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來。

肖進(jìn)雄，湖北天門人，天門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家驗光技師/高級配鏡師， 現(xiàn)在東莞從事驗光配鏡工作?？磿懿脚c生活相伴，寫寫詩歌散文，自娛自樂。

何時回鄉(xiāng)

晚上七八點鐘，三鵬突然在微信留言，問我晚上有沒有時間。我看到信息的時候，都九點多了，距離下班還剩下一個小時。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回了信息。也許他和我一樣，并不是機(jī)不離手，收到信息秒回的那種。直到我下班，我仍然沒有收到他的回復(fù)，也就不曉得有什么事情。

剛回到租住的小屋，還未來得及換上鞋子，他的電話就跟了過來。我以為有啥事情，這家伙竟然讓我在電話里猜個人，這不是讓我為難嗎？我連人高人矮都沒見著，是男的還是女的都弄不清楚，讓我咋猜。開始我以為是那個同學(xué)，因為和三鵬是初中的同學(xué)，能有交集有重疊的也只能是同學(xué)。就是初中的同學(xué)，除了見過面僅有的幾個人，再就是微信群里那幫見不著面的名字和花花草草的圖像。大家三十多年未曾見面，除了故鄉(xiāng)把我們的根系在一起，我們所處的城市不一樣，謀生和生活的軌跡不一樣。流走的時光讓曾經(jīng)熟悉的我們，一起勾肩搭背說說笑笑的我們變得陌生起來。在群里我只適合當(dāng)一個聽眾，爬樓分享他們的快樂。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局外人，想融進(jìn)去卻插不上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初中畢業(yè)三十多年，也許現(xiàn)在也有和我一樣，仍然飄泊在外，天南海北的在不同城市里謀生生活。那些久遠(yuǎn)模糊了的記憶，那些空洞的名字，連同那些美好的校園時光早就變得支離破碎，仿佛一地摔碎了的玻璃，折射出流離的時光，爬滿蛛絲落滿灰塵，無法黏合。

后來三鵬說是雙湖村里的人，也不告訴我是哪個灣子是誰，也許說了，我也不一定認(rèn)識。這些年我在村子里呆過的時間特別短，偶爾回去那么幾次，感覺就像一個過路的旅客，在雙湖村住上幾晚，停頓一下，又匆匆忙忙地離開，更像是逃離一樣。在村子里除了很多年前一起摸瓜偷果長大的朋友，現(xiàn)在好多都已是爺爺輩了，再就是常和父親往來的叔伯能認(rèn)得我。比我小些的同村人，怕不一定認(rèn)得我，就像我也不認(rèn)識他們一樣。

這些年除了早上跑步可以溜得稍微遠(yuǎn)一點，白天一整日時間里，我的活動范圍只限于四五十平米的小店內(nèi)。平日里刷刷劇看看書，閑來時寫寫文字聊以自慰。那種感覺就像一頭栓在河邊地樁上吃草的牛一樣，活動的范圍就是那根繩子的長度。沒有事的時候，我看著門前的樹發(fā)呆，看風(fēng)起時候樹葉左搖右晃，沒風(fēng)流動時，那些樹葉全都耷拉著腦袋像我一樣沒精打采?？粗柟鈴穆愤吪_階一點點移上來，照亮店里的玻璃，沿著門框慢慢向上挪，太陽明亮的光漸漸變得橘黃暗淡起來，模糊直到隱匿其蹤跡。守著一日里空蕩蕩的街道，看一輛輛車呼叫來呼叫著去。我像一個跟外界隔開了的人，沒接觸遠(yuǎn)方的人，更不了解遠(yuǎn)方的事。用我女兒的話講，“社恐”—這兩個字形容我一點都不為過。

村里的來人，我終是沒有見到。也許他到莞深是為出差，也許僅是路過，也許是因為我的不太熱情。三鵬后來也沒有跟我講起，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人家是誰。

平日的工作里，偶爾遇到一兩個家鄉(xiāng)是天門的，光聽那語調(diào)聲音，我的心都感覺好親切，感覺距離家并不遠(yuǎn)?？晌也恢涝撛趺礃雍腿思医涣鳎瑔柖嗔伺氯思也幌矚g，什么都不問，就沒什么可以說。我是真的不太懂得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心里的真誠，熱情，非得要在推杯換盞之間才能體現(xiàn)嗎。但我特羨慕能喝酒的，袖子一卷，杯子一端，就沒有談不成的事說不開的話。偏偏我不善飲酒更不抽煙，每每在半路之間碰到一個熟人或是長輩，我不能像別人一樣，緊忙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拿出來一支，畢恭畢敬地遞與人家。我的兜里面什么都沒有，半路上遇到人，只能喊一聲打一個招呼。

