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從上海回蘇州，要我陪他去看看平江路外婆家的老屋，這老屋如今還有一位表兄住著。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外婆家就是這樣的枕河人家。前門是丁香巷——東弄堂8號，后門臨河建了一個河灘，河對岸是胡廂使巷。從平江路走進胡廂使巷，遠遠就能望見外婆家?guī)Ю乳艿暮訛?。蘇州古城內(nèi)這種帶廊檐的河灘，經(jīng)歷百年風(fēng)雨后，還保持這么完好的已不多見了。

　　看到這河灘，就想起了小時候跟著媽媽去外婆家，總要到這河灘上坐一坐，看一看過往船只和在河邊洗刷的鄰里鄉(xiāng)親，聽一聽那“吱！吱！”的搖櫓聲和家長里短的談笑聲。這河灘建造得挺講究，河灘踏步和墻基駁岸全是用精雕細鑿的蘇州金山石砌成，還鑲嵌了兩塊洞穴式的纜船石，用于船舶?？?。河灘共建有16層石級，冬天河水少的時候，會露出最下面的石級；夏天雨水多，河水上漲，只露出上面四五個石級。

　　這河灘頭的用處可大了。那時的河水很清澈，用明礬沉淀煮開后是可以當(dāng)飲用水的。日常洗菜淘米洗衣服都在這河灘上搞定。因為有了廊檐，刮風(fēng)下雨也不會受影響，附近鄰居也常來這河灘洗刷東西，這樣鄰里間就更和睦了。

　　記得小時候家里做飯用的是灶頭，前面是灶臺，一般安放大小兩口鍋，鍋邊上還有湯罐；灶后是燒火用的灶眼和灶膛，燒的是稻草和麥秸。冬天里到了燒飯時，我們喜歡到灶后取暖，順便在灶膛里放上兩個山芋或一塊年糕，經(jīng)烘烤后香氣四溢，美不可言。每當(dāng)春秋兩季農(nóng)忙過后，河道里就出現(xiàn)了叫賣稻草麥秸的船。有些人家是有固定的農(nóng)戶送柴上門的，外婆家就是這樣的，一到這個季節(jié)賣柴草的小船就搖到外婆家的河灘邊，農(nóng)夫挑著柴草走上河灘送入柴房間。

　　到了夏天，河道里又多了叫賣西瓜的小船。蘇州人夏天都喜歡吃西瓜，一買就是一擔(dān)。船家一邊搖櫓一邊吆喝。外婆聽見了也會走下河灘，讓小船靠過來，如果西瓜好也要買上一擔(dān)，成交后船家就把西瓜挑上河灘，堆放在堂屋的桌子下面。

　　蘇州從明清以來就有“東北半城，萬戶機聲”之說。外婆家也是這“東北半城”中的一家自產(chǎn)自銷的絲織戶。她家織的是章絨，與現(xiàn)在的平絨差不多，用的是木制織機。家中除了必備的家具外，盡可能地多安放織機。記得在外婆家除了去河灘看景閑聊外，還有一件趣事就是到機房看舅舅表兄織章絨。織章絨工藝技術(shù)要求非常高，自然進度也就較慢，一天大概只能織四五寸。外婆家是一個絲織作坊，所用的機器設(shè)備、原料成品，都要從這個河灘上運進送出，那時的運輸工具主要是船，“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F(xiàn)在我明白了，為什么外婆家的河灘建造得這樣講究、這樣結(jié)實，原來河灘是家里生產(chǎn)必不可少的貨運碼頭。

　　那年，外婆去世了，按照蘇州人的風(fēng)俗習(xí)慣，在家要設(shè)置靈堂，還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在這喪事期間，家里大人為失去親人而痛哭時，只有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孩才感到熱鬧好玩。我記得和尚的法事中有一事，要我母親拖著一只船，船是紙做的，底下放一把算盤，繩子一拉船就動了。那時我還很小，覺得船好玩，一定要我來拖這只紙船。媽媽拗不過我，無奈只得帶著我一起跟在和尚后面拖動這只小船。出殯時，外婆的棺木也是從后門出去，經(jīng)過這個河灘上了木船，走水路，一直送到木瀆靈巖山下的公墓安葬。

　　歲月流逝，物是人非。外婆家的河灘依舊完好，曾在這河灘上走動的人今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