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元

　　雞籠山，在蘇州西部的諸山中，本來并沒有什么名氣，想找兩首歌詠它的詩也不容易，但近年來在徒步登山群中卻無人不知，好像沒去爬過此山，做驢友不夠資格似的。“熱”的原因是山頂有奇石，叫作“五人撐傘”。

　　看了他們發(fā)的圖片或抖音視頻，甚覺駭然，怎么人世間竟然有這樣奇怪的石頭？請教了華蜻蜓、宋昌鴻、悠哉游哉等朋友，他們都去過，認(rèn)為是地質(zhì)奇觀、大自然的杰作，但也可以作其他考慮。但是，也有資深導(dǎo)游引而不發(fā)啟發(fā)我說，旁邊大約1500米處有座五峰山，考古工作者在五峰北發(fā)掘出了泥筑的城墻，還發(fā)現(xiàn)了石器制作工坊，出土了許多石器但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青銅器。那段城墻總長1150米，現(xiàn)存寬度約20米，高于地面半米到3米。不遠(yuǎn)處有個彭家墩遺址，出土了新石器時代的玉器。那么可以聯(lián)想一下，當(dāng)年五峰山、彭家墩這一帶的居民，他們的祭壇在哪里呢？

　　許多人肯定地認(rèn)為，雞籠山的奇石是天然形成的，是奇特的地理現(xiàn)象。但我越端詳越覺得不是那么簡單，于是約了兩位好友，歲末同往現(xiàn)場去看看。

　　從地鐵一號線終點站木瀆站出來，走過壽桃湖景區(qū)，走過天平山景區(qū)大門……一路左顧右盼飽餐美景，但不受誘惑，悠然前行。一會見到一條景色很美的柏油小路，路口有上寫“靈白線：山里旺”字樣的路牌，旁有一塊“木瀆健身綠道總導(dǎo)覽圖”和“綠道介紹”牌，細(xì)看在618公頃面積里，除了景觀綠地外，一路上有山里人家、戈氏石刻紀(jì)念館、天平寺、澗上草堂、摩崖石刻、竹林精舍、后樂書院等十余處景點，雞籠山就在范氏文化園和無隱庵之間，就轉(zhuǎn)彎進(jìn)了小路。

　　過小平橋，赫然看見一頭銅牛雕塑，牛座上有“追逐一生、流汗一生、奮斗一生”12個紅字，下面落款是“蘇州勞動模范生態(tài)林”，看了讓人頓生敬意，正是歲尾思親時節(jié)，不禁想起了生前雖不如勞模優(yōu)秀，但在紡織業(yè)工廠流汗勞作了一輩子的父母。銅牛后面有個“仰天池”，以前有人來觀賞野鴨或野泳，現(xiàn)因木棧道有點腐朽，為安全計，拉起了鐵絲網(wǎng)，不讓人進(jìn)。柏油路非常平坦，右手方向漸見山巒，走著并不覺得累。

　　忽然路邊樹梢上浮出山峰，同去的周永成先生指給我看：“那就是雞籠山?！边h(yuǎn)遠(yuǎn)的，果然看到一座小山，山頂上有一堆奇石，附近其他山都沒有這景象，心想果真奇特。

　　到了山腳下，路邊有牌子說明此山本名神臺山，雞籠山是俗稱。其實雞籠山之名，清代文人書里就這樣叫了。當(dāng)?shù)厝藗飨律衽_山的原名，其實是保留了此山重大的歷史信息。抬頭看，雞籠山是兩座山頭，一座刻有“集賢”“夕照雞籠”的大字，雖也是奇石滿山，但旁邊偏矮一點的山才是雞籠山“主峰”。再旁邊另一座山更高一點，另有名叫秦望山。

　　上山?jīng)]有山路，雜草叢生在石塊間，驢友們踩出的小道不止一條。就和同去的何緒慶找了一條明顯的“路”，手腳并用上了山。上山、下山時時遇驢友，多為年輕人，總是讓人高興的事，甚至還有年輕夫婦，帶著五六歲的女兒來攀登。一問，居然來自外地的為多。他們都是慕名來看雞籠山頂?shù)钠媸@種熱情讓人感動。

