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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1月，北京市公安局收到了一份來自武清縣公安局轉(zhuǎn)來的審訊材料，系在武清縣落網(wǎng)的詐騙犯喬樹發(fā)的一份供詞，在這份供詞中有一段引起了北京市公安局的注意：

“1971年初我在北京時聽說盜竊犯雷勇講過，有個叫張培力的很能干，他畫出來的糧票幾乎可以亂真，能當(dāng)真糧票用。”

手繪糧票

電視劇《娘要嫁人》中張魯一飾演的戴世亮就是手繪糧票的高手，在劇中因為偽造票證鋃鐺入獄

為什么北京市公安局對張培力這個人如此重視呢？那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張培力會畫糧票這個問題，曾經(jīng)在他因為詐騙問題被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椿樹派出所拘留審查的時候就已經(jīng)交代清楚。此人目前沒有正式工作，每月靠他在外地工作的父親郵來的20元生活費過活。然而他平時從來不自己做飯，一日三餐都下飯館，除了每周去一次派出所匯報思想外，成天就在街上閑逛當(dāng)“街溜子”。街道干部表示，張培力曾經(jīng)不止一次急于要求街道給他介紹工作，但他這樣的沒有什么正規(guī)單位廠家肯要他，只能干臨時工，但每次都是干不了幾天就嫌棄活累錢少而不干了。街道上也一直注意著張培力的行跡，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大問題，但是認為他每月20元的生活費絕對支撐不起他天天下飯館吃喝，所以他一定還有別的經(jīng)濟來源。

椿樹派出所和西城分局曾經(jīng)對張培力的經(jīng)濟來源展開過調(diào)查，但缺乏信息渠道，所以調(diào)查始終沒有取得有價值的進展。直到喬樹發(fā)的這段供詞從武清縣公安局發(fā)來后，似乎局面有了新的改變。

西城分局刑偵科的偵查員們仔細研究了喬樹發(fā)的這段供詞以及手頭掌握的關(guān)于張培力的情況進行案情分析，得出如下五條共識：

1、張培力曾偽造過糧票，說明他有偽造前科。

2、喬樹發(fā)供認聽雷勇說張培力會手繪糧票，說明張培力近期依然在從事偽造糧票的犯罪活動。

3、張培力目前無業(yè)，且經(jīng)常外出，接觸的人員成分復(fù)雜，說明張培力有犯罪的基礎(chǔ)條件。

4、張培力每月只有20元生活費，但是卻頓頓下館子，說明他的經(jīng)濟來源很可疑。

5、張培力按時到派出所匯報思想、要求街道介紹工作但又不珍惜工作機會，說明他有妄圖以此來掩蓋其真正的犯罪行為的可能性。

綜上所述，偵查員一致認為張培力可能依然牽扯到偽造糧票的犯罪活動，于是組織專案組對張培力立案調(diào)查。

偵查員們深入群眾、發(fā)動群眾、依靠群眾對張培力進行“二查二看”（一查歷史、犯罪手段，一看目前的表現(xiàn)；二查社會關(guān)系，二看相互有無影響）研究他的犯罪動態(tài)和犯罪根源。先后走訪了二十多個單位，訪問了數(shù)百名群眾，重點走訪了一些過去和張培力交好、但目前遠在郊區(qū)或根本沒有來往的知情人，動員這些人揭發(fā)張培力的犯罪行為，以便達到深挖的目的。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走訪，專案組了解到如下關(guān)于張培力的情況：

1、張培力在美術(shù)學(xué)校讀書的時候就通過手繪的方式偽造過北京市汽電車月票，由于手藝精湛，貼上照片后完全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北京市汽電車月票

2、自1966年以來，張培力一直在用手繪的方式偽造北京市糧票，同樣因為手藝精湛而屢屢以假亂真，導(dǎo)致飯館接二連三收到假糧票遭到損失，直到1970年一次因為“品控不嚴”讓人發(fā)現(xiàn)手繪糧票上的墨跡未干而被人贓并獲，被迫向派出所承認了自己偽造糧票的行為，但一口咬定僅此一次，而當(dāng)時派出所民警也沒有對這一行為進行認真審查，而僅僅是簡單的批評教育后了事。

3、張培力長期無業(yè)，好逸惡勞，其交往的人員也多為勞改、勞教釋放、有流氓、盜竊和詐騙前科的人員。

4、張培力個人關(guān)系極為混亂，曾和十九名北京市和外省來京的女流氓亂搞兩性關(guān)系，并在1971年以后長期和北京市女流氓梁秀珍姘居（堂而皇之地以搞對象的名義住在梁秀珍家中）。

