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臺灣作家三毛寫過一篇文章叫《天梯》，說她在沙漠里考駕照的故事。在作家的筆下，在沙漠考駕照簡直就是上一架天梯，讓很多人望而生畏落敗而逃。不過，我們聰明機靈的女作家，只花了沒幾天就一舉拿下了，讓人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一直對開車這件事不感冒，婚姻里的時候也是討厭孩子的父親開車買車?？上Ш⒆痈赣H太老實聽話，我也沒有機會早一點改變自己的固有思維。曾經(jīng)以為開車這件事是我這輩子不會做的事。我也許可以挑戰(zhàn)高空跳傘，峽谷蹦極，這些一瞬間的恐懼刺激。卻難以想象，我開一輛車把自己交給這移動擁堵的馬路，在上面行走是怎樣的煎熬和不安。

可惜我總是偶爾會有思維錯亂，腦洞豁開，忘記自己是誰的時候，一不小心便給自己惹來一些大麻煩。這其中勞命傷財不說，更可怕的是，一旦惹貨上身，便陰魂難散，給原本自由的身心，套上了一副副沉重的鎖鏈，成為生命里卸不下的負擔。自找麻煩這種事，實在是我要不得的大本事。

三年前的某一天，在精神錯亂下的某一刻，我居然忘記了此生不開車的心約，從鄰居那里要來了學(xué)車教練的名片，立刻馬上就給教練打電話過去問。居然教練那邊說正要去交管所，馬上可以過來帶我去報名。

十幾分鐘后，我便衣衫不整地坐教練的車去了趟交管所，報了名拍了照落了款簽了名。自此以后，獲取駕駛證便成為我的天堂美景，學(xué)習備考便成為我登天里搖搖欲墜的天梯。當然，這是后話了。

要說有哪一個上崗證對學(xué)歷要求最低，我想駕駛證肯定算一個。要說這個世界上擁有人最多的是什么證，肯定駕駛證也是最靠前的。只要年齡不超標，人人可得能得的一個上崗證，多么容易的事，我居然爬天梯一樣走了三年，如果被我的抑郁癥客戶去理解，我是不是該自殘了斷，陷入生不如死的情緒深淵里呢。

幸運的事是：自找麻煩是我的本事，自得其樂，不悲不惱也是我的本事。

話歸正傳。

天梯的第一個臺階科目一，是理論知識，需要去培訓(xùn)中心學(xué)習三天。第一天我領(lǐng)著兒子坐3路車出門，搖啊搖的公交車終于把我們送到了遙遠的江北。下車沒走幾步，發(fā)現(xiàn)開門的人還沒有到，門口早已排起了長龍?？磥砜捡{駛證的人，比起我當年考咨詢師證，真的是熱門多了。

終于開門可以排隊進場了，輪到我時，發(fā)現(xiàn)我一只手領(lǐng)著一個小人，放行的人便攔住我不讓進去，說學(xué)習不能帶著孩子。我出師不利心里著急，便給教練打電話。教練一開始怪我不會辦事，居然帶著兒子去讀書，后來讓我等等，他問問看有沒有通融的辦法。結(jié)果他叫我去找一個姓某的人打卡。接下來兩天就別帶兒子去了。

我當然遵命。有沒有進過課堂是不打緊的，只要三天完整打卡，就代表三天的學(xué)習時間你有了。這是第一關(guān)。第二關(guān)才是考試。

我暗忖我的教練是個頗有門道的人，心里很是放心自己找了個好教練。正是個大熱天，打卡分上下午，要分開打。那么遠，回家來來回回的自然不可能。我便和兒子在附近找了一間鐘點房休息等待，等到下午打卡時間到了，我又去找同一個人打卡，完了事便領(lǐng)著兒子回了家。

我對不能帶小孩這件事心里很不屑。考駕照是大眾化行為，人員聚集下的場景堪比菜市場，亂糟糟的。想當年自己也考過很多證，從來沒有要求不能帶小孩的。只要不影響課堂秩序，帶個孩子坐在旁邊聽是常事。記得自考那些年，我還帶著女兒去考試。常常是我在教室里考兩小時，女兒在教室外溜達兩小時，也沒有人提出不妥。

我自然是守規(guī)矩的人，第二天第三天便認認真真地一個人出門，認認真真地聽講去。在手機上下載了駕考寶典，回家后也不忘學(xué)習，應(yīng)付完兒子便捧起手機開始刷題。

看看這些題目都是些選擇題判斷題，多簡單呀，哪有我以前考心理學(xué)時復(fù)雜。三天學(xué)習結(jié)束后又偶爾刷了幾道題，看了幾頁書，心想考及格絕對是沒問題的，便懶得看書刷題了，一心等著去考試的那天。

