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介石微操導致國民黨軍處處失敗,這是坊間議論國軍統帥部指揮失誤的一個經典話題。似乎戰(zhàn)而不勝,把鍋往微操上一推就算完了。 拋開政治、經濟、民心等軍事之外的因素不說,就淮海戰(zhàn)役而論,國軍失敗真的是因為微操嗎?觀察杜聿明等國軍高級將領的回憶,我們似乎能得出一個與大眾印象截然相反的事實:國軍在淮海失敗,并非因為蔣氏微操太多,他的指揮其實很粗糙,干預的也并不是太多。 我們具體看一看當時情景。 一、指揮模式 微操這件事,之前實有之。據秋宗鼎《蔣介石的侍從室紀實》統計,自1936年至1948年,侍從室累積的蔣氏手令達120箱之多,平均一年一箱。 李宗仁在其回憶錄中對蔣的越級指揮大加嘲諷,如:“抗戰(zhàn)時他常直接指揮最前線的師長,內戰(zhàn)時期甚至直接指揮至團長。指揮的方法為直接打電話或電報,故往往中央主管軍令和作戰(zhàn)的部門以及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集團軍總司令、軍長均一無所知,事后方由侍從室主任通知軍令部?!?/p>
蔣桂派系之爭多年,雙方敵視極深,李氏所言自不免帶有畛域之見。抗戰(zhàn)時期我們姑且不論,概為本文討論范圍所不及。解放戰(zhàn)爭期間指揮到團長,并不見于哪些史料記載,即使偶爾有過,也不影響大局,并未造成多么壞的影響。 試想,以解放戰(zhàn)爭時期動輒進行幾十萬人的大兵團作戰(zhàn),一個團的戰(zhàn)斗行動能有多大影響呢? 所謂謠言止于智者,這種傳聞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大家之所以愛傳,除了感情因素,大概都不愿意深入思考,隨便找個理由嘲諷一下蔣介石罷了。 上世紀50年代末杜聿明被特赦后,撰寫關于淮海戰(zhàn)役的回憶錄,系統回顧了蔣介石及國軍統帥部對淮海戰(zhàn)役的部署和指揮,突出的感受就是過于粗糙、過于隨意、過于遲緩。 比如說官邸會報。 蔣介石當時是最高統帥,他每天要在總統官邸聽取一線戰(zhàn)情的會報,并依據現場判斷和討論,對一線戰(zhàn)斗情況作出指示。 最高軍事統帥依靠戰(zhàn)情會報掌握情況,這無可厚非。但這種會議決定的內容不能是針對變化著的戰(zhàn)場情況,而只能是變化不太快的戰(zhàn)略決策層次的,否則何以跟得上一線變化情況呢? 杜聿明吐槽說,一線的情況經過團、師匯總,到軍和兵團一級已經滯后于實際了。而蔣介石卻經常根據這個決斷一線情況。 試舉一例。黃百韜兵團被圍后,徐州剿總司令劉峙急得團團轉,何應欽也急的不行,要杜聿明馬上到徐州去指揮。然而杜聿明被召去南京參加蔣的官邸會報,會報每日定于下午四點舉行。為什么定在這個不早不晚的點呢? 據蔣介石貼身侍從翁元回憶,蔣介石生活作息極有規(guī)律,不喜熬夜,飲食按時按點,中午必須午睡,時長半小時到一個半小時不等,起床后即到辦公室批閱文件。 官邸會報就是為了照顧蔣的生活習慣而設置在此時。 劉峙在徐州一夕數望盼著杜聿明過去挽救大局,在時間無比寶貴的時刻,杜聿明卻要不緊不慢地等著蔣介石開會,可見蔣的指揮實在算不上什么微操,而是極為疏慢迂拙。 淮海戰(zhàn)役之前,就有侍從室的高級幕僚徐復觀批評過蔣的指揮方式: 有不少人認為總裁直接指揮作戰(zhàn)的方式不太妥當……由前線的團長、師長,把情況逐級報到總裁這里來,再由總裁指示下去,中間經過的時間,匪情已經有了變化,再適當的指示,也成為不適當的了。尤其是養(yǎng)成他們遇事請示的倚賴習慣,缺乏積極地責任心;失敗后,把責任都向總裁身上推;這種風氣應矯正過來。 對比著看看毛主席對淮海戰(zhàn)役的指揮。 中央軍委也開作戰(zhàn)會議,但淮海戰(zhàn)役開打后,中央軍委指揮決策層很快聚焦壓縮到毛主席等少數人周圍,主打一個精干、高效、隨時應對。 也有一個非常鮮明的例子。 二、蔣氏指揮以粗慢為主 華野包圍黃百韜兵團后,邱清泉兵團受命東進解圍,從1948年11月13日深夜起,毛主席與前線諸將開啟了一段與時間賽跑的互動。 11月13日23時,毛主席電令劉陳鄧、粟陳張(陳士榘張震),主題是誘使邱清泉進一步東進,擇機包圍殲滅之。