5、據(jù)曾經(jīng)和張培力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女流氓胡海珠的交代：張培力之所以能引誘那么多的女流氓和他亂搞男女關(guān)系，就因為他能很大方的送給女流氓糧票、布票和月票。以胡海珠本人為例，她曾在1970年8月至11月和張培力亂搞在一起，期間每個月張培力都能給她30斤以上的北京市糧票，其中8月更是給了39斤。而根據(jù)北京市的規(guī)定，一個成年男性每月的糧票配給定額是26斤！胡海珠還交代，1971年8月，她從張培力家拿走一只花色匣子，里面裝著足足90斤的北京市糧票和80尺的北京市布票！

1970年的北京市糧票

1970年的北京市布票

6、和張培力同住一個胡同的弟弟張培志是有盜車前科的解除勞教人員，弟媳張冠賢是慣偷，兩人都沒有正當(dāng)收入，也依靠其父給他每月寄的20元生活費過活（給張培力20元，給張培志20元，張老爺子的收入也不低?。蚱迌扇说纳钌莩?，也是天天下館子，每人各有兩塊手表換著戴。張培力和張冠賢也有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張培力經(jīng)常到張培志的家，然后掛著窗簾一待就是一天，還經(jīng)常帶別的女流氓到張培志家鬼混。

7、張培力的弟媳張冠賢在1971年8月21日在北京站退4張往成都的火車票時被售票員發(fā)現(xiàn)可疑，被扭送北京站派出所審查了一個星期，期間她供認車票是在王府井果品店盜竊所得，但北京站派出所始終沒有找到丟票的失主，所以只好將她釋放。然而當(dāng)張冠賢被拘留的8月21日當(dāng)晚，鄰居張某某反映說張培志用自行車馱走了一個大包袱，行跡非常可疑。

70年代的北京站站房

根據(jù)上述調(diào)查結(jié)果，專案組作出如下判斷：

1、張培力不僅個人犯罪，而且有可能糾集他人集團犯罪。

2、張培力接觸的社會人員成分復(fù)雜，但關(guān)系密切的人員只有其弟弟張培志、其弟媳張冠賢，解除勞教人員郭建時、鄭昌林，女流氓鄭昌明（鄭昌林的姐姐）、梁秀珍等人。

3、張培力在張培志家中掛著窗簾鬼鬼祟祟的活動，可能是和女流氓在亂搞，也可能是在進行偽造票證的活動。張培力給胡海珠的糧票，以及張冠賢自稱從王府井果品店偷盜的四張火車票有極大可能都是張培力偽造的。

……

偵查員將被北京站扣留的張冠賢的四張火車票送到北京站前門售票廳請資深的售票員進行鑒定，幾名在北京站售票處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售票員在細細查看這四張車票后都說：“票是我們的票，號也是我們的號，沒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老照片 北京站售票員

偵查員不死心，又到印制車票的印票廠找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進行鑒別，一開始幾位解放前就從事印票工作的老師傅也難以辨別真?zhèn)?，但最終經(jīng)過化驗票面軟紙，檢查黏貼法，鑒定漿糊種類后終于得出結(jié)論：這四張北京到成都的車票是偽造的。

有物證在手，接下來就要尋找人證，經(jīng)過慎重分析，專案組將突破口選擇在曾和張培力亂搞男女關(guān)系的女流氓鄭昌明身上。選擇她的理由如下：

1、鄭昌明從1970年以來就和張培力亂搞男女關(guān)系，但1971年張培力勾搭上女流氓梁秀珍后就很快冷落了鄭昌明，不聞也不問，所以鄭昌明對張培力有怨恨，具有交代問題的思想基礎(chǔ)，且正因為張培力對鄭昌明不聞不問，所以即便將鄭昌明拘留審查張培力也不會在意（畢竟女流氓進派出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即便問起來也可以散布消息說是鄭昌明是因為和流氓雷勇亂搞而被拘留審查。

2、鄭昌明和張培力家住得較近，也參與了張培力等人的部分犯罪活動，對張培力犯罪的情況有相當(dāng)?shù)牧私狻?/p>

3、鄭昌明墮落的時間比較晚，中毒不算太深，比較容易接受教育改造。

因此，經(jīng)北京市公安局軍管會的批準（當(dāng)時北京市公安局處在軍管狀態(tài)），專案組秘密拘留了鄭昌明。

老照片，被抓獲的女流氓

當(dāng)審訊開始的時候，鄭昌明態(tài)度蠻橫，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大喊“人民警察誣陷好人”。在這種情況下，偵查員分析認為她之所以氣勢洶洶，是認定公安局手頭沒有直接證據(jù)，只要咬死了不認，公安局就拿自己沒有辦法。