我自然能做對六十分的題目，事實上我能做對的是八十分以上的題目?？上Ъ案窬€是九十分，這是我原先始料未清的。教練只說我這樣有文化的人，理論考試是隨便考考，人家小學(xué)都沒讀過的都能考過呢。我也覺得都是些簡單的題，不可能不及格。天哪，這九十分及格，這哪叫及格過關(guān)，分明是必須優(yōu)秀嘛。

第一考便出兵不吉，在九十分面前潰兵而逃。去銀行又付了考試費，教練又幫我預(yù)約了考試時間。我則不敢懈怠，模擬考練了一次又一次，確定每次都不會下九十五分，才敢略有松懈。自然，時間不負有心人，第二次考試我是胸有成竹，自然輪不下九十分的及格線。

接下來是天梯的第二步臺階：科目二。真正開車是我害怕的事。為了讓自己練熟流點，我不惜自貶自輕，讓教練認定我是學(xué)駕駛?cè)酥械闹钦希枰邮芴厥饨逃?，在時間上細節(jié)上需要多下功夫。

考試前兩天，換了另外的場地教練，在考場做付費訓(xùn)練。當我知道考試過關(guān)的人，雖然比作家文章里說的沙漠天梯好多了，卻也有很多人會考不過的時候，我開始擔心我肯定也不可能一舉拿下，也許要考個兩三次。只要不是場地教練口中五次都過不了的駕駛白癡，考兩三次就兩三次吧，誰讓我選了史前最嚴格的時間，最嚴格的城市，最嚴格的考場，史上最先進的多媒體輔助時代來考試呢。

聽周圍一些以前考駕照過的人，無不是一軸打通關(guān)，快馬馳鞭，一兩個月就一舉拿證的。哪像我，簡單的科目一的理論就卡了一次。如今科目二科目三都是電腦監(jiān)測，一切都是高科技說了算，沒有可以道走偏門的地方，考試細節(jié)又添加了難度系數(shù)。沒趕上好時代，就得趕上要失敗。

沒想到我趕上了好運氣。一趟糊里糊涂的考試車開下來，去窗口拿成績單，居然是過關(guān)了。我心里大喜，臉上倒是不露聲色，給教練發(fā)去微信，告訴他我考試通過了，讓他為我預(yù)約科目三的考試。

都說路考比場地考容易。本以為科目二是最難跨過的臺階，如今輕而易舉地一步而過，那么接下來的幾步，又有什么可擔心呢。

第一次考科目三時，有個一起考的年輕女人是第二次考試。她車子開得不錯，卻擔心得不得了，把心里的緊張全從她的如花舌頭尖上蹦出來，好像這路考一回就是上了一次刑場一般。我表面上不緊張，心里明白自己不是擅長操作型的駕駛術(shù)的人，這些一前一后的換擋，手剎，離合的動作，我總是會前后錯亂，不明就里，一不小心就慌得溜了。

第一次出車，撥完燈光考試的操作后，忘記了起步打轉(zhuǎn)向燈，車未出場地，便直接重新考試。第二次謹記前錯，總算把車子倒騰到路上，小小心心地往前駛著。心里記掛著我開的是二號線，千萬別在那個陡坡上換檔時熄火。誰知在陡坡來臨之前，我好端端地轉(zhuǎn)個彎在行駛中，電腦里已在播報我操作有誤，本次考試結(jié)束。原來，我的車子轉(zhuǎn)彎后沒有及時靠邊行駛，壓中間線時間過長了。

說實話練車時我根本不知道還有這一條掛科的。這坑坑洼洼的中途小馬路，中間線在哪里，實的還是虛的，我其實都看不清。我只知道這里只要打?qū)D(zhuǎn)向燈，到前面清晰明朗的陡坡路上不掉鏈子，沖上坡頂去掉個頭，那才是關(guān)鍵點。

就這樣，別人眼里簡單的路考，被我這樣莫名奇妙地掛掉了。沒能一鼓作氣通過路考，心情也變得不再著急，心想管它呢，慢慢再考吧。再說了，練車是個辛苦活，需要折騰到晚上，無人照管的兒子也是個難題。這一次練車叫母親來住了幾天，我總不能一次次地去麻煩她老人家。

過完年，春天了。記掛著沒通過的考駕照事，又跟教練約考第二次。認真地練車，總以為這一次會過了，結(jié)果還是不行。忘了第一次掛在哪里的了，只記得第二次掛的地方是開直線的路上。眼看著車子開斜了，我卻毫無辦法，只待一邊聽電腦里播報掛科的聲音響起，一邊被身邊的安全員把方向盤搶過去，然后停車。

