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宏大理想

突遭橫禍但以不屈的意志展現(xiàn)“良史之才”

參考漢書中的記載，根據(jù)王國維學(xué)者的觀點，《報任安書》應(yīng)該寫作于漢武帝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十一月，司馬遷時年53歲。

“遷既被刑之后，為中書令，尊寵任職。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遷書，責(zé)以古賢臣之義?！?/span>

司馬遷在被宮刑后，還“因禍得?！?，被尊重寵幸地授予了“中書令”這一官職，十分榮幸地成為中國內(nèi)廷第一位中書令。每天上班時間還是在皇帝身邊，待在書房整理整理宮內(nèi)文庫檔案，下班時間翻看著皇家資料，結(jié)合著父親司馬談收集的史料，加上他游歷天下時的所識所知，再趕著寫寫《太史公》。

總體來看，《報任安書》是司馬遷心聲的吶喊，為自己所遭受的不公與屈辱的憤慨與凄苦無奈，對自己心血凝聚的作品《太史公》的偉大期望。一個直面歷史的厚重與現(xiàn)實的慘淡的勇士，以其勇氣與擔(dān)當(dāng)犯上直言，將長河里相對的事實在他的客觀尺度下著為 實史 真史 信史。

開篇“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為了《太史公》而像牛馬一樣奔走的司馬遷，當(dāng)然和現(xiàn)在的“牛馬”有些不同，司馬遷是為“著書立說”的理想而為自己做牛馬。（或者一種不常見的翻譯，“我是為了成為后世稱道的太史公而當(dāng)牛作馬的司馬遷”doge面子up）

司馬遷認(rèn)真學(xué)習(xí)領(lǐng)會了任安少卿的“慎于接物，推賢進士”（謙虛謹(jǐn)慎的作風(fēng)在待人接物上，以推舉賢能、引薦人才為己任）的書信精神，深刻反省了自己“動而見尤，欲益反損”（一有行動便受到指責(zé)，每每想對事情有所增益，反而自己受到損害）遭遇的排擠與迫害，發(fā)出了“誰為為之？孰令聽之？”（為了誰去做事呀？讓誰去聽說呢？）的個人之問、人生之問、時代之問！

這個司馬遷之前一段時間就收到了任安的書信，但“卒卒無須臾之間”，一直沒有時間進行答復(fù)，現(xiàn)在了解到任少卿恐遭不測之禍，再不回復(fù)就不用回復(fù)了。

“不好意思哈，之前比較忙，你的消息我讀完也還沒想好怎么回。對于你的不測之禍，我十分抱歉。少卿大人就是我寶貴的聆聽者，我這一肚子話、滿心的憤懣只好趁現(xiàn)在還有時間向你吐露了，還請不要怪罪哈?！?/span>

逐條咀嚼可以被“列于君子之林”的五條標(biāo)準(zhǔn)，司馬遷思量自己的境遇，時常黯然神傷，這悲苦屈辱始終縈繞。

“行莫丑于辱先，詬莫大于宮刑”實在是司馬遷的傷心處，遭受宮刑是最大的恥辱（古漢語字典里正巧用這句作了“詬”的例句），自己這刑余之人也已使祖先受辱。

看看那些受宮刑后的宦官，他們都不被世人尊重，承受著上上下下的鴻毛千鈞般的唾棄。先前孔子和趙良都無法容忍宦官與諸侯同車或是宦官引薦賢才，即使是本朝的漢文帝時期，按“禮”行事的袁盎也會因為皇帝與宦官同乘一輛車而犯顏直諫。（《漢書》中對“袁絲變色”的記載同樣提到了“今漢雖乏人，奈何與刀鋸之余共載？”）

“我憑借先父留下的事業(yè)，任職為太史令，為皇帝做官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我卻既不能向上進納賢言，也不能招賢納士，還得不到攻城野戰(zhàn)得軍功，竟也無法混資歷、靠苦勞為宗族爭光”

司馬遷已經(jīng)五十三歲了，還沒有能夠完成這些自己日日夜夜想了幾十年的理想抱負，一件都沒有完成。

曾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下大夫（序列由高到低為：上公、公、比公、上卿、卿、上大夫、下大夫、元士、上士、中士、下士。百官志太史令六百石，秩六百石位下大夫與《周官》記載同），發(fā)表著微不足道的言論，實在沒能做到為國家大政方針殫精竭慮。

“而現(xiàn)在呢？！我竟成了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仆役，這還有個毛用（“阘茸”細毛，可指庸碌卑下地人）??！我再去慷慨激昂地論述也沒有什么人關(guān)心，不就反倒成了輕視朝廷，讓當(dāng)今的士人蒙羞嗎？啊。吶！像我這樣的廢物，還有什么要說的呢？能有什么要說的呢？”

為了能夠獻出材力，司馬遷“為了皇帝，摘下了頭上的盆”，摒棄外界紛擾，絕賓客、忘家室，一心任職，唯求皇上認(rèn)可抬愛。

但事與愿違，明明是“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的李陵，做到了“與單于連戰(zhàn)十有余日，所殺過當(dāng)”，在后勤決斷、增援無期時，不幸兵敗被俘。雖然李陵投降了，但他仍是思考為漢朝效力，在無可奈何時的被俘難道就將他先前的不世之功毀于一旦了嗎？怎能不為了這為大漢拼殺的李陵將軍進言呢？

