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德談里赫特

lylla 2025-02-11 發(fā)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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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選自John P. L. Roberts, ed., The Art of Glenn Gould: Reflections of a Musical Genius )

背景：1957年古爾德（Glenn Gould）在前蘇聯(lián)的巡回演出造成了轟動，他在莫斯科有幸見到了蘇聯(lián)鋼琴家斯維亞托斯拉夫·里赫特（Sviatoslav Richter），古爾德同僚中最受他敬仰的鋼琴家。里赫特應古爾德邀請出席晚宴。在宴會上里赫特向古爾德透露，如果不是因為蘇聯(lián)的政治氣候?qū)ψ杂蓜?chuàng)作構成壓力的話，自己是有意在作曲方面發(fā)展的。在主持人一再請求下，古爾德拒絕了以伏特加酒干杯（古爾德解釋說他不愿做任何干擾自己思維的事），里赫特對古爾德的做法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回到多倫多后，古爾德向CBC音樂總監(jiān)J.P.L.Roberts談論自己的俄羅斯之旅，他稱里赫特為“奇跡，在世的最偉大的鋼琴家，一個名副其實的天才”（天才這個詞很少出自古爾德之口）。以下是古爾德對里赫特的回憶。

正文：

我一直認為在音樂表演界有這么兩類演奏者：一種是將手中樂器發(fā)揮到極至的演奏者，另一種是與其相反的。如果我們可以相信歷史記載的話，我們看到李斯特、帕格尼尼，還有近現(xiàn)代很多技巧卓絕的演奏家都是屬于第一類的。這類演奏者致力于向觀眾展示自己與手中樂器的關系，并讓這種關系成為所有注意力的焦點。而另一類演奏者則會完全越過演奏技巧這個層面，創(chuàng)造出一個將他們自己與樂譜直接聯(lián)系起來的幻覺，這種幻覺給了聽者一種置身其中的感覺，如同自己投入?yún)⑴c到音樂當中而不是演奏中。在我們的時代，第二類演奏者中恐怕沒有比S.里赫特更好的例子了。

我剛說過這類演奏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一個幻覺 – 確實如此，因為任何演奏者若要忽視樂器技巧上的千變?nèi)f化是不可能的。但可能的是，他可以達到一個與樂器完美的聯(lián)姻，這種聯(lián)姻使一切技術細節(jié)都變得不重要了 – 所有手段都服務于音樂結構，這時演奏者還有聽眾就會完全忽視那些花哨膚淺的眩技，而將精力集中到音樂內(nèi)在的靈魂與氣質(zhì)上。

從另一個方面看，演奏者是不可能以貝多芬的方式演奏貝多芬，莫扎特的方式演奏莫扎特的，如果能夠完美再現(xiàn)這一過程的話，音樂生活將會變得枯燥；因為這意味著只需要一種終極的權威的詮釋，剩下要做的只是將這個詮釋不斷的重復。 S.里赫特可以將自己巨大的個人性格注入到作曲家和聽眾之間，這樣使我們每次聆聽時都會從一種全新的角度看待作品，如同發(fā)現(xiàn)一部新作品一樣。

我第一次聽里赫特演奏是1957年5月，在莫斯科音樂學院，當時的曲目是舒伯特的降B大調(diào)奏鳴曲，他最后的奏鳴曲 – 也是最長的一首。里赫特的演奏是我聽過最慢的，將本身已經(jīng)很長的曲子變得更長。說到這里應該坦白兩件事。第一，也許聽起來比較另類，我對舒伯特的音樂并不感冒，我很不適應曲子中運用的重復的音樂結構，而且在聽舒伯特的長曲子時總是感到局促不安。第二，我?guī)缀醪怀鱿F(xiàn)場音樂會，寧愿在家里聽錄音，這樣可以不受外界或視覺上的干擾。我提這些是因為當里赫特以極慢的速度彈奏這首極長的曲子時，我告訴自己，后面一小時夠我受的。

但實際發(fā)生的是，在之后的一個小時里，我被帶進了一種催眠狀態(tài)。所有關于舒伯特音樂的成見全都拋之腦后，那些我認為次要的音樂細節(jié)全都變成了有機的組織，很多細節(jié)我到今天還都印象深刻。在我眼前發(fā)生的就像是兩個看上去對立的性質(zhì)融為一體 – 高度理性的結構剖析通過近乎于即興演奏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這一刻我意識到，我面對的是我們這個時代所出現(xiàn)的最強有力的溝通者，詮釋者。

(翻譯：Lifesucks)

Roberts, John P. L., ed. “Sviatoslav Richter”. The Art of Glenn Gould: Reflections of a Musical Genius ，Toronto: Malcolm Lester Books, 1999, Pg.50 – 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