很是懊喪。不過，事實如此不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對我來說，多一次考試除了耗去我原本緊張兮兮的金錢，難以妥帖安排的，還有我要練車的時間里，兒子放學(xué)的接送和照管。

自然，第二次又是掛了后，我把第三次考試安排到了秋天里。

練車都是好好的，和同考的人相比，似乎開得并不差。轉(zhuǎn)向燈掛擋提速，我都能穩(wěn)穩(wěn)地完成。不過車子一進直線，又要保持速度又要直線行駛，我便覺得這車子像個撒野的孩子，不是我在駕馭它，而是我在追趕它，有一種像坐過山車一樣的恍惚感。

第三次考試時，我蒙蒙朧朧地覺得有人在幫我。也許是我想法的原因，上車考試時便覺得身邊的安全員慈眉善目很是舒服。我心里暗暗地想，看來今天一定可以考過科目三，這樣就算科目四的理論考因為沒準備過不了，也是不用害怕了。

車子開到大路上，我在規(guī)定的地段掛擋加速開四十碼。本以為是穩(wěn)當當?shù)牟僮?，誰知道多輛社會車輛迎面駛過來，右邊幾輛電瓶車也在飛駛。對面開過來的車好像還占了我的車道行駛，我在高速之下慌了神，車子開始左右亂晃，安全員雖伸手過來穩(wěn)我的方向盤，不過遲了，電腦里的掛科聲已在響起。

第二次時似乎好多了。我只要開過前面的直線，開下坡去停好車，這一趟路線就結(jié)束了。一路開過來穩(wěn)當?shù)煤?，看安全員的眼神，也是期待我能考過通關(guān)的。我暗暗提醒自己在直線上要當心開，可惜越在意越失去，終于還是沒能在直線上英勇過關(guān)。

看起來就算是有神靈相助，我這樣的阿斗，也是扶不過這天梯。我開始自我懷疑。也許當初的腦洞豁開，也想有一本人人有之的駕照的想法是錯的。也許我這種人，連電瓶車都已經(jīng)不敢開了，老天怎敢讓我搬個大物件再上路。也許我本就應(yīng)該堅持原來此生不開車的想法。天下好玩事萬萬千，何苦勞財傷命地爬這種天梯，讓自己少活幾些年呢。

又過了一年，又是春天，我繼續(xù)努力又約考了。這一次，兩趟車都死在直線行駛上。教練照顧我多開的幾趟直線行駛，都白忙活了。

算算花出去的錢，比我以前考的任何一個證花的錢都多。最多只能考五次，五次沒過關(guān)就得重頭再來。多一次考試要多拿出去一千塊錢?；〞r間吃吃喝喝還是不算的。就算我再花上兩千塊錢，能不能拿下我要的駕照，還是未知數(shù)。

不喜歡找后悔的我突然間便有了悔意。辛辛苦苦不辭日夜接客戶賺錢，省吃儉用下頓接不了上頓地攢錢，難不成我拿自己的血汗錢，爬這天梯上打水漂玩來了。撒完錢拍拍屁股，云絲不帶地落地清風走人。難道這樣我也心甘情愿不成。

再說了，我這樣的窮人家，就算有了駕駛證，買車也不知哪個牛年馬月的事。就算有錢買車，敢不敢開車也是難以預(yù)知。就算敢開車了，需不需要開車上路也是未知數(shù)。難不成到時候，沒事開車兜風玩去，捎捎帥哥，扶扶老人。

后悔是一回事，自貶自棄是一回事，心疼錢是一回事，有沒有將來是一回事，這一些都擋不住我繼續(xù)往前沖的勇氣。因為還有一次機會，我不能自斷前路。無論如何，我得用盡這五次的考試機會。就算失敗，就算血本無歸，我也得有一個有始有終的結(jié)局。止損，沉沒成本，這一些我都是會算的。現(xiàn)在，我需要的是孤注一擲，不到最后永不言棄的決心。

快過年了，兒子的父親終于從鄉(xiāng)下回來，可以幫忙領(lǐng)兒子了。我就給教練打去電話，告訴他我想在過年前去考第五次路考。也想如果能通通路，請他無論如何幫我個忙，我愿意出另外的通融費用。

教練提議，說我要不要把手動擋換成自動擋，自動擋可能對我來說更容易過。我不知道這中途也能換，大喜。心想這滿大街開的都是自動擋，我能有那樣的證能開車就不賴了。從目前的我來說，重要的不是我的駕駛證有多高級，而是我花了這么多錢，花了這么多時間，無論如何也能拿下能開車的證，才是真理。