前些年在漁薪集市，偶然遇到很多年前的一個朋友。我們握手，寒暄，通過簡短的交談，他知道我在東莞，我曉得他在打西北，我們從事不同的行業(yè)，工作好不好，生活怎么樣，不方便問詢也不方便提及。我們漫不經(jīng)心地談及子女，說起過年，問一起玩耍的朋友，彼此都想努力找點話題來緩解較為尷尬的氣氛。實在找不出能聊的話題，就隨便找一個理由，說還有村里的誰在市場里等，要不下次找機(jī)會再敘。我們再次握手，道別的時候，相互加了微信，可一直沒在微信上說過一句話，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短暫的寒暄之后，各自轉(zhuǎn)身消隱在人群里，彼此陌生。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步入中年的我們不可能像從前一樣無憂無慮活得沒心沒肺，我們有了愛人，有了小孩和家庭，我們?yōu)榱艘蝗杖?，為了房子車子和孩子的學(xué)雜費，為了讓年老的自己不會成為孩子的負(fù)擔(dān)。我們奔波在不同的城市，在不同的緯度，南方或北方，城市或小鎮(zhèn)，我們這群外鄉(xiāng)人在別人的城市里起早貪黑地穿街過巷，辛酸或屈辱只有自己知道，努力吧，再努力吧，讓自己年底回故鄉(xiāng)時，能體面一點光鮮一些，都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落魄與狼狽。

時間改變了很多東西，年輕時候的誓言在現(xiàn)在看起來是那么幼稚可笑，就像愛情在現(xiàn)實的面前蒼白無力一樣。是時間沖淡了記憶，還是我們在忙忙碌碌里忘卻了曾經(jīng)?，嵥榈纳盥槟玖宋覀兊男嵊X和神經(jīng)，侵蝕了我們的夢想。日漸蒼老的面容堆滿歲月的滄桑，疲憊而沉重的身軀一天比一天的感到力不從心。那些年輕又美好的時光，那些清朗開懷的笑聲，留在發(fā)黃畢業(yè)冊上褪色的字體，就像隱沒在地平線上的黃昏，遙遠(yuǎn)，模糊，混淆不清……

轉(zhuǎn)眼日子又到年底，返鄉(xiāng)的人在冬臘月里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到家鄉(xiāng)。散落在天南天北的人，以故鄉(xiāng)為集合點，從四面八方開始匯聚。就像農(nóng)忙的時候，每到黃昏，散落在田野深處勞作的人，肩鍬扛犁地從田野走向村莊一樣。

越近年關(guān)，孩子的期盼就越強(qiáng)烈，天天和在遠(yuǎn)方的父母視頻電話，掰著手指頭計算他們回來的日子。留在村莊的孩子，他們不缺吃不缺穿不缺手中玩具，缺的是父母的陪伴。爸爸是孩子的天，媽媽是孩子的依賴。孩子在村莊里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到年關(guān)，站在村莊的路口，巴望著那條向外延展的路，看著每一輛開往村子來的車，期盼和緊張伴著一次次的失落。看著同村的伙伴牽著媽媽的手，眼里滿是羨慕，噙著眼淚在心底里默默地哭：“爸爸，媽媽你們回來了嗎？我好想你們……”

越近年關(guān)，村莊便開始越來越熱鬧起來，平日空蕩蕩的村路突然之間變得狹窄擁堵起來，來來往往的車，來來往往的人，從北邊回來的人穿著厚厚的貂絨，打南方回來的人掛著明晃晃的首飾。見面了擁抱握手，說些客套的話，相互間打探著收集著各種訊息?；虬l(fā)財，或一年勞累奔波一無所獲，或客死他鄉(xiāng)，疾病或健康，結(jié)婚的或離婚的，各種話題各類信息，讓閉塞的村莊一下變得好似無所不知。

越近年關(guān)，小鎮(zhèn)的生意一下子變得異常火爆。滿街擁擠車子緩慢行進(jìn)喇叭聲此起彼伏，摩肩接踵的行人人聲鼎沸，小攤小販叫喊著吆喝著，和店鋪門前的大音響比誰聲音大，各類商品花花綠綠琳瑯滿目，讓人眼花繚亂。早餐攤位挨擠在一起，每一口大鍋里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白色的熱氣，每家店的老板都是忙得手慌腳亂，水煎包黃潭米粉，鱔魚面牛肉面，鍋盔油餅各種小吃香氣撲鼻，饞得人口水直流。整個街道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車，到處都是各種聲音攪合成一鍋粥，呈現(xiàn)出一派無比的繁華和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