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閭邱坊巷 文/許敬 北宋元豐四年(1081),朝廷一整年都在緊張地應(yīng)對同西夏的戰(zhàn)爭。喪師失地固然焦慮,如果捷報頻傳,中書和樞密院又擔(dān)心前方將領(lǐng)虛報戰(zhàn)績甚至殺良冒功。朝廷內(nèi)部也是突起政潮,宰相和作為副相的參知政事被同時彈劾,彈劾出自新任御史朱服。 去年底,朱服向神宗皇帝舉報,說參知政事章惇在他御史任命將要下來的時候,派人向他市恩?;实勖罄硭聫夭?,結(jié)果還牽扯出章惇的八十老父強占民田,開封府卻畏避觀望。大理寺處理了包括開封知府在內(nèi)的一大批官員,章惇被罷相外放,知蔡州。 朱服上任后彈劾的第二人,是王珫,宰相王珪的堂弟。案子不大,王珫和兒子王仲甫同時與一個京官的妻子有私情。朱服的彈章說他們“父子同惡,行如禽獸”。于是王珫父子被撤職,“放歸田里”,兩人回了定居地蘇州。此事還牽連到了王珪的兒子。王珪有兩個兒子,王仲修因“在揚州燕飲,所為不檢”,在揚州的宴會上喝酒喝多了,對歌伎行為放蕩,被言官彈劾,已經(jīng)貶職。另一個兒子王仲端則為流言所困,說他也是王珫父子那個情人的情人。后來此事查無實據(jù),王珪的相位搖擺了一下,總算穩(wěn)住了。 在軍情政情如此紛擾中,兩個七十上下的老年官員的退休,也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程師孟得謝致事 先致事的是元絳,字厚之,杭州人,卻早就在蘇州城南的帶城橋堍滾繡坊購地造屋,作為終老之所。元絳是參知政事,因兒子卷入太學(xué)舞弊案,連累到自己被罷。神宗皇帝對他十分喜歡,保留了他資政殿學(xué)士的祿位,還特意任命他為“侍讀”,留在身邊當機要幕僚。元絳身體不好,受到兒子的牽連,心情也不好。他多次對皇帝說,我年紀大了,兒子又無能,萬一在京師去世,那就沒法歸葬蘇州了?;实鄞鸬?,你有個三長兩短,所有身后事我來操辦,我這個承諾比你有五百個兒子還管用。又過了兩個月,元絳說,我身體實在不太好,想先回蘇州休養(yǎng)一階段,一年后再回來侍奉官家。神宗看他去意已決,只能批準他退休,并賜予太子少保這一只有參知政事致事才有資格得到的榮銜,還給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加了官。后來蘇州人稱呼元絳,都叫“元少保”。 第二位退休官員程師孟,字辟得,地道的蘇州人。他的居所在文廟和盤門之間的晝錦坊,比他年長一輩的蘇舜欽和梅堯臣曾住在附近。程師孟舉進士后幾乎沒當過京官,一直在外州流徙飄蕩,艱辛備至,到六十七歲申請退職養(yǎng)老。程師孟為人剛毅執(zhí)拗,在朝堂上很少朋友,卻與同樣剛毅執(zhí)拗的王安石有著終身友誼。到南宋初期“新黨”被清算,程對王的欣賞崇敬被嘲諷為諂媚。程師孟豈是諂媚之人?王安石又豈是受得諂媚之人?王安石當副相、宰相時,只要聽到士大夫夸獎他,就會直接同皇帝說,此人贊揚我是別有用心的投機,請官家罷黜這種徼幸小人。王安石心胸并不寬宏,一輩子只對兩個朋友頗有點出格的言論比較包容,一個是經(jīng)常奉承他的程師孟,一個是經(jīng)常譏刺他的王介。 官員因老病而申請退休被皇帝批準,叫“得謝”。程師孟得謝之后即收拾行裝,經(jīng)汴河到泗州,經(jīng)淮河到楚州,經(jīng)淮揚運河到揚州,再溯揚子江西行到江寧府。他要到金陵城東門外半山園,向王安石辭行。 關(guān)于兩人見面,坊間流傳著許多故事。王安石說,你看上去那么健康,一點都沒有衰老之相,其實還可以再當一任官員。程師孟答道:好的,我再去當一任地方官。