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覃競

聽說今年冬天是一個寒冬。

秀兒每天早上看見身邊川流不息的車輛，它們的玻璃窗上都有一層層白霜。有的人下車后用卡片使勁的刮蹭一會，才開著車走了。

秀兒前幾天下鄉(xiāng)，回來的路上暈車。在路邊停歇的時候，無意間看見天空里的月亮。

圓圓的一輪月亮鑲嵌在夜空里，發(fā)出柔和的光芒。周圍的小星星一個個成了白色的亮點，圍繞在月亮的周圍。寂靜的夜色在月亮的撫觸下顯得有些神秘，還有些溫暖。

許久沒有抬頭見過這樣的月亮，秀兒感覺心里有些小驚喜。一年中的歲尾，竟然生出了一種喜悅。

月亮，對于成天忙碌的秀兒來說，已經(jīng)是存在記憶里的溫馨。

曾經(jīng)的童年貧困無比，秀兒的弟弟狗仔因為餓肚子形成低血糖。上課時候，他經(jīng)常暈倒。老師起初不知道原因，后來見他經(jīng)常這樣，也就見怪不怪了。

每次狗仔暈倒后，放學總會耍賴，讓秀兒背著他回家。他比秀兒小兩歲，他們一樣瘦弱，而秀兒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頭發(fā)全是黃色，村里人都笑著打趣秀兒：“黃毛丫頭歪的很！”

學校離家大約有三里地，沿途都是泥巴小路。秀兒實在背不動了，就讓狗仔兩只手從后邊把秀兒脖子抓緊，秀兒拖著他走一會兒。慢慢緩過勁了，秀兒又把他背在背上。走到村里了，老婆婆們笑著又說：“這個黃毛丫頭勁兒大的很！怪不得歪火！”

農(nóng)村有一句土話說：“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圓”。秀兒和狗仔曾經(jīng)半夜起來看到了圓圓的月亮。

具體當時是哪一年，秀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了。秀兒只記得她和狗仔背著書包出門后，一眼就望見月亮在夜空的中央，遠遠的像個盤子，干干凈凈的漂浮著。

田坎上，秀兒和狗仔的影子在月光下拉的很長。狗仔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和走在前邊和秀兒說起話來：“姐，你想吃月餅嗎？”

秀兒舔了舔嘴皮：“嗯，想吃。今天放學了，媽肯定會給我們吃?！?/p>

“媽才不會那么大方，昨天八月十五我們才吃了一個，今天估計莫戲！”狗仔咕噥著。說完，然后一腳將一個小石子踢出去老遠。

秀兒看著有些生悶氣的狗仔，把他拉住，一起在田坎邊上坐了下來。

倆人起初誰也沒有說話，靜靜的望著月亮。柔和的月亮落在她們的身上。狗仔突然和秀兒說：“姐，我可是看見你偷了媽的毛線在學打毛衣，還聽見你和桃子姐說的話了?！?/p>

秀兒一把推倒狗仔：“你少胡說，我挨了打你也不好過！”

狗仔沒有還手，從田坎上爬起來，嘿嘿一笑：“哎喲，要是你等下和我一起去找剛子，把他也弄醒，我就不告訴媽。還有，下次背我不準把我拖著走！”

看著月光下，狗仔那張得意的臉，秀兒只有妥協(xié)。與其被母親那些河東獅吼一樣的打罵，還不如答應狗仔的要求。

于是，狗仔就帶著秀兒來到了剛子家的窗戶下。秀兒按照狗仔的安排，和他一左一右在窗戶下蹲著。狗仔先開口學著公雞打鳴：“咯咯咯，咯咯咯！”，然后向秀兒揮了揮手，秀兒也捏著鼻子開始：“咯咯咯，咯咯咯！”。

剛子他媽的聲音傳出窗外：”剛子，你個娃兒趕緊起來！公雞都叫了，趕緊起來收拾去上學！”

屋子里又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估摸著剛子在穿衣服。秀兒和狗仔悄悄起身，在剛子家的大門外等他。

剛子揉著眼睛出了門，秀兒和狗仔從兩邊蹦的跳出來，把剛子的瞌睡當場就嚇沒了。

剛子看看秀兒姐弟，又看了看月亮，不解地說：“月亮還這么高，咋地公雞都打鳴了？”

秀兒和狗仔相視一笑，沒有回答剛子的疑惑。狗仔興沖沖的上前攬住剛子的肩膀：“兄弟，你看，這十六的月亮咋樣？你在鋪蓋里能看見這么好看的月亮嗎？”

剛子點點頭：“嗯，你說的對。我還沒見過這么圓的月亮。”一邊說著，三人一起向?qū)W校的方向走去。

沿途的稻田已經(jīng)收割了稻谷，稻草一個個在田里晾著，在月亮下像安安靜靜的呆著，只有三個孩子讓這個靜謐的場景顯得生動起來。

剛子提議再玩一會，狗仔自然是附和著。

三人從田里拿了三個稻草鋪在田坎上，紛紛躺著看月亮。

狗仔問剛子：“你媽昨晚給你吃月餅沒有？”

剛子突然跳起來：“我差點忘了，我媽剛才叫我裝了一個月餅放在書包里了?！?/p>

狗仔一聽，也立馬從稻草上起來：“趕緊拿出來，給兄弟嘗嘗！”

剛子從書包里取出一個皺皺巴巴的草紙團，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個小小的月餅出現(xiàn)了。

狗仔伸長了脖子望著說：“嗯，你家的月餅和我家的一樣，都是那個老陳打的。吃到是好吃，就是咋都打這么??！”