然而，細心的偵查員發(fā)現(xiàn)鄭昌明非常害怕“大記憶恢復(fù)術(shù)”，因為當(dāng)時她正在地上撒潑的時候，隔壁剛好在對一名殺人嫌疑人進行“大記憶恢復(fù)術(shù)”伺候，嫌疑人的慘叫聲讓剛才還在撒潑的鄭昌明立即住了嘴，并明顯表現(xiàn)出恐懼的神態(tài)。

為此，偵查員故意威脅她道：“你要是不說實話，剛才那個人的待遇我們不介意讓你也來一次，看看你能不能受得住了。”

“什么？不是說警察不打女同志的嗎？”

“誰告訴你的？進到這里，就沒有男同志女同志，全都是犯罪分子，都是階級敵人！”

一聽這話，鄭昌明破防了，嚎啕大哭起來。

大棍子已經(jīng)掄過了，該給倆甜棗了。偵查員隨后緩和了語氣，對鄭昌明進行階級、政策和前途教育，宣傳了嚴肅處理和從寬處理的辯證關(guān)系。鄭昌明聽了這話猶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表示：“我一定不辜負政府的期望，一定重新做人，和張培力等人劃清界限。”

隨后，鄭昌明將張培力伙同張培志、張冠賢、梁秀珍、張鐵良等人偽造糧票、布票、火車票、汽電車月票、偽造東風(fēng)市場收款章進行詐騙活動的犯罪事實。偽造地點就在張培力、張培志和梁秀珍的家中。

對鄭昌明交代的問題，專案組立即派人進行查證，證實東風(fēng)市場確實發(fā)生過不少涉及收款公章的詐騙案件，并且發(fā)現(xiàn)在北京市百貨大樓、西單商場等大商場都有手段類似或者干脆完全相同的詐騙案。經(jīng)專案組組織力量去這些商場調(diào)查取證，總共確定有五十二起假公章詐騙案和張培力犯罪團伙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老照片 北京市百貨大樓

老照片 西單商場

同時，專案組通過在張培力所住的四合院安插的特情人員侯某某和張某某的監(jiān)視，摸清了張培力的生活規(guī)律以及和他接觸人員的姓名和職業(yè)，為完全解開張培力犯罪團伙的內(nèi)幕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2月10日一早，專案組兵分三路，先后將張培力、張冠賢和梁秀珍抓獲，從三人的家中搜出了偽造糧票、布票、月票和火車票所用的印模、畫筆、顏料等工具五十余套，假火車票二百三十六張；在張培志家里搜出假火車票一百零一張、布料和毛料一百余件（這里的件不是衣服的件，而是布匹的計件單位），在梁秀珍家繳獲了大量偽造的糧票、布票和汽電車月票。

張培力落網(wǎng)的時候被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當(dāng)場小便失禁，屎尿都流了出來——

三人在被押回北京市公安局二處后，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當(dāng)天中午，還不知道張培力已經(jīng)落網(wǎng)的張培志跑來張培力家試圖通知哥哥快跑，結(jié)果他剛一踏進四合院就被埋伏在院中的便衣偵查員擒獲，張培志眼見大勢已去，一路上嚎哭求饒，連連表示要招供，要爭取寬大處理——

隨后，張鐵良、郭建時、鄭昌林也在當(dāng)天傍晚在家中束手就擒。

經(jīng)查明，張培力造假詐騙集團總共有張培力、張培志、張冠賢（女）、鄭昌林、鄭昌明（女）、梁秀珍（女）、張鐵良、郭建時八人，他們先后偽造北京去成都、上海、廣州、哈爾濱、蘭州等地的火車站五百九十六張；利用偽造北京市各大商場的收款印章行騙五十二起，騙得各種布料、毛料一百余件，高檔服裝六十余件，總共價值一萬五千余元。此外，他們還偽造北京市糧票六百九十六斤、北京市布票五百二十八尺、北京市汽電車月票六十五張，這些物品多被用于張培力、張培志、鄭昌林、張鐵良、郭建時等人和女流氓鬼混之用（用于“親親抱抱舉高高”后所付的“報酬”）。

至此，此案經(jīng)過一月有余的偵查真相大白，最終張培力因流氓罪、詐騙罪、偽造票證罪被判處死刑（當(dāng)年盜竊價值滿1萬元就足夠槍斃），其余成員分別被判處死刑、死緩、無期徒刑、有期徒刑五年到二十年不等的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