這當然是自嘲,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州郡蹭蹬,當不到清貴的京官。王安石略略有點尷尬。王安石為宰相的時候,程師孟在廣州做了六年知州。宋朝慣例,出知軍州府的主官只能一任三年,程氏二任六年,當然是王安石的安排,想讓他修復(fù)之前被兵燹摧毀的廣州城墻。但同時也耽誤了程氏的仕途。 王安石此時已退休,準備終老金陵;程師孟剛剛退休,準備終老姑蘇。兩人從此可能再無相見的機會。王安石感慨萬千,在送別宴上,作了一首七律《送程公辟得謝歸姑蘇》: 東歸行路嘆賢哉,碧落新除寵上才。 白傅林塘傳畫去,吳王花鳥入詩來。 唱酬自有微之在,談笑應(yīng)容逸少陪。 除此兩翁相見外,不知三徑為誰開。 這首詩,首聯(lián)對朝廷的用人頗有不滿,欣賞的章惇被外放,相友善的程師孟只能退休,而王珪推薦的幾個王安石看不起的新貴,卻身登政事堂。頷聯(lián)是寫景,白居易的山塘河,吳王留下的花鳥,都是詩畫中的美景。頸聯(lián)有點晦澀,于是王安石作了自注:“少保元絳謝事居姑蘇,又王中甫善歌詞,與相唱酬燕集?!薄爸x事”,即“得謝致事”,也是得以退休的意思。頸聯(lián)的意思是,元絳已經(jīng)退休歸隱蘇州了,王中甫又善于創(chuàng)作和演唱詩詞,你可以同他們一起飲酒宴會,唱酬往還。最后的尾聯(lián)是暗中褒揚一下程師孟:姑蘇城中除了這兩人,誰還有資格做你的朋友呢? 唯一的問題是,王安石自注中提及的“王中甫”,到底是誰? 王中甫究竟何人 李壁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是南宋著名史學(xué)家李燾的兒子,其注釋的王安石詩集,是所有注本中最精當?shù)?。對于這句詩,他在《王荊公詩注》注釋道:“中甫,王介也;逸少、微之皆取古人,以比今之同姓者?!薄俺曜杂形⒅凇?,微之,元稹的字,借指姓元的元絳;“談笑應(yīng)容逸少陪”,逸少,王羲之的字,借指姓王的王中甫。至于王中甫,就是王介。 王介,字中甫,衢州常山縣人,與王安石是同學(xué),二人確實是終身好友,王安石寫詩提及他,也很正常。然而,此時,元豐四年,這位表字中甫的王介,已經(jīng)去世五年了。 史書上,王介的記錄寥寥,生年已不可考,但他什么時候去世的,倒是有賴于蘇軾的兩首“悼詞”,而被后人記住。 第一首題為《同年王中甫挽詞》。科舉制下,一般稱同榜進士為“同年”。而看詩中意思及蘇軾自注,這個同年指的是嘉祐六年(1061)的制科考試。制科一般指的是皇帝對現(xiàn)任青年官員所作的面試,仁宗皇帝一朝四十余年,舉制科者才十五人。所以蘇軾這首挽詞第一句就是“先帝親收十五人”。嘉祐六年制科,入選的只有蘇軾、蘇轍兄弟和王介,三人而已。不過這首挽詞的詩題和自注中都看不出寫作年月,我們只知道,蘇軾的制科同年王介去世了,至于什么時候去世的,還不清楚。 第二首題為《王中甫哀辭》,由于這首七律有著很長的詩敘(作者為此詩寫的序言),所以我們基本上明白了來龍去脈。詩敘中寫道,“仁宗朝以制策登科者十五人”,到我蘇軾登科的時候,連同一科的蘇轍和王介,還有九人與我并列。“其后十有五年,哭中甫于密州,作詩吊之?!币簿褪钦f,王介(中甫)在登科后十五年去世。制科考試是1061年,其后十五年應(yīng)該是1076年,是為熙寧九年,正是蘇軾任密州知州的第三年。 蘇州雜志公眾號 24.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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