sayyid Alī Hamadānī, 1314-1385）是一位蘇菲神秘主義詩人，出生于伊朗哈馬丹（Hamadān），有“哈馬丹之王（Shohi Hamadon/??? ?????）”“大埃米爾（Amiri Kabir/???? ????）”“阿里第二（'Alī-i Sonī/??? ????）”等諸多尊稱。他一生足跡遍及西亞、中亞和南亞，贏得了眾多的追隨者，后來在返鄉(xiāng)途中去世于庫洛布，并在這里安葬。陵園里庭院開闊，古樹參天，兩排寬大的雕花木椅，配有遮陽頂棚，很適合游人休憩。園中建筑主要由陵墓和紀(jì)念館兩部分構(gòu)成。陵墓建于帖木兒時期，金光閃耀的拱頂華麗非凡（圖41），可惜游客不能入內(nèi)，只能到旁邊的紀(jì)念館參觀。紀(jì)念館里的展品介紹均為4語對照，除了西里爾文塔吉克語、俄語和英語外，還有波斯語。紀(jì)念館分上下兩層，收集了眾多與哈馬丹尼相關(guān)的物品，如塔吉克斯坦發(fā)行的面值10索莫尼的紙幣，上面印著他的頭像。1995年9月，為紀(jì)念哈馬丹尼誕生680周年，庫洛布召開了國際大會，3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學(xué)者應(yīng)邀參加，許多國家和地區(qū)的政府專門送來賀禮，其中最為奢華的可能是克什米爾政府贈送的一幅綴滿寶石的巨大壁毯。紀(jì)念館還收藏著很多極具學(xué)術(shù)價值的文獻，如哈馬丹尼本人的幾十種著作的抄本、石印本和現(xiàn)當(dāng)代刊本，還有不少波斯-塔吉克文學(xué)名著，如《哈菲茲詩集》古抄本、菲爾多西《列王紀(jì)》石印本[1893年印度坎普爾（?????? ????????）版]，另外還有珍貴的地方史著作，如桑格?穆罕默德（Sang Mu?ammad Badakhshī）與法茲爾?阿里貝克（Fa?l 'Alī Bayg Surkh Afsar）所撰《巴達赫尚史》（Tārīkh-i Badakhshān/????? ??????）。在哈馬丹尼紀(jì)念館，我第一次知道了這位波斯詩人在南亞地區(qū)的影響，幾部研究哈馬丹尼的代表性著作均出版于伊斯蘭堡，2016年在拉合爾還召開了哈馬丹尼國際研討會。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哈馬丹尼在克什米爾穆斯林中的崇高地位，他被視為將伊斯蘭教傳入克什米爾的第一人。紀(jì)念館中展出了當(dāng)時斯利那加統(tǒng)治者斯坎達爾（Sulton Sikandar Butshikan/????? ????? ?????）為他專門建造的靜修院（Khonaqohi Muallo/???????? ????）照片（圖42），還有一張照片展示著斯利那加清真寺經(jīng)文學(xué)校中的碑文，記錄了他去世前最后說的話，其中隱含著他的去世日期（伊斯蘭歷786年），是一首波斯語紀(jì)年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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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1 阿里?哈馬丹尼陵園內(nèi)的圣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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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2 阿里?哈馬丹尼紀(jì)念館中展示的穆阿拉靜修堂

紀(jì)念館解說員是位認真熱情的小伙子，他用虔敬的語氣介紹說：“米爾?賽義德?阿里來自哈馬丹，'哈馬丹’是'知曉一切’（hama chīz mīdonad）的意思，所以'哈馬丹尼’是知曉一切的圣人?！彼麑⒌孛肮R丹”拆解為hama和don（dān）兩個部分，前者意為“全部”，后者意為“知道”（don是動詞donistan的詞根），合在一起可解釋為“全知者”。這種含有神圣化意味的解釋，體現(xiàn)了當(dāng)?shù)厝藢R丹尼的尊崇。這一點從紀(jì)念館簡介中也可以感受到：“這位賢哲安葬于庫洛布，是哈特隆人的榮耀?！敝档靡惶岬氖?，我在紀(jì)念館展出的照片中看到了哈馬丹尼的家鄉(xiāng)——伊朗古城哈馬丹，照片顯示哈馬丹有一條以庫洛布命名的大道，名為“庫洛布四花園大道”（Chahār-bāgh-i Kūlāb/???????? ?????）。這位“生于哈馬丹，長眠于庫洛布”的古代詩人和賢哲，成為連結(jié)西亞和中亞兩個古老城市的紐帶。參觀結(jié)束后，我在紀(jì)念館門口的書亭買了兩本哈馬丹尼文集，作為這次考察的紀(jì)念。

12：25，在庫洛布城門外的一處傳統(tǒng)餐廳，羅豐請大家吃了一頓烤肉大餐，作為對帕米爾之旅的告別?；仡欉@一路考察的收獲，尤其是高原之夜走失的經(jīng)歷，羅豐用一句精辟名言作了總結(jié)：“很多事情當(dāng)時看起來是事故，過后回想起來就變成了故事?！?/p>

16：00，經(jīng)過瓦赫達特鎮(zhèn)，杜尚別返程上的最后一個城鎮(zhèn)。16：20，進杜尚別東大門，順利返城。帕米爾考察圓滿結(jié)束。

附記：本文使用的照片均由考察團成員提供，借此機會謹向各位同上高原的師友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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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鴻格爾卓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