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汪河

一

我奶奶對神鬼的盲目崇拜，迷信得近乎愚昧，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好笑。

在奶奶眼里，家里遍處有神：家有門神，灶火里有灶神；井里有井神，茅房有茅房神。其他地方，床底下，梁頭，紡花車，甚至大門外的漚坑里，都有神。

奶奶說，這些神，他們都有個頭兒，他是土地神。

我自小就認得土地神，他和老婆兩人住在村頭土地廟里。

人們出村去地里勞作，離家外出，定要從廟前經(jīng)過。土地廟是村里人們最方便去的地方，土地神也就成為人民信賴和喜歡的神仙。人們向他吐露心聲，保歲歲平安，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土地神的塑像是一位慈祥老翁，人們尊稱他土地爺。

手執(zhí)一根拐杖，是他的標配。

生產(chǎn)隊的牛把式三爺說，土地神住在地下，靠香火供奉，獲取能量，掌管一方。

一方有多大？

按三爺?shù)恼f法，應該是一個自然村。

當時人世間的基層，就是大隊下面的生產(chǎn)隊。大隊，相當于現(xiàn)在的行政村，最高長官是大隊支書。自然村有大有小，大一點的自然村有百多戶人家，分幾個生產(chǎn)隊。小一點的自然村，二十多戶人家，一個生產(chǎn)隊。

這么說來，土地神管轄的地盤比大隊支書小，比生產(chǎn)小隊的大。

二

土地神的官邸是土地廟。

“文革”開始時破四舊，砸爛很多與神鬼相關的東西，土地廟也在其中。過了這個風頭，又被人修建。

人民公社生產(chǎn)隊時期，人們的生活水平低下，土地廟大都簡陋寒酸。

圖片中的這座土地廟，源于網(wǎng)絡。

它雖然簡陋，但還是瓦房。當年還有草房土地廟呢！

土地廟不管大小，瓦房還是草房，簡陋還是豪華，都是一間房子。土地神吃住辦公，接待來訪村民，都在這一間房子里。

寢辦合一。

條件不咋地呀！

改革開放50 年，國人住房條件大為改善，有幾套房子的大有人在。很多農(nóng)村人進城置業(yè)，家里的房子荒蕪，任其坍塌。

土地神的官邸沒有變化，仍然是一間。無非把房子修的大一點，豪華一些。

是不是天庭規(guī)定，土地神官邸標準不能超過一間？

土地神是天庭編制中職位最小的官職，所以官邸不能大。

小神小廟。

我老家鎮(zhèn)平一帶的人，對那些處事不豁達且有吝嗇的人，蔑稱為“小廟神”。

小廟神，也是神。

俗話說得好——“別拿土地爺不當爺”。

有個問題值得注意：城里有城隍，他的官邸是城隍廟。

大家看上面圖片中的建筑，夠宏偉吧？

它只是城隍廟門前的牌樓。

鎮(zhèn)平縣一初中，就在城隍廟內(nèi)?！拔母铩逼陂g我在那里讀初中。紅衛(wèi)兵破“四舊”把里面的擺設破壞，但建筑仍在。其規(guī)模宏大，幾進幾出，有公堂有偏房，跟縣衙差不多。

不，它比縣衙氣派。

自古就有“官不修衙門客不修店”一說，城隍廟可是隨時有人修建。隨時有人上香上供，許愿還愿。

城隍比縣官還忙碌呢。

傳說的城隍主要管理本地的一切涉及鬼神的相關事務，也就是知縣管理陽間，城隍管理陰間。二者分工各有不同，但是目標一致：維護人間和陰間的秩序，保持天下太平。

城隍肩負重任，官階高，它的官邸自然也就氣派。

既然天庭規(guī)定土地神的官邸面積，為什么城隍沒有呢？

似有不公。

還是不拿土地神當爺。

三

蒲松齡老先生《聊齋志異》中有篇故事“土地夫人”，說的是土地婆與人偷情之事。

故事講的是窎橋村里一個叫王炳的人，有天出村，看見土地祠中走出一位美婦人，不斷丟媚眼勾引他（顧盼甚殷）。王炳也不是安分之人，遂以淫言褻語挑逗，美婦人欣然接受，兩人成其好事。王炳是有老婆的人，晚上跟老婆一個床上睡，美女也來，一張床睡三個人。王炳跟美女HAPPY，他老婆竟然感覺不出來。王炳驚奇地問，美婦人才說：“我是土地夫人也?！蓖醣徊恍⌒呐萘松裣衫掀?，心中大驚，屢次想和她斷絕關系，但用任何辦法都甩不掉（炳大駭，幾欲絕之，而百計不能阻）。沒過多久王炳命喪黃泉（未幾，炳果卒）。

這個故事里的美婦人是土地婆無疑——鄉(xiāng)下的神大都是光棍，唯有土地神和灶王有老婆。王炳家里的灶王婆住處簡陋，天天煙熏火燎，不會是美女。而且兩人天天見面，人熟，下不了手。唯有土地婆是生人。而且王炳見她是從土地祠走出來，美婦人也說自己是土地老婆。