　　路走錯了，退到山腳，另擇路上山，一會就到了雞籠山的山腰。這山朝東一面是懸崖峭壁，上刻有“五人撐傘”的楷書，每個字約一米見方，填以紅漆，很是顯眼，書者是今人。壁下站立處是四五十平方米的平地，這峭壁、這平地，應(yīng)該是開山取石所致。兩峰夾峙中的雞籠山奇石峰，在這里抬頭再看，山巔危石更加驚人。平地邊，有一說明牌，上面有說明文字，照抄如下：

　　天平石桌

　　清代沈復(fù)《浮生六記》描述：“雞籠山山峰直豎，上加大石?！鄙襟w位于天平山主峰南，海拔53.6米，由兩峰組成。主峰如巨大竹筍拔地而起，次峰山巔數(shù)塊怪石筆立，其上又臥奇石，危若壘卵，即“天平石桌”。清代韋光黻《聞見闡幽錄》記載：“無隱庵，在雞籠山麓……山門外羊腸嶺，瀑流淙淙有聲。有石立如人，俗呼'七仙張傘’?！碧炱绞朗鞘芑◢弾r三組節(jié)理，特別是垂直節(jié)理控制加上外力風(fēng)化而成，鬼斧神工，全國罕見。曾作為花崗巖景觀的典型照片刊于《地球》雜志封底和南京大學(xué)《普通地質(zhì)學(xué)》教材中。因花崗巖風(fēng)化崩塌，現(xiàn)僅存五塊直立，改稱“五子撐傘”。

　　牌子內(nèi)容甚詳，但沒有立牌人落款。既然沈復(fù)說“上加大石”，一個“加”字，說清楚了石桌的來歷，乃是人工所加。其次，以前叫“七仙張傘”，天然長成，桌面石、支撐石和下面山體渾然一體，那桌面石也就不會掉下來了。后來兩塊巨石掉落，七變成五，而且峰頂上還有個“桌腳”大石斜欹著，證明了石頭不是天然長成的。牌子上所引《聞見闡幽錄》中省略的文字，其實也有歷史信息：

　　由天平（山）不一里，依山建閣，石磴高下，古峭冷曠。聯(lián)云：“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

　　這段文字反映了雞籠山清時并不是荒山，有閣，有山道?！奥?lián)云”是借用宋人唐庚作于廣東惠州的《醉眠》五律詩的兩句。但現(xiàn)在是不見磴道的荒山一座了，可能是采石導(dǎo)致。大致可以猜測出開山采石時間，在晚清至民國、甚至解放后。

　　山腳有戈氏藝術(shù)碑刻工作室，雞籠山上的四處摩崖石刻，全是主人刻的。戈老師說，這里的花崗巖當(dāng)?shù)厝私杏妥焉?，開采了做手工磨盤，很是有名；而前面金山的花崗巖，比較細(xì)膩，不能做磨盤，是上好的建筑石材。我想，既然做磨盤，采石就不能完全用火藥爆炸了，可能要用“冷暴力”鑿和撬了。問了幾位當(dāng)?shù)厝耍颊f確實此山開采過石頭。何時停止開采，他們都不愿詳說。

　　至于山頂奇石，好多人都說這石頭是因地質(zhì)作用，天然形成山頂奇像，包括那位受人尊敬的戈老師，他當(dāng)時為雞籠山刻字留下文化信息，搭了腳手架，自然上到山頂，必然細(xì)致觀察過，他也是這個觀點。

　　我在山上找到了一些古代的磴道痕跡，但更多看見的是采石的痕跡，這雞籠山殘留的山體，已經(jīng)不大，上面的石頭，我覺得極有可能是人工所為。那“石桌”的“桌面”，有一塊大石頭比較方整，不類天然；有幾只桌子腳，也不是天然和山體相連，桌腳甚至有澆灌的痕跡——我的觀點是：很有可能是上古時的祭壇。如是，這在蘇州是非常珍貴的古建筑、歷史文物。

　　——這“祭壇”（？）的山體在采石前，規(guī)模比現(xiàn)在大，所以有“七仙張傘”之說。當(dāng)?shù)厝私小吧衽_山”“講仙人”，正是折射出和祭祀有關(guān)的歷史信息。

　　神臺山奇石，值得地理、文史專家進(jìn)一步考察、研究。

姑蘇晚報   2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