過了幾個小時,毛主席大概覺得前電說的不夠明確,在11月14日凌晨4點再電粟裕,一定要截斷邱兵團后路殲滅之。 不知道毛主席天亮后有沒有補覺,到11月14日中午12時,毛主席繼續(xù)電示中野華野,但這時口氣已有較大緩解,不像前面兩電那么嚴厲地要求必須殲滅邱清泉,而是詢問前線情況,意思是如果黃百韜尚未打掉而邱清泉李彌兩兵團已至,要考慮阻援的問題。 14日23時,再電前線,把所有注意力聚焦到打掉黃百韜兵團上,至于能不能打掉邱兵團已不再多說。 15日6時,過了一個晚上,毛主席再電,打掉黃百韜兵團后再決定下一步作戰(zhàn)方針。 此后電報不再密集發(fā)出,華野各部已經全面鞏固陣地,開始有條不紊地發(fā)動圍攻作戰(zhàn)。 看得出,我軍統帥部的指揮,盡可能打破時間作息限制,要研究決策隨時發(fā)電溝通,前線和統帥部反復商量,沒有中間層,沒有時延,故能及時糾偏一口吃掉黃百韜的邱李兵團的決策,把方向調整到專一打黃百韜兵團。 大戰(zhàn)決策就應該如此,快速高效簡潔的指揮決策模式,是克服戰(zhàn)場出現的錯誤、偏差、突發(fā)情況的唯一良方。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蔣介石對淮海戰(zhàn)場決策指揮粗慢,簡直粗糙到令人瞠目的地步。 杜聿明回憶國軍徐蚌會戰(zhàn)的決策過程,令人讀來解頤。 1948年9月30日,杜聿明在粟裕定下淮海戰(zhàn)役決策幾乎同時(約在9月24日),提出了反攻山東的作戰(zhàn)計劃,此可視作國軍方面開啟徐蚌會戰(zhàn)的第一個計劃。 杜聿明10月2日帶著計劃飛到北平面見蔣介石,當晚見面,蔣不置可否。10月3日再見,蔣說你找顧祝同(時任總長)商量著辦,我原則上同意。
這相當于把鍋甩了下去。因為蔣介石當時忙于遼沈決戰(zhàn),既無心思也無能力研判徐州方面情況。10月4日,杜聿明又飛赴南京找顧祝同商量,顧祝同對蔣這一套也頗感無奈,只好又拖了兩天,詢問了一下華中剿總司令白崇禧,才又無可奈何地告訴杜聿明,可以按杜的方案執(zhí)行。 在這段反復拉扯的時間里,華野已經開完曲阜會議,確定了淮海戰(zhàn)役的基本方針,統一了思想,戰(zhàn)前準備已經比國軍快了一步。 杜聿明正準備開始反攻準備,結果蔣介石鑒于東北局面惡化,突然把杜聿明調到葫蘆島,要他當東北剿總前進指揮部主任,徐州方面的計劃全部停止,諸軍群龍無首,靜坐挨打。 杜聿明痛斥:“蔣介石集團對于徐蚌會戰(zhàn)計劃,并未作全盤考慮……而只在人事上疑神疑鬼、勾心斗角……” 淮海戰(zhàn)役的大勢固然是正義必勝、人民必勝,但從軍事上說,國民黨軍如果抓住兩個機會,也就是杜聿明第一次制定的反攻山東計劃,和國防部郭汝瑰制定的退守蚌埠計劃,至少可以在戰(zhàn)略設計上贏得先機,不至于一開打立即就被圍住黃百韜這條東面大龍,步步失招,步步被動。 如果蔣介石堅定地實施干預指揮,而不是心有旁鶩,一會兒關注東北一會兒關注華東,把有限的精力全部用來指揮徐蚌戰(zhàn)場,極有可能發(fā)現并糾正前線的錯誤。 至于對前線的微操,也不是坊間傳說的那樣直接干預師一級團一級的指揮,相反,蔣對線下達的直接手令多是給兵團指揮官的,如果越級發(fā)到一線,大多是打氣鼓勁的。 比如西線黃維十二兵團十八軍的陣地,曾接到空投的蔣介石親筆信,內容大致是說這次戰(zhàn)役官兵如何英勇,解放軍已遭到嚴重打擊,傷亡慘重,崩潰在即,只要再堅持下去,就一定取得最后勝利,對官兵的忠勇表示無比的欣慰關懷,黨國前途實深利賴等等。 