這個故事匪夷所思。

土地雖小，也是神，豈能容妻子與人私通，甚至害人性命？

難道土地神有性生理問題，不能滿足夫人？

—— 不對呀，神仙不會有病。

或者是土地神為懲罰奸淫無道之人挖坑？

—— 這個假設也不能成立！拿自己老婆設計挖坑，手段下作。讓神靈蒙塵，代價巨大。此舉不僅讓天上眾神鄙夷，就連地獄里的魔鬼也會恥笑。

會不會是妖狐野鬼假托神名淫亂？

——更無此可能！妖狐野鬼假托神名淫亂，這可是大逆不道，必遭天譴。它們絕對不敢。

我設想很多答案，終究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但有個問題卻是顯而易見——蒲老先生為何不寫城隍夫人，閻王夫人，王母娘娘與人私通呢？

無數(shù)實例證明，道德高尚與否與身份，職務無關。既然土地夫人能做的事情，，城隍婆，王母娘娘也能做。

呵呵，蒲老先生不敢得罪大神，唯有拿土地小神開涮。

說到底，仍是不拿土地當爺！

我很喜歡蒲老先生的在《聊齋志異》，我曾經(jīng)看過N遍。許多故事情節(jié)我都能夠講下來。

唯獨不喜歡“土地夫人”這篇文章。

褻瀆神明。

《聊齋志異》，白玉有瑕。

四

也許有人會想，凡是有人煙的地方，都有土地神。

其實不然，沒人煙的地方，照有土地神。孫悟空在天上管理蟠桃園的時候，蟠桃園里就有土地神；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也是土地神負責監(jiān)管；唐僧西天取經(jīng)走到白虎嶺（遇見白骨精的地方），幾百里無人煙的地方，同樣有土地神。

《西游記》有很多情節(jié)中，妖精把唐僧擄走，孫悟空就要把土地神拎出來，打問妖怪何方神圣，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看來只要有土地，是個地方，都有土地神。

問題又來了——荒無人煙的地方，無人供奉，土地神吃啥喝啥？他總不能像史前人類那樣，茹毛飲血，靠采摘野果，獵取野獸為生吧？

也許天庭會定時派人送給養(yǎng)物資？

看看， 我操這么多的心。

五

竊以為，土地神管的都是些日常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

雖然土地廟門前寫著“廟小神大”之類的話，老百姓遇到人命關天的大事，嘴里會念叨“菩薩保佑”，或“老天保佑”。

從來沒有聽人說“土地爺保佑”。

話是這么說，土地神還是有一定的法力，特別是在他轄區(qū)。

這個問題你們誰也不要跟我爭論——我深有體會。

1995年秋天，在防爆廠工作的朋友李玉斌幾個人騎摩托車（三車四人）帶我去龍窩水庫上游釣魚。水庫邊有個小村子，村邊土坡下荒草中有座小土地廟，它的供桌是幾塊石頭支一塊片石。

我停下尿尿時開玩笑說：土地爺，你保佑我釣到魚，否則我回來一腳踹翻你的供桌。

我們到達釣點，發(fā)現(xiàn)一輛摩托車后輪被一顆螺絲釘扎破。

你說怪不怪，一路無事，水庫邊有螺絲釘。

好在工廠的人都帶有工具。他們卸下車輪，取出內(nèi)胎，玉斌騎摩托車載我去石橋街修理。

此時我已經(jīng)認識到錯誤。

路過土地廟時我叫停，讓玉斌點燃三支香煙放石板供桌，雙手合十恭敬拜曰：土地爺，剛才多有冒犯，請你原諒。

多虧補救及時。

以后發(fā)生的事情才叫人吃驚呢——在石橋街古槐附近，路邊一小孩子突然跌倒在摩托車前面，摔得口鼻出血。玉斌及時剎車，那小孩子離車前輪20 厘米。孩子家長欲發(fā)飆，看車輪離孩子尚有距離，再加上周圍人都不替他說話，只好作罷。

玉斌去補內(nèi)胎，我找地方買香燭表紙。返回土地廟正式焚香燒紙，再一次祭拜。

那次我和玉斌時間都耽擱在修車上，沒有釣到魚。但另有收獲——你可以不信鬼神，但不要招惹他。

特別是在他的地盤里。

六

關于土地神的故事，到此結(jié)束。

與上一篇《民間故事里的仙家》文章一樣，又是一篇迷信和鬼話連篇的故事。

不錯，是迷信和鬼話連篇。但它是民間故事口口相傳，在中國民間流行了千年。

世上沒有土地神，他僅僅存在于民間傳說中。過去人民對土地神的信仰，寄托了勞動人民一種祛邪、避災、祈福的美好愿望。

我寫的這篇文章，調(diào)侃土地神，順嘴跑火車而已。

改革開放40 年來，社會發(fā)生巨變，農(nóng)村中許多東西消失。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更多，我們的娛樂方式也改變。

以后再也不可能有老輩人用講故事的形式給晚輩人講述這些民間故事。隨著這些講述民間故事人老矣相繼離世，土地神隨同民間故事一起消失。

我把它寫下來，告訴大家，在我小時候沒有手機沒有電視甚至連收音機都沒有的年代，老一輩人給我講述的民間故事。

初稿 2023-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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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ZUOZHE JIANJIE

王賀偉，筆名汪河；今日頭條注冊：快樂汪河。

一生喜歡讀書，卻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曾經(jīng)做醫(yī)生，退休后封刀，在電腦上搗鼓輸入法，作為延遲腦萎縮的手段。

屬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學愛好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