司馬遷為李陵辯解的一片忠心竟被解讀為不敬皇上，又由于家世貧寒，無法交罰金以贖罪，只好遭受這酷刑。李陵的投降為其家人帶來了屈辱，而我也被施加“蠶室刑”（即宮刑）被天下恥笑。

不應(yīng)該為兵敗負責(zé)的李陵，因投降遭受唾棄；

只想要為朝廷進言的司馬遷，因主上不明遭受宮刑。

這是兩人的悲哀，是那些李陵麾下將士們的哀痛，是那些像司馬遷一樣身處低位敢于進諫的人臣的痛苦，是帶給漢武帝朝廷的苦傷，進而向整個大漢輻射的傷悲。

倘若司馬遷直接伏法受誅，便是“九牛亡一毛”，這樣“輕于鴻毛”的悄悄死去，后世便不可知道這個喜歡稱自己為“太史公”的太史令。

所謂“刑不上大夫”是指大夫應(yīng)該在刑罰施加之前自己了斷，自裁而不受辱。一旦被“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于圜墻之中”便已經(jīng)是恥辱了，之后再被處決便是受辱而死。

既然這“下大夫”自裁已經(jīng)來不及了，直接引頸受戮就是了無痕跡地受辱而死，那么只有甘愿宮刑受大辱，才有機會“重于泰山”地死去。

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人的社會關(guān)系的纏繞使得人不是無根浮萍。

“我是懦弱，想茍活，但我還是能像奴隸一樣敢于自決的。但我甘愿承受這牢獄之災(zāi)和宮刑之辱，即使在這樣的糞坑里也不愿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只是想要文章能流傳后世！”

富貴之人又怎么樣呢？在歲月長河里被沖刷干凈，留不下絲毫痕跡的人太多了，只有那些卓異不同尋常的人才能被稱道呢。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

那些賢人所追求的道走不通了，沒有明主賞識，沒有資源使用，沒有信徒追隨，并且造排擠陷害，實在無法靠行動去改變?nèi)ニ茉飕F(xiàn)世，只好寄托于書策。

終日與憤慨為伴，抒發(fā)磅礴見識與思想在文字里，渴盼能夠為后世他人追尋大道提供參考。

這些大師都將心血灌注在他們的作品，他們也值得獲得安寧。

“我愿再不自量力一次，用我那蒼白無力的文辭，結(jié)合那些傳聞，尊重真實性，記錄下事情的終始，妄圖考察那成敗興衰的道理”

“通古今之變”，是研究歷史發(fā)展的過程，“究天人之際”，是研究歷史上“天道”和“人道”之間的關(guān)系。

司馬遷“成一家之言”的方法是，通過具體的人事以展示時代的一般精神，通過再現(xiàn)時代精神來展示自己的精神。

此時這本宏篇巨著還沒有寫成，他寧愿造此大禍，也要面容平靜地奮筆疾書。等到這本書傳世，就抵償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在這之前收到再多的屈辱又怎樣呢！

現(xiàn)在做中書令的司馬遷已經(jīng)不想再推舉賢能，只要《太史公》得以問世，那么跟從世俗的浮沉，跟隨時代的俯仰，做一個狂放而迷惑的人又如何呢？

似乎《報任安書》是司馬遷的絕唱，《漢書》中對司馬遷的記載只剩下“遷既死后，其書稍出。”（封建正史缺載的事多著呢！），最后提了一嘴王莽封賞司馬遷后人為“史通子”。

某種推想是“司馬遷最后是因為作《報任安書》等抒發(fā)了怨憤而被迫害致死的”。

大概這樣的書信也不能給即將遭受大禍的任安有什么幫助，倘若任安還有機會認(rèn)真讀讀這封信的話。

堅定的理想信念會使一切與之抵觸的欲望享受全都黯然失色，讓人甘愿為了實現(xiàn)它受累、受苦、受辱，給你即使在困頓中也能昂起胸脯大喊“豈有悔哉！”的勇氣。

有多少倜儻非常之人為心中的追尋燃盡，天性貪生卻為理想信念而生。

參考內(nèi)容：

[1]高振鐸.司馬遷的“成一家之言”新解[J].貴州社會科學(xué),1985,(05):48-4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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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維華.論司馬遷的通古今之變究天人之際[J].文史哲,1980,(05):36-40.DOI:10.16346/j.cnki.37-1101/c.1980.05.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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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顧易生.司馬遷的李陵之禍與發(fā)憤著書說[J].復(fù)旦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1980,(02):20-27.

[6]司馬遷[西漢].史記 (鄭紅峰譯)[M]. 北京: 光明日報出版社, 2014,1919-1924.

[7]班固[東漢].漢書 卷六十二司馬遷傳

[8]張賀.論《史記》“太史公曰”語篇的語用身份建構(gòu)及話語策略[J].文藝爭鳴,2025,(01):190-197.

[9]楊振紅.秦漢官僚體系中的公卿大夫士爵位系統(tǒng)及其意義——中國古代官僚政治社會構(gòu)造研究之一[J].文史哲,2008,(05):88-105.DOI:10.16346/j.cnki.37-1101/c.2008.05.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