第一次練車是去萬里學(xué)院外繞車，不用花場地費。這次的教練和我同齡，話語和藹，做事實誠。可能我的教練告訴了他我的情況，知道我這是最后一次機會，對我練車時指點頗為上心。我第一次開自動擋的車。一開始很擔心，怕時間短跟不上感覺。上手后發(fā)現(xiàn)，這開自動擋真是比手動擋容易多了。

原先我以為考了駕照也是不敢開車的，現(xiàn)在卻有了新的想法：如果這一次我考過能拿證，無論如何也得讓自己去挑戰(zhàn)做做自己的駕駛員。如果這一次考不過，也許可以重頭再考。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這學(xué)駕駛的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我也要把它走完整了才好。錢財身外事，不花此處，也在另處，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哈哈！

抱定了可以重頭再來的心，這最后一次考試，我就很坦然。抽到一號線，最簡單的路線。我一步一穩(wěn)，毫不出錯，車子開的很慢。去掉頭的時候，安全員告訴我不用開得那么小心，不會有問題的。雖然這一次考試多花了不少錢，不過我視錢財為糞土，絕不會后悔的。

科目三路考，就在我的第五次考試中，輕飄飄地拿下了。

接下來是一鼓作氣，科目四理論。按說，這我也是準備過的?？赐炅藭锼械念}目。在駕考寶典上練模擬卷，每次不下九十分。除了沒有在駕考寶典上刷完1200多的題庫，我相信我應(yīng)該可以過關(guān)。

對我來說，沒有一步路，可以僥幸走過去?？颇克牡睦碚摽?，又卡住了，掛了科。同考的女孩是個留學(xué)生，趁著假期考駕照。不隨波逐流考手動擋，選了花錢更多的自動擋來考。也是一軸打通關(guān)。她過了，拿了證。滿目紅艷的她今天還化了妝，說考完要去約會同學(xué)。

開車嘛，就是一門技術(shù)活。這是那女孩說的。

技術(shù)活嘛，只要肯多學(xué)多練，總是可以學(xué)會的。我想。

這個月的前段時間，教練幫我約成了科目四的理論考試。（這里另有一筆，我原想著拖了這么久的時間，不勞煩教練幫忙約考了。自己那日考完科目三時，在場地教練的指點下下載了交警隊的APP，打算自己在手機上約考。居然連約多次，都是虛無。這其中的緣由，我自然不明了，就不管了。又去麻煩了我的教練。）

再一次看完全書，刷完1200多題，錯題重復(fù)刷N次，做模擬卷可得100分。就這樣，我又向橫溪考場奔去。

題目還剩三四題的時候，我才只錯了一題。被路過的考官看見，他叫我不用做了，可以交卷了。我不聽他的，像抱著命根子一樣堅持做完所有題。又錯了一題，結(jié)果96分。我戀戀不舍地走出來。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到大廳里交照片，看身份證，略等幾分鐘。這史上最貴的一個上崗證，終于從那女交警的指尖，來到我的掌心，又被我放進和身份證一起的錢包，落入我的小小跨肩包里。

歷時即將三年的考駕照天梯，終于算是被我成功地跨越了。至于天堂美景，那就來日方長，慢慢地等待中吧。身已入花園，還怕無花香嗎，當然不用怕。

考場的下一站就是我愛走的亭溪嶺古道，今日遠道而來，豈能錯過。全副武裝的行頭，就是為爬山而準備來的。

道走中途，看見一家人在爬山的。一對母女慢騰騰落在后面，那男人領(lǐng)先很多路走在前面。走近男的身邊時，發(fā)現(xiàn)遠看時健碩的身姿其實是個老人了。略略問候，說是遼寧人，夏天寧波熱時，回老家去住，是兩邊都安了家的，今年已經(jīng)76歲了。

居然年齡比我父親還大。這身形，這氣勢談吐，還真是看不出。笑問他保持年輕的秘訣，老人給出一句四字訣。他說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沒心沒肺，做人不累。沒心沒肺，健步如飛。的確有道理。

看我考駕照這一程路，若是傷心勞肺地想開去，我就不是抑郁癥的導(dǎo)師，而是抑郁癥的患者了。

我親愛的三毛作家，你寫的沙漠天梯的故事，我雖然是記住了，可惜，那只是你的太容易的故事。我的天梯故事，才更天梯些。三年才爬完的梯子，才更像是天梯。

天梯也好，木梯也好，爬過了就過了吧。時間已是中午，好好吃飯，才是真正的大事情。又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