剛子掰開一半給狗仔，又從另一半掰了一些給秀兒拿來：“姐，你也吃點?！?/p>

秀兒見狗仔已經(jīng)拿了剛子一半的月餅，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應著剛子：“我不要這么多，我愛吃面面子，你把草紙上的面面子給我。”

剛子也不客氣，把另一半月餅幾口就吃了，秀兒也把草紙上的月餅碎屑，也就是面面子全部倒進了嘴里。

秀兒感覺一絲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開始打轉(zhuǎn)，然后一圈圈的從身上散開。

吃完月餅，三人繼續(xù)躺在稻草上聊天。

剛子問狗仔：“你平常咋搞的，一個男的，像個女娃兒一樣仙氣，看你身板也不是很差，咋就暈了啦？”

狗仔轉(zhuǎn)過頭，伸手給剛子腦門上一彈：“你娃兒見識少嘛，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說我是低血糖?！?/p>

剛子木楞著，沒顧上腦門子的疼痛，急切的又說：“不要緊吧？”

狗仔故作深沉的看了看剛子，然后慢騰騰的說：“哎，惱火哦，醫(yī)生說不能慪氣，不能干活，說我這個小身板反正惱火哦！”

剛子一聽，急切的滾到狗仔身邊：“兄弟，這么惱火，以后我媽給我的好吃的，我都留一半給你！”

狗仔一把推開剛子：“你娃兒莫給我整些虛頭八腦的?！眲傋右宦牸敝f：“狗仔，我說的是真的，我給你說，我媽每次都把好吃的偷著給我，我妹妹都沒有。有一次我妹妹看到了哭著也要吃，我媽還打了她一頓?！?/p>

秀兒聽了，對剛子說：“你媽那是重男輕女，看來我媽雖然打我罵我，吃的東西從來不像你媽那樣分?！?/p>

狗仔瞪了秀兒一眼：“姐，你好意思說，本來屋里都窮，我老是暈倒，媽應該偏心我才對，可媽對咱兩都一樣。要是我多吃點，就不會暈倒了!”

剛子見狀，討好著狗仔：“你放心，以后我只要有好吃的都給你分，秀兒姐姐背不動你，我來背你！”

狗仔有些感動，拉過剛子的手：“兄弟，今天我對著月亮發(fā)誓，以后除了我媳婦不能給你分，其他的都給你分！”

秀兒聽了忍不住撲哧的笑出聲來，狗仔大聲喝道：“秀兒，你笑啥？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桃子姐那天不是說長大了要找一個長的好看的男人，還說不想和咱媽一樣喂豬、干活，想輕松過日子?”

秀兒羞的用雙手捂住臉，再沒說一句話。

剛子是個老實娃，勸阻著狗仔：“你莫說了，你姐對你多好，每次你暈倒，都是你姐背你，我最羨慕你了！”

狗仔也有些不好意思，拉開秀兒的雙手：“姐，莫啥好羞的，將來你給我找個好看的姐夫，我也喜歡。再說，咱姐夫要是莫出息，天天叫你喂豬、干活，我都不愿意！”

秀兒從稻草上起身，沒有回答狗仔的安慰，一個人默默的在田野里打轉(zhuǎn)。

狗仔見秀兒真的不高興了，大氣都不敢出，拉著剛子也從稻草上起身，然后跟在秀兒后面打轉(zhuǎn)。

轉(zhuǎn)了幾個圓圈圈，剛子悄悄的在狗仔耳朵跟前說話：“狗仔，你姐該不會是慪氣變得傻了吧唧的，你說這個樣子會不會有鬼？”

哎喲！剛子吼了出來，狗仔一邊拍了剛子的腦門，一邊生氣的吼著剛子：“你個哈慫，少咒我姐。說你娃兒見識少，真的啥都不曉得。人家都說鬼莫得影子，你看咱姐影子扯得老長?！?/p>

剛子捂著有些疼痛的腦門，不住的點頭：“好的，我知道了，莫再打我腦殼了，打傻了我長大了娶不到媳婦了！”

走在前面的秀兒其實并沒有生氣，只是覺得自己和桃子的隱私話語讓狗仔和剛子曉得了，自己有些難為情。聽著狗仔和剛子的話語，秀兒覺得自己還真有點矯情。

日子苦，吃不飽，狗仔才經(jīng)常暈倒。自己和狗仔還能背著書包去上學，父母等會起床了卻還要去山地里干活，其實父母更苦更累。

于是，秀兒回頭對狗仔和剛子說:“咱們不耍了，一起去學校吧?！?/p>

狗仔看著面部表情已經(jīng)正常的秀兒，湊到秀兒跟前，拉住她的袖口：“姐，今天要是媽舍得給我們月餅吃了，我把我的分給你一半。咋樣？”

秀兒笑著回答：“到時候再說吧，咱們把稻草放回田里。”

狗仔和剛子連忙把三個稻草放回原地，跟著秀兒向?qū)W校走去。

秀兒看了一眼月亮，圓盤一樣的月亮里好像真的有樹的輪廓。不知道會不會真的也有老婆婆們說的嫦娥仙子和玉兔呢？

月亮已經(jīng)快落山了，皎潔的光芒映出了三個孩子瘦弱的身影，在泥巴小路上顯得又長又細。

秀兒抹了抹臉上的濕潤，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幾十年過去了，曾經(jīng)的往事只是隱藏在歲月的小河里了，圓圓的月亮一直在那里靜靜的等候著，等候時光的梭子一點點的喚回了那些年的記憶。