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后來回憶此信,吐槽了蔣介石這種信沒有任何用處,反而令一線官兵更加失望。但他并未直接指責蔣介石指揮干預前線將領,因為蔣對前線情況了解并不細,哪個軍部署在哪個位置都不清楚,所以并未直接左右軍以單位的作戰(zhàn)行動。 三、蔣對一線人事干預最多 微操真正的負面影響,在于對前線人事的胡亂操作。 我們圍繞三個人說一說。 一是劉峙。這位徐州剿總司令實在不合格。自1947年發(fā)動重點進攻,徐州就是國軍在華東最重要的指揮中心,顧祝同、陳誠都曾在此指揮作戰(zhàn)。顧、陳二人能力雖說不上多厲害,但至少在國軍高級將領層面,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遠比劉峙強的多。 蔣介石為什么不用顧陳二人而用劉峙呢?大概此人總有一點福將的名頭,希望借他的福氣名號為國軍帶來點好運。而且劉峙此人性格上比較和氣,不易引發(fā)各方矛盾,故把他放在剿總司令位置上。這無疑是巨大的失誤。 淮海戰(zhàn)役一開打,黃百韜兵團就陷入絕地,實乃徐州剿總無能。不需要絕世名將,哪怕是個基本合格的大將,也不會任由黃百韜丟在后方不予提前措置。
二是杜聿明。這位救火隊長往返于東北和華東,本身就不合適。東北戰(zhàn)事徹底失敗后,蔣介石把杜聿明調回來,起初還擔心劉峙與杜聿明互相提防,一度想讓劉峙退到蚌埠,讓杜聿明獨自在徐州指揮,其實劉杜之間并無芥蒂,蔣介石多此一舉,反而平添矛盾。 加之他派次子蔣緯國在徐州當裝甲團長(有一定監(jiān)視的意思),把軍統出身的文強放在杜聿明的指揮部當副參謀長,又授意徐州序列的軍長以上將領發(fā)表反共擁蔣通電。種種操作,在大戰(zhàn)驟起的環(huán)境下非常不合時宜。 為什么要這么做?無外乎蔣搞派系抓軍權起家,對將領們并沒有政治信仰上的約束,而以傳統的舊的封官許愿拉幫結派式做法拉攏,越到大戰(zhàn)越不放心。 三是白崇禧。有人說,淮海戰(zhàn)役中蔣介石請白崇禧到徐州任剿總司令,統一指揮華中、華東兩大系統國軍作戰(zhàn),是捐棄前嫌、精誠團結的大格局。 這是蔣一貫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蔣雖請白崇禧到徐州,但徐州剿總所設機構并無撤換之意,國防部和陸總的各類機構、人員都在,白崇禧雖也可攜帶自己的指揮班子到徐州,但畢竟桂系班底人馬遠少于中央系,去了之后勢必為中央大員包圍浸沒,白崇禧并不能完全施行自己的主張。 所以白擔心去了徐州反而會丟掉在武漢的權柄,在南京當面答應了蔣介石的邀請,到武漢后隨即發(fā)電表示不去。 蔣介石對華中桂系部隊也是提防再三,小動作不斷。桂系部隊的基本力量第七軍,一直被蔣介石扣在華東作戰(zhàn),趁著追擊劉鄧大軍才調到華中。白崇禧當初拒絕擔任空頭國防部長,黃紹竑就勸他,當上國防部長,至少可以幫助桂系力量維持住基本力量。白崇禧才答應當了部長,后來出任九江前進指揮部司令官,把桂系七軍牢牢控制在湖北,總算沒被蔣介石送掉。 華中剿總下屬中央系部隊,白崇禧也想控制在手中,但被蔣介石的得意弟子十四兵團司令官宋希濂抵制,蔣白宋互相角力,上下十分別扭。所以當華中部隊組建十二兵團司令官,本應胡璉順理成章擔任司令,白不同意。為使十二兵團快速東開,蔣介石只好折衷讓各方都能接受的黃維當司令官。 相比解放軍各大野戰(zhàn)軍的高級將領基本固定,國軍這樣凌亂混亂、互相牽制的人事格局,怎能專心作戰(zhàn)呢?推源溯始,根子都在蔣介石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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